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姻到底带来了什么
一个月后。
“恭喜掌柜的!”
“大家里面请!今天所有货品削价三成!”季梦槐请来的两个伙计在门口揽客。
季念走后,季梦槐的身份被自动落实。虽然不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就连这些天来荼芜晃悠的范凛似乎都忘记了他怀疑过季梦槐身份的事实。
还有周蔚,昨天给他送藏品去时,他和苏遇仙死活不肯收。非说她是季念的亲妹妹,哪有他们接下的道理。
最终还是季梦槐搬出季念的遗愿,以及:“说了是送给小侄女当满月礼的,谁说是给你们了?”
这两人才勉强接下,周蔚在旁边头就没抬起来过。
至于梅大娘那一份——
“梅大娘!您来了!”伙计见过季梦槐给的画像,对梅大娘的模样铭记在心,单等梅大娘大驾光临,把她引作上宾,“快里边请!掌柜的候您多时啦!”
梅大娘没理,呆呆地望着崭新的门匾,同样的文字,甚至看起来是同一块木头,但梅大娘却生不起欣喜。
“掌柜的!”伙计在店里看了一圈,硬是没看见掌柜的身影,最终在柜台的后面找到了掌柜那只贪吃的糖葫芦色大猫。从掌柜请他们过来培训开始,这只猫就跟在身边。虽然掌柜的说他有名字,但大家不约而同的忽略掉了掌柜起的,一个两个都叫它糖葫芦,“糖葫芦!掌柜的在哪?”
“喵!”圆滚滚像山楂球的墨水愤怒地甩甩尾巴,每一根胡子上都写满了不情不愿。
“梅大娘到嘞。”伙计趴在柜台上逗他,梅大娘环顾四周,只有伙计们在忙碌,而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她皱起眉:“第一天五娘子就不在吗?”
墨水从柜台里懒洋洋冒出脑袋,脖子上用一根红色的绸带绑了个小蝴蝶结。看见梅大娘也没了往常招牌的挥挥小爪子,反而有对着伙计叫了一声。
“掌柜的又晕倒了?”伙计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喵~”猫咪认可地点了下头。
“哎,梅大娘,掌柜的累晕过去了,要不您先去二楼坐坐。”伙计挠挠脑袋,笑着请梅大娘去二楼。
“累晕过去?”梅大娘眼神一闪:“她很忙吗?”
“梅大娘你这不是说笑吗?”伙计对这位拼命十三娘式的掌柜五体投地:“一个月的时间把荼芜的烂摊子恢复成这样,掌柜的除了采购材料、培训人、每天盯着工匠施工还有去洽谈香料备货,沿街沿坊安排人去广而告之,能不忙吗?”
伙计的伸出五根手指,咂着嘴巴叹道:“就这个月,晕过去整整五次了!”
对于季梦槐时常进门就倒头昏厥的情况,荼芜的伙计们从最初的震惊慌乱到现在已经能淡定自如把掌柜的扶回房间继续工作。
“你们请郎中了吗?”梅大娘快步往楼上赶。
“没有。”伙计尴尬一笑。
“那你们还不去请?!”
“大娘你先别气,别气!”伙计被她吓住了,慌忙摆手:“郎中每次来都是同样的话,除了让掌柜多休息什么都不做······所以掌柜叫我们不要请了。”
墨水悄无声息几下跃到楼梯尽头,在上面俯视着他们。
阿槐其实并不是晕倒,而是因为她每次都让自已忙到精力值快用完才回房,有时候来不及的话就会当众进入强制睡眠。在伙计眼里,这种毫无征兆的秒睡行为和晕倒没有什么两样。
梅大娘找到了从前季念休息的房间,她来送过几次饭菜,对这里还算清楚。季念的房间和从前别无二致。
“梅大娘,您走错了!在这儿呢!”伙计在走廊的另一头招手呼唤。
门边开了一扇小门,红猫身体已经进去了大半,转眼消失在走廊上。
梅大娘不舍地关上了那那道熟悉的门,朝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伙计不方便进门,待梅大娘找对门以后就自行下去招呼客人了。
房间里,季梦槐和衣躺在床上昏睡。
梅大娘望着房间里简陋的陈设,心中不由暗问:“怎么这间屋子连几块布都没有?”。房间里随处是肉眼可见的光裸木质柜子桌椅,梅大娘走近季念的床,发现床上只有一层薄被薄毯。这和季念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季念最讨厌硬邦邦硌人的感觉,尤其是床,必须厚厚垫上好几层才肯安睡。但季梦槐这个亲妹妹,几乎可以说是睡在木板上。
她在床边站了会,楼下的喧哗和震动说明这家店新开张的热闹场景。她的确在最短的时间重建了季娘子的荼芜香铺。
梅大娘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消不去的青黑,心中的芥蒂有了些许松动。
“掌柜的······”一道细弱的女声飘进屋内,梅大娘回头看去,那人穿着季梦槐给的伙计衣物。
来人小心翼翼在门口问道:“您是梅大娘?请问掌柜的醒了吗?”
“还没有,出什么事了?”梅大娘反问她。
“是范县尉来了。”女孩儿的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是不是让掌柜的下去看看······”
县尉亲自来了?
梅大娘一愣。季梦槐昏睡不醒,荼芜的事怕是有心无力了。因为自已和县尉有一面之缘,梅大娘大着胆子自请去见:“我去看看,让你们掌柜好好休息吧。”
范凛来的很低调,连轿子马匹都没有。仗着县衙和荼芜香铺近,孤身一人悄无声息的来了。当然,没忘记带点礼品。
“范县尉,有失远迎。”梅大娘亲手接过范凛手中的布包,恭敬行礼。
“大娘快请起,不要惊动啦。”范凛非常喜欢这种没人战战兢兢面对他的场景,身边经过的人都在挑选香料:“我来贺荼芜浴火重生之喜——哎?五娘子呢?”
范凛张望半天,没看见季梦槐的身影,连猫儿鸟儿也没踪迹。
“五娘子在上面休息,今日怕是不能见客。”掌柜的开张第一天就昏倒,传出去不是件吉利事,梅大娘便做主瞒了下来。
“啊!!!”楼上忽然传来女人的惨叫声,接着是什么东西砸向地面的闷响。
楼下的顾客皆是一震,范凛和梅大娘似有所感,同时往二楼跑去。
范凛比梅大娘的腿脚快,先一步到了二楼。二层约有三四扇小门,却门都好好的闭合着。但独有走廊尽头那扇门里,传来了急促的猫叫。
“五娘子!”范凛手握腰间利刃,侧身撞开那一扇门。定睛一看,门里没有什么持刀凶匪,也没有什么蒙面刺客,独有一个摔倒在床边苍白着脸的五娘子,和一只围着她喵喵叫的猫。
“五娘子?”范凛傻眼了。
季梦槐用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回过头,抹掉眼前的白雾,才看清对面站着老熟人:“范县尉,您怎么来了?”
“我来恭贺荼芜开业之喜,五娘子这是······”范凛疑惑地等着季梦槐解释。
“哦,我做了个噩梦,所以摔下床了。”季梦槐白着脸坐在床下,“多谢县尉关心——”
“没事就好。”
“五娘子!”梅大娘粗重的脚步声停在门边,“有贼人?”
“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小心摔下来了。”季梦槐笑道:“劳大娘先带范县尉去隔壁休息,我稍后就到。”
季梦槐的脸色着实不好,范凛赶紧摆手拒绝:“衙门还有要事,我就不久留了。五娘子好生休息要紧!”
说罢,怕人强留似的,三两步退出房,不见了踪影。
梅大娘多看了季梦槐两眼,看她没什么大事合门而出。
季梦槐在他们走后,脸色越发不好。这房里是没有其他人,但是——
它有鬼啊!!!
“墨水!这个是怎么回事!”季梦槐颤颤巍巍地指着趴在她脑袋旁边的绿衣少女,面露崩溃之色。
“阿槐,你的固定任务刷新了,这个是新的许愿灵魂······”墨水心虚道。
他也没想到这次的许愿者这么等不及,悄无声息地就飘了过来。
季梦槐方才是被一阵凉风刮醒的,一睡醒扭头对上张梨花带雨的脸,吓得她口水差点呛到自已。
“·······对不起我是不是很吓人呜呜呜······”某位鬼小姐比她先开始嘤嘤嘤。
“你现在·····还有眼泪?”季梦槐被她脸上的泪痕吸引了目光,之前季念的灵魂身上没有任何烧伤痕迹,她还以为灵魂只会存留本初的状态,像初生的婴儿一般没有任何被岁月伤害过的痕迹。
“我没有呜呜······”鬼小姐轻轻晃了晃头,掩面而泣。
“墨水。”
“咳咳,阿槐。灵魂如果生前长期维持在某个状态的话,死后也会在灵魂上显现出来。”
换句话说——
“她有泪痕,是因为——她一直流眼泪。”
一直哭?
季梦槐一愣,坐在床边仰头打量这位手帕捂着脸的鬼小姐。
身形可以用消瘦来形容,手腕很纤细,分别戴着一圈碧玉镯。灵魂比季念要凝实许多,一身碧裳如同初春幼嫩的新叶,手帕是一水的青竹色,上面绣着一枝嫩白的五瓣桃花。
她从手帕中抬起眼,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由于面颊的消瘦越发醒目,叫人一眼望去只能注意到她这双盈盈一水间的眸子。她的眼睛也没有季念那样的空洞感,反而接近了常人:
“我姓柳,叫惊翡。”
“我······是来找你的。”
季梦槐把自已灵魂的根须往土里努力扎深了些,以免自已灵魂出窍:“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季念的愿望处理完,她总算不用天天担心自已是个黑户。但更需要担心的来了——
接下来遇到的,每一个都是实打实的鬼魂。
指不定还有厉鬼。
柳惊翡迷茫地望着她,沉默地摇头。
“你不知道?”季梦槐扫了一眼墨水。
墨水调起任务面板,只见上面写着:
“不想再看见眼泪。”
“······”虽然这个愿望也不太准确,但好歹也是有:“这个不是你的愿望吗?”
季梦槐照着面板读了一遍。
柳惊翡欲言又止地看向她,眼神中犹疑之色非常明显。
“你放心说,如果不明确也没关系,我帮你找。”季梦槐认真道。
“我······”
“我不想我的女儿再哭了。”
她缓缓向季梦槐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从她六岁开始,一直延续到她二十六岁生命终结时的故事。
她和季念一样,有个青梅竹马。
不过,她和那人,有婚约在身。
青梅竹马,朝夕相对。十五岁时,她顺理成章嫁给了他。柳惊翡,萧庭玉,当这两个名字写在婚书上时,她原以为余生都刻在这张薄薄的纸上。
十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然而,柳惊翡的人生,就是在那一刻开始,尸横遍野。
萧庭玉在父母反对的情况下,强纳了一个婢女做妾。柳惊翡当时正在孕中,进门一年半载便有孕,这让老夫人相当惊喜,越发疼爱这个儿媳。谁知儿子此时却不顾家中体面,不顾夫妻恩情,甚至不顾王法,也要纳妾。这让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柳惊翡和萧庭玉素日的关系尚好,怎的成亲不到两年,儿子就非要纳妾?
柳惊翡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喝了那位珠雨娘子的妾室茶。
一杯茶下肚,一场倾盆大雨慢慢淹没了她整个人生。
柳惊翡是个柔和讲理的个性,不喜欢争辩,从小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去争去抢。但那位珠雨娘子,却深谙此道。她夺走了萧庭玉所有的宠爱,哪怕柳惊翡生产那日都黏着萧庭玉在外面卿卿我我。萧庭玉呢,仿佛不认识柳惊翡这个人一般,对她置之不理。除了当家主母必须出席的场合,会和她一道走之外,其余无比宠信着这位娇艳如碧桃花的珠雨娘子。
“······”挺神奇的,她居然现在还能夸上两句。季梦槐为柳惊翡的态度所惊呆。
孩子一天天长大,但柳惊翡却越来越虚弱,整天有流不尽的眼泪,有伤不完的心。萧庭玉越发厌烦她这样哭哭啼啼的模样,竟寻了个机会把她打发去庙里祈福,说是大师说她去庙中能得佛祖庇佑,恢复得更好。
“然后······”
“等等,你耶娘呢?”女儿被欺负成这样,当爹当妈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耶娘跟着阿兄去洛阳住,只有我因为嫁了人,留在长安。”柳惊翡慢慢道。
这也算远嫁了吧。季梦槐叹了口气。
阿耶阿娘给她的嫁妆和体已,她留了个心眼儿,带了许多去庙里。她脾气再好,也不允许丈夫用她的钱去养别的女人。所有的首饰头面,她要么带去了庙中,要么托人送去洛阳给嫂嫂。也好在她留了这个心眼,她在庙里一住就是三年。期间她无数次想要回府,但萧庭玉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千挠万阻。
不过,好在还愿意让她见见女儿。直到她二十岁生辰,萧庭玉终于推脱不下去,让她从庙里搬了回来。
而她进门那刻,就看见珠雨手中的襁褓。
柳惊翡那一刻才知道,他拖着她一直不让回,就是为了让珠雨做孕安胎。
等她回来,一切都不可回转了。
“姐姐,妹妹替慕正见过。”
慕正,何为正?正义?
还是正室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