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一走了,走得十分干脆。

似乎对于陈知行说,三个月会弄来十两金子,将她从天眉山矿场赎出去这话,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大临王朝太大了,但偏偏没有她这个身上有罪监烙印的人容身之所。

即便陈知行真是个有良心的人,也真有挣来十两黄金的本事,可之后呢。

要知道大临王朝的良民,都有户籍案牍,她一个反贼之后,没有人头落地已经是天大的侥幸。

江北人头滚滚,杀了太多人,单单是亲自参与谋反的就不下数十万人。

数十反贼队伍中,洪天王不算出名的人物,而她爷爷也没有亲身参与其中,如此方才捡得一条命来。

但想要洗去罪身,换来一个清白的户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除非有能够忤逆大临王朝,或者让大临王朝让步的实力。

这难如登天。

在这些世家门阀的矿场当中,无人在意你一个奴役是什么来历。

真要在外面行走,说不得会因为自已罪监的身份,被大临王朝亦或者世家门阀中人,就地格杀。

只是这些话,苏一一没有同陈知行讲。

在苏一一看来,陈知行不过是苦寒的江北更加苦寒的某个村落少年。

即便因为逃难,一路上杀过人,见识到了一点人心,但总归是没有见识过世面。

须知人情似纸张张薄,苏一一相信陈知行说那些话的时候,真心日月可鉴,没有半分诓骗的意味。

但她更觉得,陈知行若是真有挣来十两金子的本事,真能做那与他人有云泥之别的修行者。

到那时,他见识到了别样的世界,早就不是今日的陈知行。

陈知行看着苏一一的背影远去,从走出这巨船的那一刻,她身上就被架上厚重的枷锁。

从这一刻开始,苏一一就是江南流云郡罗家的奴役。

看着苏一一淡薄的身影,被罗家的仆役带走,陈知行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按照那管事所说,苏一一最多能够支撑三个月。

换句话说,陈知行想要苏一一活,就必须在三月内找到十两金子为她赎身。

陈知行微张嘴,长吐出一口浊气。

转身回到巨船当中,找了一张床躺着。

怀中抱着二两银子,以及被此前身上换下,已经成黑布衣衫包裹住的匕首。

去了江南,再去沧州郡,找到白露山剑院,成为修行者,挣来十两黄金……

诸多念头在陈知行脑海当中不停闪过,让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哎呀,就这儿,就这,这间房人少,你我兄弟二人就在这儿吧。”

“老头,你这一把年纪了,要不要脸啊,跟我称兄道弟。”

两道突兀的声音,让刚刚躺在床上的陈知行双眼一睁,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房间内多出两道身影,一个老头,还有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生得五大三粗,即便这逃难没什么吃的,他依旧壮得跟一座铁塔一般。

给陈知行的感觉,这人就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身高九尺,天生猛将的人物。

但陈知行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中年人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看向这人身旁那老头。

这老头以往目光当中,那种虚伪的清高不再,反而变得十分市侩,就跟老鼠眼睛一样,滴溜溜的转着。

变化的不只是眼睛,还有整个人的气质。

若非陈知行在半日前,亲手将匕首捅进他的心窝,还转动了几圈。

说不定猛地看去,还真会认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这老头明明亲手被自已杀死,倒在雪地当中。

从逃走时身后的动静来看,估计尸体都被分了做成所谓的人菜,放在那些摊子上售卖。

可怎么就好端端又出现在了自已眼前。

陈知行只觉得自已手脚发冷,比饿着肚子在冰天雪地当中逃难时还要冷。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抽出匕首来,再给这老头一刀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搭在他肩膀上。

“这位小兄弟,我叫许霸,既然有缘在一间房内,认识一下,兄弟你叫什么。”

若是以往,陈知行即便不想多做攀谈,但也不会完全不理。

可今日被杀死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心中惊愕异常,没有尖声尖叫,便已经算是定力好的人了。

见陈知行没有搭理自已,许霸也不觉得尴尬。

倒是从陈知行看向这个老头的目光当中,看出了一点什么来。

搭在陈知行肩膀上的手不由得用力几分,“小兄弟,你可离这老棺材瓤子远点。”

“你看他都黄土埋到天灵盖的人了,硬是不愿意安静去死,非要将自已孙儿给卖了上船来。”

陈知行微微侧头,只因为这许霸开口说话时候,口中冒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

不是单纯的口臭,是食人后留在口中的味道。

或许是骨子里面对同类相食的恐惧,让陈知行闻到了这抹味道。

对于许霸的说辞,老头嘿嘿笑道,“难不成你比我光彩?”

“强抢一个孩子,逼迫妇人就范,让她卖身于这江南流云郡罗家,给你换来上船的银子。”

许霸双眉倒竖,一脸凶神恶煞,“老头,你不知道你就不要瞎说好不好,那是我儿子,虽然是半路认下来的儿子。”

“可我给他吃,和他娘一起睡,一路上没有我给他们人菜,他们一个弱女子,一个黄口小儿,怎么可能活着来坠龙江边。”

“最后我婆娘为了自已男人和孩子,卖身做奴,这么可悲可叹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味了。”

对于许霸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老头不仅没有害怕,脸上反而出现一抹戏谑。

“即便你说得都对,那你为何在那妇人自卖后,又掐死了那孩子。”

许霸叹气道,“按理来说,我应该将这孩子好好养大,可这孩子年岁尚小,不懂事,听不进去话,不明白我这个老父亲的良苦用心。”

“我若不杀他,他要是侥幸活下来,日后定然找我寻仇。”

“子杀父,乃是不孝,父杀子,是为不慈。”

“骂名我来背,我不愿我儿将来是一个他人口中不孝之人。”

许霸松开搭在陈知行肩膀上的手,也不去洗漱,随意找了一张床,双手枕在脑后就躺了上去。

“唉,听说有人身带利器,在外面杀了人,也不知道是反贼还是落难的官差。”

“官差不至于现在才到这坠龙江,估计只能是胯下三个卵子,肚里好几个胆子的反贼了。”

“要不是担心其他房间会遇到那凶人,你以为我想和你这老头一起啊。”

说罢,他扭头朝着陈知行一笑。

“还是小兄弟长得喜人,洗干净了白白的,比我那苦命的孩子他娘都顺眼。”

陈知行低头看了看自已胯下。

肚子里面有几个胆子他不知道,至于胯下有几个,他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