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二建校已有六十多年,周围的小区也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政府曾开展城市美化工作,简单的翻新了一次,但依旧是标准的老破小。
话虽如此,依旧有不少人抢着租,或许是家离的远,为了方便上学;或许是外地生不习惯住校出来租房住。
乔安本不排斥住校,只是没办法住罢了。
军二第三家属院,一层有四间住户,位置很好,距学校就一条马路,只是离学校的两个门都有一小段距离,所以租价并不是很贵。
老旧小区有老旧小区的配置,大门可以说是摆设,保安亭里也长年无人值守;小区内的路灯有一半都是坏的,剩下的一半中大多还没手机屏幕亮;小区里有很多长椅,但都是拿破木板搭建的,除了流浪猫没什么人去坐;正中心有一片不大的广场,是流浪猫追逐玩耍的好去处,这曾经装过几个健身器材,之后也消失的莫名其妙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乔安戴着女式贝雷帽,和孟秋辞一起下了车。刚过十点半,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几位老人坐在楼下用听不懂的方言聊着天,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快步的往家走,此外小区里便没什么人了。
乔安居住的单元楼楼下有几个铁碗,里面放着猫粮,不过对于流浪猫而言现在的时间还早,大多还不敢出来。
“你住的地方有很多猫猫吗。”孟秋辞在乔安身后,一阶一阶地爬着楼,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是挺多的,再晚一点就都出来活动了。”乔安耐心地附和着,
“哇,那还挺好的诶。”
“你喜欢猫吗?”
“嗯,从学校到我家有一个宠物店,我经常进去摸摸小猫。”
“哈,李子健家就有一只,等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去看。”
“真的吗!”孟秋辞不知道是听到了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语气逐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真的呀,你要想的话我可以把猫从他那抢过来,给你养几天。”
说着,二人上到了四楼,乔安住所的楼层。从左往右数第二个房门前,地上放着两本小说和一张字条——
洗猫路过,顺便还个书,敲门不在,给你扔地上了,丢了活该。对了,小说很好看,不过你居然说《白夜行》不如《嫌疑人x的献身》?没品味!!!
字条最后画了一对正负电荷。
“啧,这孙子。”乔安小声嘟囔了一句,拿出钥匙开始往锁孔里怼。
“这是啥呀,字条。”孟秋辞轻轻戳着乔安拿书的那只手。
“我之前给李子健借的小说,他直接扔我门口了。”乔安的埋怨伴随着开门声传到了35平的小房子里。
“哈,看起来你们关系挺好呀。”孟秋辞进了门,有些羡慕地说。
“是挺好,但他就是有点贱,这到很符合他的名字,老干这种事情。”乔安拿了一双拖鞋给孟秋辞:“这是我妈的拖鞋,她很爱干净的,不嫌弃的话先穿一下吧。”
“你就一个人在这住吗?”孟秋辞把书包放在了门口,坐在了换鞋的小凳子上,缓慢的脱着鞋。平静下来后,身上的疼痛感很难让自已行动利索。
“是啊,我是x市的,外考进来的,但没学籍,住不了校,只能自已租房了。”乔安一边说着,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拾掇着房间。
这里一览无遗,换鞋的地方是一个几平方大的正方形玄关,进门左手是卫生间,空间尚且说的过去。走出玄关就是“厅”,一张小餐桌与卫生间一墙之隔,再往里是一个可以拉成床的沙发,对面本应该是电视的位置放着一套学习桌椅;客厅左侧套着一“室”,这是乔安睡觉的地方。客厅最深处,或许可以说是阳台的位置放着镶进墙里的洗衣机与冰箱,其对面藏着一个隔间,里面是和玄关差不多大的厨房。
35平虽然不大,但足以住下两个人。
孟秋辞拖着身子走到忙手忙脚的乔安身边,轻轻地帮他摘下帽子,帽子下是被血染红的头发——二人回来时为了怕路人起疑心,孟秋辞给了乔安一顶自已包里一直放着的贝雷帽,而自已的头发很长,加上夜色的掩护,稍微捋一捋就能勉强遮住血渍。
“疼吗?”孟秋辞关切地问到。
而乔安见状也停下了手上的活,回过头注视着孟秋辞,回应着关心:“放心,擦伤而已。”
孟秋辞抱着帽子,低着头,短暂的欲言又止后,说出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那个,谢谢,我有太多话想说,但有点不知道怎么组织了,总之,谢谢你,乔安。”
“我说过了,是我对不起你太多,就当是我在弥补自已好吗,所以不用谢我,就把这里当自已家,我们一起熬过这段时间。”乔安轻轻的把手放在孟秋辞的肩膀上拍了拍,从身后的餐桌下拉出了一把椅子,把孟秋辞安顿了上去:“相信我,只要有我在,一切就都会没事的。”
孟秋辞点了点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到:“我能洗个澡吗,身上好脏。”
“当然可以啊,等我去给你找一条干净毛巾。”乔安其实很希望听到这句话,至少这表明孟秋辞没在过分的把自已当外人了,“你的校服上应该都是血迹吧,我家的洗衣机可厉害了,绝对能给你洗干净。你有换洗的衣服吗?我可以找找我妈的睡衣。”
“我包里有件浴衣的,那是今天本来要用到的衣服,还是干净的,我可以换上。”孟秋辞说着,去到门口翻找着自已的书包。
而乔安此时,将自已的毛巾挪了挪腾出位置,将一条干净毛巾放到了卫生间的洗漱台上,又准备好了新的牙缸和牙刷,打开淋浴帮孟秋辞调着水温。
二人真的如一对刚同居的情侣那般,生活的很默契。
浴室渐渐升起蒸汽时,卫生间的门关上了。浴室的水声掩盖住了乔安忙碌的声音,他正在收拾出第二个人生活的空间。
温热清澈的水流划过整个身子,从脚边流过时,却带上了砂石、铁锈与血渍。孟秋辞强忍着针扎般的疼痛,冲刷着身上的污秽,但自已分不清哪些是伤疤,哪些是污垢。索性不再顾及,一切都变了,自已不想拖着这一身肮脏面对新的日子,直到,不知不觉间,脚下彻底变成了鲜血,顺着水流倾向下水道。
孟秋辞拉开浴帘,钻出了水蒸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已,已经很久不敢照镜子直面自已的身体了——从脖颈到脚踝,数不尽的痂;数不尽的疮;数不尽的伤口;数不尽的淤青,就像一只只骇人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已。鲜血在往下淌,但根本找不到是哪里在流血,或是说找不完哪里在流血。
无助一瞬间又涌上心头,只能一个劲的用水洗着,可水开的越大,血就流的越多,四肢逐渐开始无力,眩晕感也趁虚而入,身体本能的不适逐渐侵扰了思绪,脑中闪过孙姨折磨自已的一个个画面——用棍棒打;用荆棘勒;用藤条抽;用电击;用刀刮;用盐撒......
真的,坚强不下去了。
孟秋辞跪坐在了浴室的地上,打湿的长发遮着半边身子,双手紧抱在胸前,抱着自已,失声痛哭。直到乔安一脸惊慌的推门而入,回过头看着他,带着呜咽与啜泣:“乔安,为什么一直再流血,我,洗不干净......”
几分钟后,孟秋辞依旧跪坐在浴室里,双手在身前抻着地,背对着乔安,而乔安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浴室外,拿酒精湿巾消毒后简单处理着背上的伤口,孟秋辞虽然痛,但心安是一种麻药,足以让自已忍受下去。
乔安脚边有一个近20寸的医药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小行李箱。
“我说过,我家不缺药的,我妈巨害怕我受伤或生病,备了一大堆。”乔安明白孟秋辞现在的情绪不是很好,试着说着些轻松的话。
“乔安,我真的不想麻烦你的。”孟秋辞的声音带着柔弱与丧气。
“哪称的上麻烦呀,送佛还送到西呢,我既然决心操心你的事,这些都是应该的。”这也算是乔安的心里话了,他自始至终都没觉得自已在被麻烦着。
“你不怕我吗?我身上全是伤,那么吓人。”
“那,你怕我的眼睛吗?”
“对哦,我都没问过你的眼睛的事。”
这时,孟秋辞背上和腿上的伤已经包扎的差不多了。乔安在山上就可以说看光了孟秋辞,只是,没有任何欲望,只有无尽的心痛,如果可以,自已不愿多看一眼她的身体。
乔安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如果不觉得冒犯,能转过来吗,或者你自已处理一下正面的伤。”
孟秋辞没有回答,站起了身,转了过来,又跪坐了下去,看着乔安的眼睛。
这种注视下,乔安也害羞了,瞬间低下头,但立刻反应到低下头看到的是孟秋辞赤裸的正面,又立刻把目光移到医药箱里。
“你的眼睛,很好看呀。”孟秋辞这句话,如一支箭矢,刺中了乔安的内心。
“真的吗?”乔安立刻转回了目光,接收着孟秋辞闪耀出的纯洁神情。
“是天生就这样吗?”
“嗯,天生异瞳,几乎没有黑眼球。”
無錯書吧“但是是淡蓝色的呀,像宝石一样。”
“哈,谢谢你,你是我除家里人外第一个夸我眼睛好看的。”
“就是很好看呀。”孟秋辞垮下的面容逐渐恢复微笑,慢慢歪着头,打量着乔安的眼睛。
乔安则继续帮她处理着正面,这也算用行为回答了她的问题,自已怎么可能会害怕她满身的伤呢。不一会儿,孟秋辞的身子就被各种创口贴与纱布包裹住,像一个缝缝补补的布娃娃,但总归比裸露着伤口要好。
乔安轻轻地擦拭她的身子,在毛巾擦不出血色的水印之后,慢慢的帮她换上了那件干净的粉红色日式浴衣。
牵着她的手,带到镜子前,用吹风机撩着湿哒哒的头发。
看着镜子里恢复“人样”的自已,又看着身旁专注的乔安,孟秋辞真的感动到了极点,但是不能流泪,他又会心疼的。只能把一切心绪咽下去,然后试着慢慢的转变成幸福,打心底的开始不自觉傻笑起来。
“好怀念呀,这种有家人的感觉。”这一句话是从心里说出来的,孟秋辞自已都没注意是否说了出口,但乔安没什么反应,还好,独白说给自已就够了。
此刻,乔安专注着神情吹着头发,但内心却是一堆小人嘈杂地争吵着;
“她刚说啥了?她是不是把我当家人了?那我要不要表白啊?不对啊我俩都这样了就算默认关系了吧?不对乔安,你在想些什么,现在是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的时候吗?等会还要做啥?等等,想这个之前,我帮她穿浴衣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呀,她自已不好处理伤口又不是不能自已穿衣服,会不会觉得我太冒犯了,不对我就是太冒犯了呀,我好像就直接让她光着穿的吧,浴衣里面要不要穿内衣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就应该出去让她自已先换好衣服的......”
乔安“吵”的“口干舌燥”,丝毫没有注意孟秋辞逐渐恢复容光的笑容。
这下终于可以回归相对正常的生活了,孟秋辞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看着手机,突然被餐桌上响起了铃声吓了一跳,这是乔安的电话铃,可是他还在洗澡。下意识看了一眼,来电人:安姐。孟秋辞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等着手机闹挺完。
“那个,你电话刚响了。”孟秋辞把手机递给擦着头发出来的乔安。
“奥,好。”
乔安拨了回去,明明没开免提,但电话接通时,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
“呜呜呜,小月饼,你又不给家里打电话,我打电话你还不接,呜呜呜。”
“妈我就一天没打而已,刚洗澡呢没听到。”
“那也要经常报平安啊,而且你怎么还不睡,快十二点了。”
“知道我有可能睡了你还这个点儿打过来。”
“店里才忙完呀,呜呜呜,你都不知道心疼妈妈,呜呜呜。”
......
简单寒暄了两句便挂了电话,乔安回过神来,看到孟秋辞正用手背捂着嘴眯着眼无声地笑着。
“这个安姐,是你妈妈吗?”
“嗯,她给我规定说在家里叫她妈,出去叫她姐,免得别人说她老。”
“阿姨好可爱呀。”
“我也觉得,她算是一个不怎么传统的母亲吧,挺有意思的。”
“我感觉,你也挺可爱的。”
“啊?”
“小月饼~”
听到这个称呼,乔安的脸一瞬间开始发红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