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康禄:贵人呐!
康禄:“……”
这孩子什么脑回路?
“季娘子,这可不是小事儿。”和康禄攀亲的人自来不少,有的拼命向他献殷勤,有的拼命向他家里献殷勤。这几年康禄对家人的管束也逐渐严格,竟还是被他们千方百计找到了空子。可像这娘子一样,见面攀亲如此直白而戏谑的……
康禄表示真是开了眼。一时还真被她搞糊涂了,摸不准是真心还是假意。
季梦槐:现代人嘛,哪有不疯的。
再说,皮一下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小女子身无长处,勉强讨康公一笑罢了。”季梦槐笑道:
“康公自开国之初就远来长安,多年来一直想要打通西域到长安的商路,为此不惜放弃了在长安的店铺,将全数人手都用在了商路之上。别说如今住在长安的商人有多少受过您的恩惠,就是异国行客也对康公您颇为崇敬。这长安谁还能像康公您一样,让王公勋贵叫声豪侠呢?我与季念是远亲,多年来一直书信难传。但是阿念曾经不止一次向我提过在她难以维系之时,您给予她的机会和毷助。所以千里之外由闻康公高风亮节之举。”
康禄闻言眉目微扬,略有自得之色。
“前些日子,季念说十分疲倦,我放心不下。谁知我好不容易赶来长安,却听到季念突遭横祸,生死不知。这几日我私自拜会了不少阿念的旧识,多感慨您对阿念的看重和英雄气度。但康公深重之下,难免有些狭隘之徒心生妒恨,以为阿念用了手段,或觉得康公是被美色所迷。把无稽之谈当作慷慨直言,大有愤愤不平之象。我害怕其中会有人误入歧途,故而想邀康公一见,晓得些来龙去脉,好查查荼芜祸起的缘由。”
康禄袍袖一甩:“哼!小人浅视!我看重季念,不是为了别的。当初她强拦我的车马,我见她颇有些胆色,叫她去我店中制香,七日为限,谁知她还真制出了一味奇香。是她自已的本事,我才将香料卖与她。何来美色之谈!”
想康禄自认光明磊落,在行商一事上天赋异禀,极其爱惜自已的家业和名声。让私情左右自已的选择,他不齿尤甚。如今倒让这群小人来议论他的决定,简直可笑。
“如今荼芜败落,这些人越发放肆了。”季梦槐一叹,打量康禄的脸色,却发现康禄丝毫不掩饰不屑之色。
康禄对季梦槐的用意有所察觉,但君子坦荡荡,康禄从不怕口舌麻烦,自道:“我不怕告诉你,这些话我有所耳闻。荼芜这些年的表现,不输任何一家香铺。他们不服,是他们自已无能。总以为女人踩在他们头上,就是用了阴招淫计。我最瞧不上这种人!我还要多谢季念,要不是她,来拜我门户的商人和江湖人士多入牛毛,我还真不能如此方便的分辨他们的心胸才能。一个会因为外在看轻别人的人,注定成不了大气候。”
他目光如炬,脊背立得笔直:“我从不自认什么正人君子,和真人讲真话,和假人讲假话。季娘子今日非要见我,我来了。如果娘子真要替荼芜申冤,就直说直话,前番多少恩怨都暂且不论,我康禄在这件事上知无不言。也算是全了对季念的情谊。”
“既然如此······”季梦槐微顿,“敢问康公最后一批货到底是什么?”
“郁金香三箱,安息香两箱,龙涎香一箱,蔷薇露半箱共计三十五白玉瓶。绿玉鹤松博山炉一鼎,鎏金卧佛莲纹银熏炉一鼎。其余不过散香余料,无甚好说。”康禄对货品如数家珍,言语间没有一丝停顿。
“有什么东西是这次新增的吗?”
康禄道:“龙涎香这次分了一箱,往年都是交给另外两户。蔷薇露倒是我这回新带,因为安息香的品质比不上往年,就拿来尽数算给荼芜香铺了。”
“这些事情其余香铺是不是都知道?”
“瞒不住,城里店铺消息都是通的,随便打听打听也有七八分。”
······
季梦槐心里一紧,勉强笑道:“看来阿念今年本来可以借康公的东风,更上层楼了。”
“你是觉得纪家和百香楼会有怨言?不,那两家的主不会对季念动手。”康禄摆摆手,“你自已见过就明白了。纪家是块软豆腐,只要不亏他,外头再大的事他都不计较。百香楼的钱掌柜,笑面虎一头,平时各式诡计不缺,但以他的脾性,这次季念的事应该和他无关。”
季梦槐拱手相谢。
“问完了?下回要见我,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康禄面向烛台,提醒道。
“您知道周氏和煮桂楼吗?”
“似乎听过两回,不熟。”康禄平静道。
“多谢康公,我会去替阿念看看的。”
季梦槐脑子里疯狂盘算里面可能会有杀人灭口嫌疑的对手,一时陷入了沉默。而康禄稍等了会,还是没忍住好奇:
“我诚心相待,还望季娘子如实告知我一件事,这信笺上的诗句,出自何人之手?是季娘子你?”说到最后,康禄颇为期待。
“呃,我也不欺康公。非我所做,乃是我恩师幼时将此人笔墨带给我,叫我学习。”季梦槐十分诚恳:“他说此人心气颇高,功成名就之前不肯将笔墨广告天下。我所知也不多,只知道他号香山居士。”
香山居士,字乐天,姓白名居易。
“如果有缘,说不定您或您的子孙还能见到他。”
季梦槐心中偷偷念叨:居士原谅我,等您光临的时候,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季梦槐之所以选乐天的诗,一是合适,不高深,大多数人都可以懂。二就是虽然同属唐朝,但乐天的出生年份已经将近两个世纪,康禄和他的后人想记得他实在有些难度。
“还希望您不要轻易将此诗告诉旁人,是金子总会发光,此人的才情您还怕他有朝一日不会名满天下吗?”季梦槐认真道。
墨水:“······”
阿槐的有朝一日对人类有点强人所难。
康禄面露可惜,而墨水不太懂:
“阿槐,那首诗不是给小朋友学的吗?真的有那么好吗?”
“墨水啊,有没有可能,教材里面的诗都是精华中的精华,老白那首诗不仅好,甚至小孩也能读。这已经够难了。”
季梦槐上学的时候觉得看这些只有痛苦,长大后自已没了教材,才发现自已从前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偏偏还不自知。
“好一句春风吹又生。”
“鄙人自当遵从。”康禄冲着窗外渐渐明朗的天空遥遥一拜,“季娘子既然用了这句,是想再造荼芜?”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股倔强与冲劲确实和季念如出一辙。
“荼芜是阿念的毕生努力,这是她的心愿,我不会放弃。商道千家万户似离离野草,起起落落的事情从不罕见。如今荼芜遭了这一场大火,只怕若想再起,光凭我一个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今日非要面见康公,一来为了查案,二来也是为了留住康公你这阵春风。无论这件事什么时候结束,和康公的合作都要告一段落。我思来想去,终得一法。既能回报康公对阿念的恩情,又能帮我再塑荼芜。还请康公一观。”季梦槐再度拿起那封信,笑道。
这封信是昨晚,在石掌柜离开之前,她叮嘱石掌柜务必要写的商业企划书。像康禄这种大佬,单纯谈感情属于扯淡,想要合作一定要有切实可以打动他的利益。石掌柜既然打定主意,想把他的野心摆到康禄眼前,就必须有充足的准备。季梦槐没有打开查看过,并不知里面是什么方案。但以石掌柜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很莽),她还是愿意相信他。
墨水:“阿槐,大佬脸色好像变差了。”
“是严肃了点。”季梦槐表示赞同。
“他会不会骂你呀?”
“有可能。”
“阿槐我们为什么非要帮石掌柜······”
“傻猫,当时是因为对我们有利呀。”季梦槐苦笑道。
她这人一向嫌麻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想把事情处理的这么复杂。其实不牵涉石掌柜进来,她依旧有办法见到康禄。或许也依旧有可能叫康禄帮荼芜香铺重建。但是季梦槐掂量掂量了自已的钱包,荼芜被烧毁肯定有一大笔赔款,自已是要接着把季念的香料生意做下去的,哪能逃过石掌柜的问债。以长安北边的物价,不想刚起步就背负巨额欠债,自已最好现在能给债主创造价值,换取自已的喘息之机。
“你们居然不给启动资金,过分!”季梦槐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我们不支付现金,阿槐。”
季梦槐叹了口气,如果能留住康禄对荼芜的好印象,那么之后的路她会好走很多。
只是不知道那虎视眈眈的几家同行······该如何处理。
会是他们害了季念吗?
“好!”康禄突然高声赞叹,“好看法!”
“季娘子,你真是贵人!不知这封信是谁所写?我愿意和他一见!”康禄喜道。
“是这家客栈的主人。”季梦槐顺势交代,“石豪励石掌柜,现在他就在隔壁房间等候。”
“请让我一见!”康禄迫不及待地开门而出,左右顾盼,见右侧门扉大开,不等季梦槐跟随就自行走入。
石掌柜已经等待已久,康禄见到他便直问:“石掌柜,信上所言可是你的想法?”
石掌柜没回话。
“石掌柜?”康禄高昂的情绪被冲散些许,疑惑道。
奇也怪哉,今天遇到的两个人,行事怎么一个比一个奇异。
石掌柜依旧沉默不言。
“······这是何意?你和那小娘子用计引我前来,又给我这些金玉良言,为何如此相待?”康禄对待欣赏之人,容忍度非常之高。就像他方才虽然有所不悦,但还是因为季梦槐的信和她与季念相似的作风,没有甩袖走人一样。
石掌柜无言站起,行了个江湖礼节,却依旧惜字如金。
“······”
康禄似有所感,也不忌讳什么,深深朝石掌柜拱手致歉:“如果我先前有所得罪,还望石掌柜见谅。”
石掌柜受了礼,这才说:“我三年前拜访过康公宅,您的仆从说我衣衫不整,是个乞丐;一年前我托人写了这封书信,亲自登门。您的门下说我痴肥如猪,小门小户。今年我这石家酒楼颇有起色,两月前再次执信拜访,康公门前车马不绝,扬言要我等上一年半载。我石豪励是个粗人,也知道您喜欢舞文弄墨。这封信,还是我请了光明寺的大师替我写的,好换您一个青眼。您说我敢开口吗?”
康禄顿时明白了石掌柜的意思。茅庐三顾以后,这样的轻慢态度,刘备都会有所埋怨。
石掌柜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
“是我管教门下不严!哎······”康禄感到十分抱歉。
他从来讨厌以貌取人,以名断人,以财请人。谁知门下如此放纵,还不知替他惹下了多少祸端!
康禄心中怒火难消,若非还有要事,只怕现在已经亲自驱马回去清理门户了。
“康公常年不在京师,难免管不了那群皮猴子。”
“我愿意和康公共商西域大计,将来来到长安的胡商一定会越来越多,西域这条商路上所能谋取的利益难以想象。我琢磨当今是打下半个天下的人物,长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战乱。太平就是最上乘的东风,如今胡风胡俗这样的店铺还不算多,机遇就在我们眼前!”
目前居住在长安的胡商也不少,但是有的像安家绸缎庄一样直接做起了中原生意,不再往西域去;有的跟着米诲干起了售卖西域货品给高门大户的活。但康禄的目的,从来不只是卖卖东西,他要的是真正把胡人的风俗、货物、人真正带到长安。他能预感到,再过几年,这样以胡人胡俗做起的酒楼也好,客栈也好,甚至是青楼,都会受到极大的追捧。他在官场的门路告诉他,当今陛下并不排斥这些,而臣子之中也大有接受这些的也大有人在。
康禄这些年一直在西域逗留,不只是为了搜罗货物,更是为了观察,什么样的胡风能在长安重现。近两年他买了不少胡姬留在瓜州秘密培训,只等她们的汉话成熟便将她们带往长安。没想到,竟有人与他不谋而合!
康禄和石掌柜两人在房里商议良久,等道别之时已然是正午。石掌柜本想请康禄和季梦槐一起同桌吃顿饭,却被伙计告知季梦槐回去看望季念去了,说晚些再来。而康禄也推拒下回,赶着回去收拾那群无法无天的下人。
三人各奔东西,只待下回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