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筝只觉手中的茶盏变得滚烫，烫得她几乎要拿不住。
璟王的声音冷淡，说道：“皇兄不去陪着张姑娘，到我这行至宫来有何贵干？”
宁筝敏锐地觉察到了璟王对萧云祁的敌意。
这与她印象中的萧氏兄弟不太一样。
记得幼时，萧云睿时常跟在萧云祁身后，一口一个阿兄地叫着，眼里全是对兄长的孺慕，不似今日这般的冷淡防备。
萧云祁对璟王的冷淡视若无睹，拾步便走了进来，在寝榻边站定，睨着榻上只着中衣的宁筝，说道：“本王来看看她死了没，不然累得皇弟也变成如本王这般的孤家寡人，岂不是天大的过错。”
听到萧云祁的话，璟王敛眸，面色微沉：“皇兄怎么会是孤家寡人？皇兄若是寂寞大可去畅春楼寻欢，那里恐怕有大把的姑娘愿意为皇兄红袖添香。”
萧云祁勾唇，露出一个不羁的笑，并没有将璟王带刺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转向宁筝，说道：“本王有些事，要与宁大姑娘说，皇弟可否回避？”
璟王气滞。
竟然有人如此不知进退，登堂入室想要与旁人的未婚妻独处。
他正欲开口拒绝，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了衣袖。
垂眸便见一只细白的手正抓着他，那只手的主人眸中带着些祈求之色，说道：“殿下，能不能让我与宸王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宁筝猜测萧云祁要说的事，与徐皇后有关。
璟王没想到宁筝竟然会主动说要与萧云祁独处，他心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妒意，终于还是妥协了，略带迟疑地点了下头。
等璟王离开寝殿后，宁筝放下手中的姜茶，开口道：“殿下想说什么？”
她语气中的冷意让萧云祁一怔。
这似乎不是他认识的宁筝。
他忖着应是今日知雨楼遇刺时，最后关头没有保护她，而是选择了张若仪，所以惹得她难过，起了小性儿。
于是他坐到榻边，潋滟的眸光定在宁筝的脸上，解释道：“今日的事，是本王做的不对，不该让你一人置身险境，可是，张氏毕竟是本王未来的正妃，无论如何，都是要护她周全的。”
宁筝想起落水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泛起绵密的针扎似的痛意。脱口而出问道：“殿下喜欢张氏吗？”
萧云祁又是一怔，他没想到宁筝会问这样的问题。
笑言道：“张氏端庄貌美，本王自然喜欢。”
宁筝默然......觉得自已不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现在的萧云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赤忱的少年。
不管他答应这桩婚事，是为了张氏的仪容貌美，还是为张家的权势，都与她无关......
她定定心神，再抬眼时眼中的黯然已消失无踪，只剩一片清明。
“殿下要与我说何事？”宁筝正色道。
萧云祁捻起宁筝放在一旁只饮了半盏的姜茶，端详半刻，竟递到了自已的唇边，还未等宁筝阻止，他便将剩下的半盏茶饮了去。
饮完还似有回味，眼中闪烁着撩人的迷蒙之色。
这是宁筝从前，从未见过的萧云祁。
她侧过眼，不愿再看他。
萧云祁心满意足地将茶盏放回原处，才说道：“皇后召你进宫，并不是因为青睐于你，而是因为徐皇后的弟弟，昌邑府参将徐知茂，私吞朝贡，案子已交由三司，你祖父于此案助益颇多，所以才要让你进宫，以作拉拢之用。”
宁筝眉心紧锁。
果然......她就知道前朝出了事，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大事。
父皇在世时，最不可容忍的就是为官贪渎，但凡抓到便是极刑之罪，因为贪官不止侵害国库的进项，还如同老鼠屎，可以带坏一个地区的吏治，动摇国家的根本。
虽然不知元光帝会如何处置徐皇后之弟，但绝对不会轻轻揭过此事。
怪不得最近徐皇后对自已，态度和悦了不少......
萧云祁接着说道：“那日本王离开洧川，就是去昌邑府拿徐知茂的罪证，而派人来刺杀本王的幕后主使，正是皇后。所以此番皇后召你进宫，除了拉拢恐怕还存了试探的意思。”
这一点宁筝也有所察觉。
长宁宫中总是有鬼鬼祟祟的宫人，似乎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偌大的皇宫，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人家的女儿，有谁会大费周章地去监视她？
所以思来想去，除了皇后，没有人有动机和理由。
但，这些事，萧云祁为何要说与她听？
宁筝淡淡地开口，问道：“殿下与我说这些作什么？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徐家位极人臣，都不是我一个小官家之女可以撼动的，就算娘娘想杀我，也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又能如何？”
萧云祁有些讶异地看向宁筝。
她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却也毫无温度，她身上有种炽热的东西熄灭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她似乎不一样了......
萧云祁的目光在宁筝的脸上游移，她的面容还是绝色无双，只是眼中隐隐透着冷芒。
让人无法再将她与那个奔袭一夜只为给他送信的少女重叠，也无法将她和那个与他同行一路经历生死的少女重叠，更不能将她与那个跪在雪中倔强单纯的少女重叠......
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他其实也不知自已为何鬼使神差地来到行至宫，或许是她从窗边翻落时那个受伤的表情，触动了他，让他沉寂的心又微微起了波澜。
一进到殿中，见她安好，他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便落下了，许久都没有这种感觉......朝堂事，江湖事，不过都在他翻手覆手之间，只有她，还会牵动起他的情绪......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他说要与她独处，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原以为她不愿萧云睿误会，定然不会答应，但是没想到，她答应了，所以便只能扯些前朝后宫的事来说。
不过，想提醒她当心徐皇后，也是认真的......
萧云祁自认为可以勘破人心，看透世事，可在宁筝身上，多了太多本不该存在的情感。
他心底蓦地涌起一阵烦躁，不知是为自已不受控的心思，还是为宁筝突如其来的冷漠。
“本王还有事，先走了。”萧云祁倏然起身，丢下一句话，便快步离开寝殿。
宁筝看着他修长清绝的背影，唇角泛起一抹苦涩。
她想了念了那么久的人，再见时两人竟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宿怨......
兰因絮果......
大概这就是，兰因絮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