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祥坊和普宁坊东西并列,季梦槐稍稍往东走上小段路,系统便提示她转进修祥坊的坊门。

与普宁坊不同的是,修祥坊中尤多布坊衣铺,香铺在其中有些另类。季梦槐走到百香楼的地盘一看,门前正停了三匹骏马和一架两乘马车。

百香楼的招牌格外恢弘大气,金碧辉煌,稍稍瞥见一角就足以断定这是个贵人云集之所。

门前守着两个穿金戴银的伙计,见季梦槐行至门前,热情地迎上去:“娘子请,不知是要选些什么?”

“我看看。”

刚踏进大门,又是一位锦绣裹身的妙龄女子上前笑问:“娘子,里面请。”

这些人的衣着均不落俗流,但却非常素净。

季梦槐在心中暗暗赞叹,而墨水在怀里滴溜溜转着眼珠子:“阿槐,这里的人好舒服呀。”

话刚完,门口传来几声异响。一个乞丐杵着拐杖摇摇晃晃到门前求食,侍从正在低声驱赶,声音不高,手上的动作却极为强势。季梦槐其实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谁叫她有墨水这个小外挂呢——

“赶紧滚,讨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贵人,赏口吃的吧······”

“别说吃的,水也没有。滚滚滚!”

“行了,你少说两句。老人家,行行好,换一家吧。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老人家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微微飘荡,一身褴褛赃污在太阳辉煌璀璨的照耀下暴露得彻彻底底,季梦槐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突然,一道白影从她余光里闪到外面。一个白衣女子手捧银碗绕到老人身前,双手将银碗奉上,老人千恩万谢的接过,像饮琼浆玉露般一口追着一口灌入喉中。守着老人把粥喝完,女子笑盈盈祝他平安后就收到了伙计们的问候:

“他要是赖上这,我就和掌柜的说都是你招来的人。普天下就你一个天好地好!”说着还歪眉斜眼地刻意滑稽,学着老人的模样叫她活菩萨。

“······”另一个伙计没开口,反而莫名其妙的回头看还没转入店里的季梦槐。

“阿槐,他回头看你做什么?”墨水替季梦槐盯着门前的动向,对于人类的某些动作表示不解。

“唔,我们等会就知道了。”

姑娘仰首挺胸的站定:“我来就我来,你自个儿要做恶人,还拦着我做好事?”

说罢,不再同他们废话,自已进门同门口的季梦槐打了招呼,转入后边的小门不见踪影。

“她是个好人哎。”这些天见的人都有些复杂,像这姑娘一样摆在显眼处的好人反倒少了。

墨水犹如小白花遇见小白花的欣赏被季梦槐尽收眼底,她默默挑眉,倒也不吱声。但她身边原本迎上来的姑娘反而开始憋不住话了,迫切地想要眼前这位贵客开始挑选香料:

“娘子,我们店里正有从西域送回的阿末香,娘子若有意,请移步二楼。”

阿末香就是后世所说的龙涎香,优点很多,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一个字,贵。

对于季梦槐这种囊中羞涩的买主,买龙涎纯属异想天开,所以她干脆的表示不要贵的,清淡一点的香就好:“我要用来熏猫儿。”

听到这话,姑娘的脸色僵硬了些许,“娘子这边请。”

恰逢这时,外头又来了一位簪金戴玉的小姐,前呼后拥的进来了。一进门店里的小厮姑娘都朝门口涌,捷足先登的几人眉开眼笑地占据了那千金娘子的四周,你一言我一语的抢话。脚慢的在旁边有意无意的停留,耳朵根一动一动。她身边的姑娘显然也有意于此,在她身边隐隐躁动。

“娘子不若自已先看看,二楼也有些好料,我替娘子去二楼寻一下。”她笑道。

季梦槐点头同意:“你去吧。”

说着,提起略长的裙裾三步并作两步,悄无声息地飘上了楼。

“阿槐,她好敬业呀。”墨水赞叹道。

季梦槐轻轻弹了弹他的头,笑道:“笨死了你。”

小姐一行人其乐融融地挪去了二楼,整个一层突然冷清下来。留下来的男女都在一脸艳羡地抬头望着小姐消失的楼梯上,一时反而没人来接待季梦槐了。季梦槐乐得自在,慢慢在店里的角落逛。

“娘子,需要些什么?”

送粥的姑娘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我刚刚瞧见阿弦上楼,她没回来以前,我帮您挑挑吧。”

“我身上没两个子,你去看看别人吧。”季梦槐笑道。

百香楼一看就是招待“贵客”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少,却个个穿金戴银,锦衣华服。纵有些许衣着朴素些的,瞧那言语间高昂的尾调也知道是哪家大户的奴仆婢子。

“进门即是客,娘子若挑中些什么,能结账即可。”姑娘出奇的耐心。

季梦槐没有拒绝,算是默许了她来帮忙。两人谈话间,姑娘确实非常平和,季梦槐顺势问了些店里的状况。她说,店里只做富贵人家的生意好些年了,掌柜的从来只盯最好的香料,他总说三瓜两枣的东西没有卖的必要。百香楼名为百香,实则许多外头的常见香都寻不到,只有天下名香和一些少见但不盛行的香料,满足某些人家追求独特的风流态度。说着便问季梦槐要不要试香,“娘子若看中了什么,只管去试。掌柜的从来不限制这些,就是娘子想把这里的香都试一遍,也是使得的。”

“熏猫儿的话,最好也看看它喜不喜欢,有的猫儿闻见香就要打喷嚏。”她笑道。

“那就让你先试?”季梦槐摸摸墨水的头,示意它自已选去。

在姑娘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那只昂贵的、灵气十足的猫真的如同成精了一般,喵呜两声后开始到处挑选。

漫长的挑选里,季梦槐继续和姑娘瞎扯杂七杂八的各式事情,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姑娘果然也一一回应。

季梦槐在其中夹杂了几个关于她老板的问题,对此她回答掌柜姓钱,有些高傲,但待他们都还不错。这家店先朝就在,算是整个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老店。钱掌柜也是从他父亲那继承得来。香料铺的生意虽然好,但钱掌柜人缘却不怎么样,和城里其他香铺的关系都不算好。尤其是和荼芜的女掌柜摩擦格外大,一个傲一个爆,一点就燃。导致他们这些手下人平时走的都很远,生怕有什么牵扯。

墨水等他们聊的差不多了,停在一个阿槐能买得起的香料面前。如果不是阿槐说一定要买,他一点都不希望挥霍她那可怜的钱包。

本来项链换的钱就不多,她还不肯接季念的资助。

“喵~”

一声猫叫结束了对百香楼的试探,虽然在墨水眼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那个传说中的钱掌柜他们也没有见到。

“阿槐,我们为什么不说去见钱掌柜?”

“我也想啊。对付这种老狐狸,我自已是不行的。”季梦槐在非必要情况下,一般不让自已虎头虎脑冲上去。

她迟早要去见官府的人,何不借官府的势来追问呢?岂不比自已要来的顺利。

“墨水,咱们下一家。”季梦槐把新买的香料收好,来到修祥坊坊门前的租马摊前,这次她只借了一头健壮的毛驴。

临近正午时分,东西二市大开。通往西市的几条道路变得拥挤。今早的风雨丝毫没有消减长安百姓采买的兴致,路上的扬尘也被洗涤一空。

“说起来,这几家居然都不在西市里开铺,真是奇怪。按道理,不是两市更好吗?”

季梦槐望见北门便从驴上下来,步行前进,慢慢观赏长安最热闹的时光。与西市的北门擦肩而过,往东走了大约三四百步,又向南再走一百多步,就到了延寿坊的西门。若再往下,则可从西市东门进去采买。荼芜香铺所在的怀远坊正对着西市南门,季梦槐就是打着去完纪家香坊,她还能去西市和石掌柜那走一圈的主意。

“喵!原来这里这么热闹!”墨水的小眼睛锃亮锃亮,季梦槐把它放在驴背上,好叫他看得更清楚些。

“两京四市,天子脚下,当然热闹。”

不止两市本身,在它旁边的几个坊也比别处店铺更多,庙里香火更盛。

纪家香坊好找,就在坊西南隅。和百香楼不一样的是,它的门前堪称一个小西市了。季梦槐抱着猫有些愣然,带帷帽的少女,白衣书生,蹒跚的老妪,商贾和尚似乎都能在纪家香坊门前找到踪迹。最为特殊的,大概是无数流浪乞儿。

纪家的掌柜因夫人有遗愿,每月逢七,在纪家香铺旁支起帐篷施粥,如此四年不断。每到施粥的时间,纪家的小巷旁总会提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乞丐,武侯刚开始还会驱赶,到后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后来,这条小巷赢了个芳名,叫“三七巷”。

季梦槐在三七巷前站立了许久,看着那些喝完粥的苦命人,一个个朝纪家香坊的方向跪拜不止。

“愿夫人来世平安······”

“夫人好,掌柜的好。”

“菩萨保佑,让夫人和纪掌柜下辈子再做夫妻。”

他们口音不一,年龄不一,下至四岁小童,上到白首老人。季梦槐在他们的梵音里无法自拔,深受震撼。

“阿槐,这家是个大善人,应该不会害人吧?”

季梦槐点头同意这句话,但双脚却坚定地迈向她最初的目的地。

不管纪家掌柜是怎样的人,她需要对季念负责,所以还是要去店里看一眼。

里头更是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的人是百香楼几倍不止,但其装饰就朴素了许多,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装扮。

通往二层的木梯嘎吱作响,木梯下掌柜的台子也不是什么好木头,甚至这么大人流的店里,伙计居然只有三四个,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季梦槐匆匆扫了一眼,他们的衣裳似是店里给的,可鞋子都开了口。

“难怪道东边吝啬。这纪掌柜开店还没做慈善大方。”

“你们掌柜的在吗?”季梦槐直接找上一个伙计,开门见山地问。

“娘子找掌柜?掌柜的往西市去了。”伙计刚回几个字,又被叫走了。

季梦槐默默在店里转了一圈,叫墨水同样记下香料的价格和品类,预备先行离开。

谁知离开前,一个伙计突然栽倒在地,打翻了一小盒的檀香。吓得身边的男女慌忙跳开,又在不远处默契的围成几圈。

有人在问这里有没有医士,有人商量要不要把他背去街尾的医馆,而他的同事们则在惊慌后,齐齐收拾起地上的香料,完全不管晕倒的同伴。

“哎,你们怎么回事?自已人都倒了还在那忙这些!”

“是啊,这香料还能要吗?别捡了!”

“是啊,人要紧。快带他去医馆看看吧。”

人群里熙熙攘攘,有个大夫恰巧来这选些香料做药用,自告奋勇替伙计把了脉,又取出随身的药箱几针扎进穴道,伙计方才悠悠转醒。

“哎,人醒了!”

“周大夫的医术果然好!”

伙计逐渐在人群的喧闹里反应过来,在一声声“散了吧”的欢声笑语里,面色惊慌的扫视着周围的地面。

“哎,你刚刚撞到了头,起身不要这么急!”大夫扶住差点摔倒的伙计,劝道。

伙计无暇顾及,紧紧盯着其他伙伴手上捧着的小檀香盒子,里面是几种香料和檀香一道磨成的香粉,价格不算贵,普通人家也烧得起。但是这样一盒下来,也绝非轻易可以买下的。一想起方才他可能干下的蠢事,伙计的嘴唇煞白:“我刚刚······”

店里总共四个伙计,一个在这里替他捧着盒子,其余两个马不停蹄的去安顿客人,不让这里的事过于显眼,影响今天的业绩。

“······全翻了。”那伙计似有不忍。

“天呐,掌柜的回来我怎么办啊!”摇摇欲坠的身体陈述着他的脆弱,似乎醒来是一个比昏厥更残忍的事。

伙计的叹气声淹没在人潮里,除了还在关注这边的季梦槐和不放心的大夫几乎没有再过问倒霉的伙计。

在大夫和他的交流里,那伙计是因为昨晚被掌柜叫去加班,今天又碰上了最忙的日子,才会累晕。纪老板声名在外,大夫安慰伙计说掌柜会理解的。但伙计只是苦笑着摇头。

“多谢大夫。”

季梦槐作为局外人冷眼看完了全部剧情,摸着墨水柔软的背道:“这个纪掌柜真是外柔内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