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梦槐把刚买的香料换给伙计,让他拿去补一点亏空。借此换得一个消息:荼芜火起的二十三日晚,纪掌柜当天下午亲自驾车带着祭祀之物去长安南侧的庄子里准备祭奠亡妻去了,直到二十六日清晨回来,因为崴了脚又急调伙计去帮他搬运粮米,预备施粥的事,今天又去西市的香料铺看行情了。

没有掌柜在,这群人忙的像无头苍蝇。

季梦槐现在也像一只无头苍蝇,走在西市的大道上,辗转找到了位于西市西北侧的香行。里面也有不少香料商人开店买卖,今天的生意瞧着并不算好。

“娘子,要不要看看货?都是波斯来的——”

“小娘子,我家料好还便宜!”

除去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拉客声,豁得出去的店家干脆在门口另开了一个小茶棚,给过路的客人提供免费茶水,借此换得客源。说时迟那时快,一碗茶差点递到了季梦槐的嘴边:“娘子逛累了吧?要不要来碗茶?”

“······”这是第三个来和她一对一拉扯的店家。

虽然季梦槐本人穿的不怎么起眼,但是有墨水这种专业吸睛的猫在,季梦槐在街上收到的欢迎和回头率不是一星半点。在外面最多是被路人多瞧一会,在这种商人荟萃的场合,不止有人看她,请她进店,还能随机刷新几个胡商出来问她猫什么价,卖不卖。

“我能摸一下吗?”胡商操着一口不怎么地道却流利的官话,礼貌地弯腰致礼。

墨水被吓得炸毛,“阿槐我是非卖品,你不能进行罪恶的贩猫贸易!”

“你愿意出多少?”季梦槐略略思索后居然不顾偷偷戳她的那只爪子,开始和胡商谈起价。

怀里的大红猫震惊地瞪大了圆溜溜的猫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胡商越发被打动了,“二十两黄金!”

“???”

季梦槐:原来猫这么值钱的吗?

二十两哎!而且她感觉这应该是商人的最低价,还可以涨!

“墨水,你最少值两个宝石炉子!”

“阿槐你要是敢卖我,我,我···我马上就变成蛇,变成大蟑螂和大蜘蛛,半夜挂在你床头上!”墨水又委屈又气急败坏。

“好好好,开个玩笑嘛。哪能真的卖你~”季梦槐笑着婉拒了胡商,目送商人在失望中远去。

“你是我的小福星。”

季梦槐笑着举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大猫:“没有你呀,我会多多少难关——”

仔细想来,季梦槐一个没有身份证、衣服普普通通、钱包还穷酸的人,如果没有墨水幻化出来的乾红猫,很多事情会难搞许多。石掌柜也好,百香楼也罢,他们和康禄的反应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墨水的影响。

“再说,我现在还没有床呢。”季梦槐叹道。

全部身家唯一身衣服,一袋铜币和一只猫而已。

白皙娇贵的少女在街头捧起一只金红贵气的大猫,如同偶像剧的场景很快引来了不少人瞩目。

然后,她就被人跟踪了。

“······墨水,你认真的?”季梦槐有些无语。

墨水严肃地点头:“嗯,你被他连续锁定了一刻钟,保护程序发警告给我们了。”

“阿槐,你有危···险了!不要···害怕——”墨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

季梦槐:不,我估计有危险的是你。

季梦槐对自已有着清醒的认知——她怎么能和猫猫比呢?

为了他俩的安全,季梦槐暂时放弃了去找石掌柜的打算,她今晚要在石掌柜那落脚,万一这人得知了他们的住处,岂不是要她睡觉都不得安宁。

“周家···周家···找到了。”周家香铺的招牌显露在她眼前,这是一家阔三间的小香铺,不算豪奢,门前种上的两树紫薇开的正盛。

“我认得你,你是季五娘?”一个提着剪刀的妇人站在门口惊喜道。

“你是?”季梦槐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被扒出身份,尚且没反应过来。

她细细打量过去,来人一身皂色襦裙,梳着反绾髻,头上只插一把银梳,除此之外再无旁的点缀。

“我姓张,是这家香铺的掌柜夫人。今早原本想去贵宅探望阿念的,凑巧撞见了娘子在教训那个泼皮。”她笑道。

“那娘子怎么不进去坐坐?”想起自已早上的表演,季梦槐有些不好意思。

张娘子热情地挽着季梦槐进店:“今天太闹腾,我再过去怕打扰季娘子养伤。再加上我家倒霉的那口子不知道去哪里取乐了,所以就干脆回来,择日再去。”

“小店寒微,望娘子海涵。”

“娘子店中花香清淡,雅致脱俗。”季梦槐笑着摇头,临进屋前外头有人闪过,旁边的面铺正招呼新客人。

“哪里比得上令姊的荼芜香铺雅致,我这只能叫东施效颦,空惹娘子笑话。荼芜的香品、摆设我是看也看了,学也学了,还让季娘子亲自教我些许,偏只学了个不像话。”谈起荼芜和季念,张娘子忍不住道:“······真是可惜了,季娘子一个人辛苦经营这么多年,白白叫一场火毁了个遍。”

“天子座下,怎么还有这等狂徒。”

季梦槐一惊,忙问:“听娘子的意思,是知道有人放火?”

“五娘不知道?衙门没传话吗?”张娘子忙道:“衙里从纵火后就一直在查,供词是救人的县丞说的,在衙门签字画押完了。要不然官府才不会这些天一直在荼芜进进出出。”

“我才来井中,竟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娘子这话是听谁说的?”季梦槐握着张娘子的手,生生逼出了自已的眼泪:“要真是这样,那我阿姊岂不是受了大委屈!她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我阿兄在衙门当值,他昨晚来我家吃饭时告诉我的。”

说着有个老妈子打帘进来传饭,张娘子抓住季梦槐缩回去的手,把她请辞的话堵住:“娘子就在我这吃饭吧。我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郎君也不知去哪儿混摸了!娘子就当赏我个脸儿。”

季梦槐被迫坐在饭桌上时,总算知道了什么叫盛情难却。五六个菜色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但架不住季梦槐已经完全失去了食欲。

作为被封锁饮食需要的打工仔,她现在对一切美食都失去了进食的欲望。除非,她非要吃。

系统替她保留了味觉,季梦槐一筷子下肚后,不由地感慨:这味觉还不如没有。

唐朝的菜式和现在的菜式非常不一样,作为烹炸煎煮道道可行的现代美食,拥有无数提鲜的工业产品在为一道菜服务。御厨需要熬几遍高汤才能提取出来的鲜味,在现代撒几粒味精就能做到。当尝过唐朝的菜,才知道自已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喝琼浆饮玉露也不为过啊!!

“阿槐,你的心情值下降好严重。”墨水疑惑道。

然后他就听到了季梦槐在心里默念:可乐鸡翅、快乐水、枸杞奶茶、雪糕······

季梦槐痛苦的闭上眼:虽然不用吃饭,可是和美食全部说再见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娘子不喜欢吃这些吗?”

是啊。

“啊不是,我来之前吃过了。”季梦槐掩饰道。

大约是上辈子吃过。

这个时代御厨的手艺不知道能不能跟上两千年后。

季梦槐还在做思想斗争时,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声音在外边的门口叫嚣:“人呢?怎么不出来!反了天哪!”

隔着竹帘都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酒气,季梦槐以为是有醉汉走错了门,或者来砸场子,却听张娘子嘟囔了一句:“又喝这么多!”

张娘子羞愧难当:“是我家郎君回来了,娘子莫慌。也不知道今日是谁惯他喝了这么多。我这就去带他回房,娘子只在这里别出去,我一会儿就来。”

季梦槐应了声,目送她打帘出去,刚想和拿了小碟在一旁啃鱼的墨水说上两句,帘外风云突变:“你来做什么,刘大掌柜。”

“当然是来谈合作的。”有个沙哑的男音闯进来。

张娘子:“百香楼刘掌柜尚且嫌不够吃,我周氏门可罗雀哪敢高攀?”

“娘子,虽然行里都说,你才比季念,可是这香铺说到底是姓周,你也不能一个人拿主意啊。周兄刚刚可是都答应我了!对吧,周兄?”

“嗯?对!对···嗝——”

季梦槐蹑手蹑脚走到门旁,从竹帘缝隙中往外看去,张娘子的前方站着一个长须精瘦,中等个子的中年男子,头戴幞头,一身朱帛圆领袍衫拢身,脚踩锦面黑靴。

“这是煮桂楼的掌柜?”

和百香楼有龃龉,又姓刘。季梦槐不由推测,这是不是最后的那匹狼。

有意思,狼和狐狸翻了脸,现在却开始找兔子家。

她还正愁怎么去探他家的底呢。

能看见正主当然是最好。

“你!刘掌柜不会如此糊涂,连酒后醉语都当真吧!”张娘子的背影都显示着她的怒气,她扯过醉的打晃的红脸汉:“周郎你醉糊涂了,我先带你去休息。”

说着抬起自已郎君的手,还没将自已的肩膀送到他手下,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招呼上她的脸:“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个娘们指手画脚干什么?!”

“···!!”张娘子没想到丈夫醉后突然发难,被扇的脚下站不稳扑倒在地。

“申勉?”她愣愣看着丈夫。

“我的店!我···我爱怎样就怎样!我的!这么好的机会,差点叫你这个败家娘们白白送走!”男人摇摇晃晃的主动搭上兄弟的肩膀,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妻子的鼻子骂:“滚回去!不然,老子休了你!”

“周兄,不要这么急嘛。女人要好好教,要疼。”刘掌柜笑着扶住他。

“不听话我疼死她!”

“哎,张娘子,都怪我今天灌了他几壶酒,他喝多了才这样。你不要放在心上——”刘掌柜道:“不过我刘撷也有句话想送给娘子,娘子毕竟不是季念,季念没亲没故,你可有夫有儿有父母。做女人不要太强势,要多顾顾郎君的颜面,什么事情多听听郎君的意见,不要自已做主。”

季梦槐:“······”

想揍的人一时之间多了两个。

“周申勉,看在你喝醉的份上,我等你醒了再和你计较。”张娘子站起来,横眉冷对:“只有刘掌柜这席话,我也该有个回应。”

张娘子转身从角落里抽出一根闩门的木头来,沉甸甸的木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刘掌柜再不走,我这根木头可就招呼上脸了!明天见不得人,可别说我张秀不知轻重。正好今天我郎君昏了头,我顾及他的脸面不好在外人面前立家法,受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既然如此,我只有用外人消火了!”

“滚!”

刘掌柜冷笑一声:“不识好歹!”

说罢拽开周申勉的手拂袖而去,任由自已新认的好兄弟一头栽倒在地。

“呸。”张娘子狠啐一口,放回木棍后冷眼瞧了眼在地上呼痛的周掌柜,径直往里间走来。

季梦槐赶紧和墨水弹回榻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让娘子受惊了,”张娘子顶着一张半面红肿的脸进来,苦笑道:“本来还想和娘子多说两句,现在看来是没法留娘子了。”

“你还好吗?”季梦槐道。

“娘子放心,夫妻哪有不吵的。三天两头总有这些事,等他醒过来就好。”张娘子强笑着摸摸自已的脸。

“什么合作起这样大的冲突?”

“刚刚那是煮桂楼的掌柜,他手底下还有许多铺子,不止我们这一行。娘子日后若是也要开店,最好不要和他有来往。先前连百香楼的钱掌柜都在他手下吃了亏,我们这些小作坊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不管他开出再好的条件,我也不能让任何人把我的心血赔掉。”

张秀的眼里满是不甘和坚定,季梦槐沉默了片刻,冲她笑道:“张秀娘子,我阿姊一定很喜欢你。她常说,最欣赏能替自已挣命的女子。”

“是吗?”张秀愣了一愣,终于又一次真切地笑了:“谢谢你们。”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