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间有个恶婆娘
从周家香铺出来,连带着最后的煮桂楼都不必去了。
前两家的掌柜虽然都没见到,只能从他们的铺面和仆从情况稍加判断。不过一个的评价傲,一个似是仁,加上现下冒出来一个最像嫌疑人的刘掌柜。季梦槐觉得自已大概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查了。
现在、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事——是把她身后的尾巴解决。
从周家出来之前,她特意从张秀手上借了一张灰布,把墨水包裹得像颗大粽子,抱在怀里像个小包袱。
季梦槐再度转进西市,往南是石掌柜和荼芜所在的怀远坊,但这里她不能去。所以季梦槐只有选择路过。她继续向南,怀远坊南面是长安县县衙所在的长寿坊。季梦槐不禁感慨自已的奔波命,今早跑了小半个长安县,竟然到现在还不能去找落脚地。
身后这人是谁?是不是只是冲着墨水的皮毛而来,还是冲着她来?季梦槐不敢妄下结论。终于,等她晃到衙门外的照壁后,墨水的警报消停了。
非到公安局门口才罢休是吧?
季梦槐从照壁的右侧探出半边身子,冷冷盯着后面的街道,有人三五成群,有人形单影只,有人朝她而来,有人远她而去。她面前那头觊觎她的狼被身后的老虎吓退,老虎却又找上了门:
“什么人?!县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可逗留!”
“我找周蔚周县丞。”季念道。
“周县丞?”衙役挥挥手:“周县丞不在,你去他家里找吧!”
“小子,让一个小娘子去他家?你可别害了你周大哥。”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赶紧过来找补:“小娘子,你···你和周县丞是什么关系?”
“他之前帮了我阿姊大忙,我是来替我阿姊报恩的。前两天刚上京就听说周县丞受了伤,所以特意来衙门。”季梦槐把真话揉碎了讲,两个衙役没有怀疑。
他劝道:“原来是这样。小娘子,周县丞就住在衙后的桂子巷里。哎哎!不急!周县丞是出了名的面好心软,娘子若真要报恩,送东西使得,只不要送身上穿的,房里摆的。叫门也不要叫周县丞,找周娘子。”
“为啥?”
“这怎么说?”
旁听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追问,季梦槐虽然大体明白,还是将戏作全了:“小女子初来乍到,还请足下指点。”
“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周县丞的娘子管得紧,现在肚里揣着孩子,娘子记得避嫌就好。”
季梦槐从照壁后绕出,恰巧撞见昨天的三个衙役从外面疾步回来,远远就问有没有留饭。
正面撞见避无可避,三人俱是一惊,大胡子的眼里骤现提防之色:“是你?”
季梦槐尴尬一笑:“又见面了哈哈哈···”
“她来做什么?”大胡子暗叫另外两个一左一右盯住她,反问门前的衙役。
“张老二,她来找周县丞,说要替姐报恩。”
张?季梦槐心念一动。
“报恩?你姐姐······”大胡子忽得联想起昨日,猛然背过身来逼问:“荼芜掌柜季念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昨晚在荼芜做什么?老实回答!”
“季念是我阿姊。”季梦槐在脑海里疯狂测算暴露身份给官府的弊端和优势,最后承认了这个还未成事实的事实。
“我二十四去季家没见过你。”他目光如电。
“八月二十五我才到京,不信衙门可以去查。”季梦槐回忆自已过往在长安留下的痕迹,坚定道。
“我们当然会查,敢问娘子住址名姓。”
“我就住在普宁坊天青巷季家,姓季,名梦槐。家中排行第五,季念是我三姊。”季梦槐回道。
张老二道:“江南人?官话说得倒不错。”
“张县令是要在这里提审我吗?”季梦槐笑道。
“问问而已。与娘子如此有缘,岂能错过。”
季梦槐根据季念给的信息,自我发挥细节:“家中父母兄姊都亡故了,只有在长安的三姊。祖母为了让我日后能有个依靠,特意请先生教了我官话。”
张老二没全信。他又再次问了昨天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在荼芜。
季梦槐道:“你们为什么出现在那,我就为了什么。我可不信我阿姊如此倒霉。”
“查案?你个小娘子来凑什么热闹?”胖头鱼捕快讥笑出声。
“好了!”大胡子先瞪乱说话的同事,又拧紧眉头来规劝说胡话的受害者家属:“查案是我们的职责,娘子请回家等候消息,请相信我们。”
季梦槐不管心里信不信,对付这种官方发言,只能假笑配合说愿意,并答应自已不再胡来,回家等消息。
“多谢娘子,路途遥远,我送娘子回去,请——”张老二咧开嘴笑道。
“······”
监视!这是赤裸裸的监视!
季梦槐在心里狠狠吐槽,表面却没有任何反抗,再一次迈上了回普宁坊的路程。到坊门口,季念照例租了一匹马,张老二也租了一匹老马,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季家门前。
出去时,她以为自已明天才回。
现在不到三个时辰,她已经站在门口。
这一趟她还真是收获颇丰——连捕快都拐回家了。
“叫门吧。”张老二的语气礼貌而强硬。
这件事季梦槐倒是不怵,她慢悠悠敲响了门。不一会,门拉开了一条缝,梅大娘看见她回来喜道:“季五娘子,你回来啦。张二郎?你怎么和五娘一道来了?”
“在门口遇见的。”季梦槐笑着澄清。
她可没说是哪个门口。
“对,凑巧。”张老二审视了季梦槐两眼,随即道:“梅大娘你认识这位娘子?”
“当然认识——这是季掌柜的小妹,昨天才来京里。哎,快请进快请进!在门口聊多不好!”
张老二答应了,并以要求和梅大娘了解案情为借口,独自带着梅大娘在明间会话,而季梦槐则抱着墨水进东屋季念的房间,锁门闭屋。
“你在干嘛?”季念从床上下来,看样子方才回身体休息,脸上带着被吵醒的不爽:“吵死了。”
生魂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外面飘荡,哪怕自已的肉身就在手边,也依旧要有一段时间钻回肉身,保持灵魂和身体的活性。
“不是说明天才回吗?”季念抱着手问道。
“刚刚去其他四家逛了一圈,看得差不多了。”季梦槐解开包袱,发现墨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睡意,现在睡得正香。
“四家?什么······”季念顿了顿:“你不会是说东南西北那四家吧?”
“是啊,这个说法你不熟吗?”季梦槐一边归置墨水一边问。
“又不是什么好话,我干嘛熟。”季念轻哼道。
深知那几家各有各的牛鬼蛇神的季念,实在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也会被编进去。
季念:我不理解。我明明是个正常人。
“我听的版本对你还不错。”季梦槐看着她直笑,说着便把李娘子告诉她的词句复述给她。
“她夸你美娇娘哎~”
季梦槐在一旁咯咯直笑,美娇娘这种词用道季念这种大爆椒的身上,总有一种指套马杆的汉子作病弱卫玠的割裂感。季念的性格可以说很暴躁,但是她总能神奇地用她的方式快速打破陌生的局促感,至少季梦槐不到两天就敢开她的玩笑了。
季梦槐后来反思了一下自已,最终归咎于可能是季念第一天实在太讨打的缘故。
别人见面叫一见如故,他乡遇故知;她和季念,要不是她半只脚在鬼门关,就差不打不相识了。
“美娇娘?”季念眼角一抽一抽的,“她也就骗骗你这种无知少女。”
“那是什么?”
先不管自已是不是无知少女,季念确实很好奇这句话到底是怎么说的。
“······啧,说就说。”季念一脸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地朗诵:
东边吝啬西边弱
北怕狐狸南怕狼
中间坐个——
“······恶婆娘。”
恶婆娘本人的脸上写满了这种糟心言论的不理解和沉默抗议。
“噗。”季念高高撇起的嘴角里那股死都承认的倔强和冷漠成功戳中了季梦槐的笑点。
看得出来她本人极其不想出现在这句童谣里。
“喂喂——”季念冷漠地瞪着她。
“咳,你想想,好歹人家承认了你是长安西五大铺的老板娘。恶婆娘就恶婆娘吧,还有四个陪着你呢。”季梦槐找补道。
苦主非常不满:“我怎么就恶婆娘了?”
“可能你舌辩群儒的场面太震撼了吧。”季梦槐为她提供了一个文雅的说法。
以季念的脾气······
季梦槐几乎能想象出她是怎么在一群大男人中间骂他们骂得唾沫横飞,或者挽起袖子拳打脚踢也不是不可能。
“那是他们该着这一遭!我回回都讲过理!”季念毫不心虚地争辩。
“好好好,你总是有理。”季梦槐夸张地点头,满脸写着敷衍。
由于第一面过于深刻,导致她对季念这一方面没有任何信心。
“你?!哼!”季念偏过头去不理了。
“好啦,时间紧迫,我亲爱的季大掌柜。经过今天的观察,我觉得煮桂楼对你下手的概率是最大的。”季梦槐道。
“你查出来了?!”季念几乎立刻闪现到她脸前,白送了她一个贴脸杀。
你要知道,当灵魂的眼睛极度贴近的时候,眼洞里是近乎空洞的,如同被人活活剜去了双眼。再加上,阳气最足的时候,灵魂带来的寒气也格外强烈,季梦槐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
季梦槐被她吓得瞳孔涣散,失手把墨水的毛拽下大把。
“喵嗷!!!!”墨水瞬间弹起,像只被惊吓的泥鳅一样扭出了季梦槐的手心。
他从桌的这头蹿到那一头,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等背上火辣辣的痛感缓下,他才委屈地看向薅他毛的罪魁祸首。季梦槐的手里正躺着他的一大撮毛,直棱窗透进来的日光带了午后的灼热之气,手上的金红越发璀璨。
但这双手的主人几乎呆成了一张白纸。
“瞧你这点出息,我还活着呢。你以后怎么办啊?”季念对她怕鬼这件事表达了淡淡的担忧和深切的嘲讽:“随便一个鬼在你三尺外晃一晃,你是不是就得钻狗窝里。”
季梦槐:“······”
“喵呜~”墨水赶紧跑回来拱自家阿槐的手臂。
季梦槐终于艰难地再次清醒,获得身体的控制权,有点儿哆哆嗦嗦的说:“你,你暂时离我远一点。”
“不是吧?”季念吐槽地闪远了些。
“呼——”季梦槐狠狠吐出一口气。
她觉得她没有钱途了。
入错行是多么的恐怖,被强制入错行更是恐怖得离谱。
“墨水,我和你就像注定不幸福的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季梦槐心中默默淌下两道面条宽泪:
“现在才知道先婚后爱真的是奇迹啊奇迹。”
“阿,阿槐!”墨水急的在她手边转圈圈,他听不懂这一段,只能急的鼻子冒汗:“你怎么了?!”
“我没事。”
季梦槐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已手心似乎有什么正在脱离,低头一看,桌面上撒落了几小撮金红的毛,她大惊:
“墨水,你掉毛啦!”
“你脑子还泡在水沟里呢,哪只正常的猫这么掉毛,明摆着是你拽下来的。”季念的刀子嘴总算让她清醒了一点。
“我不知道·····墨水对不起······”季梦槐愧疚地想找到他被揪秃的地方。
“阿槐我没事,我的毛毛还有好多!少一点我就不会热啦!”墨水乖巧地安慰道。
季念简直没眼看这对搭档:“啧,行了行了。看得我鸡皮疙瘩都大了。快说是谁?”
“······煮桂楼刘掌柜。”季梦槐正在试图把毛插回墨水的背上,动作带着些僵硬的坚持,看上去确乎是傻了。
“那头老狐狸。”季念骂道。
季梦槐把最后一根见缝插针完毕,总算彻底缓过来了:“狐狸不是指钱掌柜吗?”
“他不是把钱掌柜也带进沟里了吗,后来钱掌柜的狐狸美誉也借给他了。你仔细说说,为什么像他?”
季梦槐把今天的遭遇一一讲给她听:“纪家和百香楼我看不出和你有冲突的迹象,尤其是纪掌柜,除了待人吝啬些没什么毛病。刘撷他今天特意去了周氏,周家娘子看上去和你关系不错,今天本来要来看你。我听刘掌柜的语气,像是要和周氏合作,应该是想趁机顶替你的位置。不过可疑的是,我问过张娘子,她说——刘掌柜十天前就试探过她的口风,还突然频繁和周掌柜来往。”
“张秀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联系。”季念脑筋艰难地转了几遭,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想起了这段过往。
“······”
张娘子真是错付了。
“刘撷这个人你要小心点,他的势力不只是在这一行。”季念不知又想起来什么:“他和长安县令很熟。”
“县令?”季梦槐陷入了沉思:“对了,官府是把荼芜的起火案当作纵火在查。”
“他们又不是傻子,那么大的火,我的香铺仓库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生火的火种。而且我估计门锁应该没撬坏了。”
“问题是······是周蔚向他们透露的消息。”
“什么?”季念一愣,“他?”
“你说周蔚进来的时候会不会看见了什么?”
“不可能。我晕过去之前,看见那人绕去了后屋。应该是从后门跑了。”
“也就是说,在前厅救下你的周蔚,不可能知道后面有没有人,也不会有时间去后面检查。那么他怎么确定你是被人暗算的呢?”季梦槐慢慢道。
“······你怀疑他?”季念张开嘴,又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至少,从他的出现到作证都很可疑。”季梦槐认真地分析这场几乎带走季念的惨案,而矛头却对准了她的昔日至交,“你还好吗?”
季念勉强地笑笑:“我很好。”
“拜托你,再查查。”
“当然,我会想办法见到他的。”季梦槐不太想惊动一个快到预产期的孕妇,只能在心里琢磨该怎么悄悄接近周蔚。
“再过两天,是周蔚父母的忌日。我把墓地的地址告诉你,一来你想办法见见他,二来,你帮我祭奠一下两位尊长,以女儿的规格准备。”季念朝她拱手做谢。
“小季娘子——”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季梦槐立刻闭上了嘴,梅大娘从外面进来:“张二郎已经回去了。”
“张二郎?谁?你情郎?”季念秒变回那张臭嘴。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季梦槐回敬道:“是衙役。”
墨水重新成为了小传话筒,“今天出去被衙门的人撞到,他在查我的身份。”
“什么?”
“我刚给你说完身份,你就宣扬的连衙门都知道了?你别忘了,现在可没什么人给你作证!”季念登时就急了,黑户是要被抓起来的,她在家门口耍耍威风也就算了,怎么还跑去衙门里胡闹?
现在官府要是想查她的身份,暴露是分分钟的事。
“我知道,不是还有你吗?”季梦槐一边蹂躏墨水的毛脸,答道。
“妹妹,我现在昏迷不醒怎么给你作证?”季念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就是我刚刚想出来的小计划,”她笑眯眯地看向季念:
“我打算让你‘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