“大爷,你还记得我们吗?”我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已有些犯蠢,上次见面其实是在今日之后。于是,我改口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几天前我刚来这里买过报纸。”
老人回以微笑,“年轻人,原谅我老人家,记忆力开始下降。像你这样年纪的人很少会来买报纸了。”
我咳嗽一声,解释道:“我外公还保留看报纸的习惯,我是帮他买的。”
“哦,原来如此。今天还是来买报纸的?”老人了然地点点头。
我摆摆手,“不是,大爷你还记得五年前,就在夕水路上发生过一起车祸?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被人撞死?”
“这个当然记得,”老人语气沙哑,“我还记得那个女孩的母亲,唉……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时只有女孩的母亲在场吗?我是说,还有她其他的亲人在场吗?”我继续问。
老人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摇摇头,“抱歉,我只记得车祸发生的时候场面十分混乱。一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其他的事情我记得不清楚了。”
“爷爷,当时女孩的父亲和弟弟也在现场。”杂货店的柜台上突然冒出一颗小脑袋,是一名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
老人摸摸脖子,“真的吗?小溪,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爷爷,我肯定没有记错!”
“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五年前你才十二岁。”
被叫做“小溪”的女孩撅起嘴,将乌黑如墨的长发随意地绑在脑后,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爷爷,我看是你老糊涂了。那年我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我记得很清楚,车祸发生的时候,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和他的爸爸来店铺买……大约是作业本吧。”
“哦?”我被勾起了兴趣,这和宁佐说的完全一致,“那……车祸发生的时候,那名好看的哥哥和他的父亲都在店铺里?”
小溪点头,“是啊。哥哥的爸爸正在柜台付账,哥哥就站在门口,一直埋怨他爸爸动作太慢。对,就是这样!”
“哥哥是正对着马路站立的,还是背对着。”萧文林冷不丁地插话。
“这很重要?”我莫名其妙。
女孩思忖片刻,最终很肯定地说:“背对着店铺,我当时还想多瞧他一会呢!”
“你怎么知道这对父子是被撞女孩的亲人?”萧文林问。
小溪不假思索地答:“自然是他们自已说的啊!”
这时,老人蹙起刻着深深皱纹的额头,“我想起来了,那对父子来店铺的时候的确说过有人在街边等他们,而且车祸发生之后,那位父亲顾不得找零就直接冲出了店铺。”
我们又和祖孙俩闲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走在夕水路旁的行人道上,我奇怪地盯着萧文林,“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为什么问宁佐是背对着还是正对着夕水路?”
“你仔细回忆一下,宁佐是怎么描述车祸发生时的情景的?”萧文林将食指在太阳穴边转了转,学着一休哥的模样。
我翻了个白眼,猛然明白了萧文林的意思:“宁佐说,他和父亲那时正背对着街道!”转念一想,又道:“但他没有必要在这种细节上说谎啊,会不会是他记错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不会记错的。关键他为何要强调当时自已和父亲都背对着马路?”萧文林摇头,语气生硬。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实在有些不解。
“你还记得宁佐是如何描述他母亲的病的吗?”萧文林摩挲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说,五年前车祸之后,母亲的精神一直有问题。大概是这个意思。”我回忆。
“可是根据我在警方的资料里得来的信息,以及和杜向雪的谈话,我们得知赵青的病其实在宁佐出生之后就有,并不是从五年前开始的。”萧文林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对宁佐的印象很好,不由得替他辩护:“这又能说明什么?也许他记错了细节,或者根本对母亲的病一知半解。”
“你能把上次在日记本里看到的全部复述给我听吗?不要漏掉任何细节。”萧文林没有反驳我的话。
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将当时在日记本里看到的信息如实地复述给了萧文林。
听罢,萧文林问我:“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啊?”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讥讽道,“你到底啥意思,有话就说!要知道,那段日记本里的经历来自一名抑郁症患者的幻想,全都对劲才是最大的不对劲!”
萧文林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电话,赵青为何会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还误认为是自已女儿的情人。最奇怪的是,男人的名字居然和她的丈夫一模一样。”
“这能说明什么?”我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我记得赵青的心理医生杜向雪说过,赵青怀疑自已的丈夫有一个出轨对象。”萧文林边走,边提醒我。
我心中各种线索绞成一团乱麻,总觉得已经抓住了那个突破点,但又觉得没有。“赵青怀疑自已的丈夫出轨,但是她会怀疑谁呢?和那通电话又有什么联系?宁佐为何要在细节上撒谎?”我喃喃。
萧文林打了个响指,将我从纷杂的思绪拉回:“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就是真相。”
我脑海中瞬间闪出一根线头。我靠近线头轻轻一扯,千头万绪仿佛都被解开。我打了个寒颤,“你想的和我一样?”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们先去见见宁浩飞。”萧文林点头,语气再次变得轻松愉快,“我们今天应该就能离开日记本了。”
我却心情颇为沉重。“我们现在就去?查到宁浩飞的公司地址了吗?现在是工作时间,不出意外,他应该在上班。”
“这对我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萧文林勾唇。我对于他这种喜欢乱用成语的毛病已经习以为常,毕竟数学系没有大学语文。
当我们赶到宁浩飞公司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在听说我们的来意之后,宁浩飞将我们领到了办公楼对面的一家咖啡厅里。
我仔细端详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心中默默感叹,难怪赵青会如此自卑。
宁浩飞虽然年逾四十,但却有着年轻男孩没有的成熟魅力,仿佛眼角的每一道鱼尾纹都给他的魅力加上一成。他的声音也十分低沉好听:“两位是小佐的朋友?”
“准确地说,我是他的老板兼朋友。”萧文林强调说。
“哦,你就是魔王大人啊!”宁浩飞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不太懂游戏,不过听说你是世界冠军,平时训练很辛苦吧?宁佐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腼腆,所以我让他假期出门实习,积攒一点社会经验。”话语礼貌而得体,让我对他的好感加倍。
“宁佐对于自已母亲的死有些耿耿于怀,作为他的朋友也希望叔叔多关注一下他。”我话头一转。
宁浩飞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中仍然流露出担忧之色,“多谢两位提醒。你们应该知道,他母亲死得有些突然。我想,他可能需要点时间接受。”
“宁佐和我提过,他一直很担心自已母亲的……妄想症。”我继续试探。
“青青从小佐出生之后就患上了产后抑郁症,一直在看医生,这些年进展不错。”宁浩飞叹口气,眼中难掩悲伤,“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他母亲刚刚去世,我也希望你们作为朋友多关心关心他。”
“你相信阿姨是自杀的吗?”我决定抛出最重要的问题。
宁浩飞皱起眉头,言语有些激动:“我不应该和你们小辈谈论这个话题,但我和警察多次重申,青青最近精神不错,是不会自杀的。”
从咖啡店出来,我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宁浩飞没有隐瞒任何事情,态度坦诚而友好。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这只能说明宁浩飞或许不知情,但不代表我们的猜测是不对的。”萧文林坚持。
黑夜再次笼罩了整个南城,城市的灯光遮住了星光,月亮也偷偷探出头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和萧文林并肩坐在街边绿地里的一张木椅上,路灯照在我们身上,将脚下的身影拉长。
“如果宁浩飞并不知情,宁佐就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萧文林沉声道。
“所以,不用问,你已经知道宁佐现在在哪里了?”我侧头看着萧文林。
萧文林挑挑眉毛,“我又不是人形跟踪器,哪能他到哪,我就能追踪到哪?”
我垮下肩膀,“那我们怎么找到宁佐?直接给他打电话会不会太突兀?”
萧文林掏出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确不是跟踪器,不过每个人的手机都装有GPS系统,只要他没有关掉GPS和网络,我就能找到他。”
我闻言翻了个白眼,只是咕哝一声作为回答。
萧文林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挪动,让人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几分钟后,他抬起头,咧嘴笑了笑,“搞定,如果他没有出门忘记带手机的话,现在应该在家中。”
我眼睛望向正前方,一位母亲刚好路过,手上牵着一名小女孩。女孩梳着羊角辫,正“咯咯”地笑着,脚下稍不注意差点摔一个跟头。幸亏母亲眼疾手快,小家伙才没有吃苦头。
看着这一幕,我深深叹一口气,“我真希望你是错的。”
我没有听到萧文林的回话。
“你其实早就知道那条匿名短信是谁发的,对吗?”我突然轻声问,“这也是你会这么快将整件事串起来的原因。”
萧文林耸肩,“不错,他又没有刻意隐藏自已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