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西亚回身将游小池轻轻放地,稍稍探出头去,看见几个类似人类的生物,正和“冲锋衣小池”进行藤编门的抢夺。
“是人吗?”“胖米西亚”问。
“是不是的,一会儿冲出去看看就知道了。”米西亚将那只奄奄一息的小恐龙连同木棍横挡在来路上,返回的那两步途中,又顺手摘了朵开得特别大的黄色类野菊,别在游小池的耳边。
“真有情趣。”“胖米西亚”讥讽道,“就是有点不分时候。”
米西亚没睬。
他轻抚她顺滑的头发,轻声呢喃,“等我。”又将冲锋衣及两个包裹围挡在她身边后,这才悄声绕了出去。
是人吗?
此时米西亚宁愿碰到的是恐龙,而不是又一些新物种。
是人吗?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动作轻而僵硬。手上的叉杆又禁不住紧了紧,调整到更具备进攻优势的姿态上。
是人吗?
他心里打着鼓,自问,却无法自答。他脑子里乱作一团。
咔嚓!
“胖米西亚”踩折一根枯树枝,所有“人”都回过头来。
“是人!”米西亚惊呼起来,“开眼了,看见上古祖先了”。
这些“人类”,最矮的身高都有两米,高的那几个至少三米。他们的面容介于智人和猿人之间,似退未进的,好像演化停止在一个尴尬的节骨眼上。嘴巴很大,上嘴唇薄到几乎看不见,下嘴唇又像刚遭受了蜂群的洗礼。
统一的单眼皮下两只乒乓球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赭红色的眼珠。脸同鼻子都是长扁的,像造物主捏好人像,一个没放稳,通通脸朝下栽了下去。
他们毛发很重,是同大地相近的灰白色,统一裸露着多毛的上身,胳膊很长,抻直能垂到膝盖位置。下身围一块皮毛半裙,光着两条肌肉异常发达的小腿,腿上毛发轻一些,能看到他们红褐色的肌肤,还有粗大的青绿色血管。
他们光着脚,脚底板厚实。米西亚在细打量间,发现他们的脚掌下,还有一块似乎马蹄样的附着物。大概就是这种奇异的构造,使得他们的脚经造、耐磨。
他们看到米西亚的叉杆,也做出了防御姿态。
“你们会说话吗?”“胖米西亚”问。
“巨人”们一脸懵。
“胖米西亚”紧着用英语、日语、泰语、西班牙语,总之他能想到的语言,打了一通招呼。
“你丫语言系统连蓝牙呢!试中文,中文啊!”米西亚叫起来。
“这是咱们老祖宗?”
“保不齐呢,文言文里你好怎么说来着?”
“这谁知道,就你好得了,你好?您好?你们好?”“胖米西亚”摆手说道。
他们统统没有回应,依旧是龇牙咧嘴地瞪着。
“丫的,一群二百五,这大牙,恐怕还吃人吧?”“胖米西亚”笑眯眯地骂道。
谁知道为首的重复了一遍,“丫的。”把三个人类唬了一跳
他们的声音很奇怪,嘴唇动的幅度不大,倒像是腹腔发出来的类似震动的声响,清晰中带着点嘶哑的噪声,很洪亮。
米西亚见他们敛起戒备,眉眼间似乎带上了笑意,猜测这“丫的”俩音,大概是他们友好起来的原因。“他们怎么对这俩字有反应?不是某种癖吧?”
“丫的。”他狐疑间又重复了一遍。
首领朝他张开了手,也说“丫的”。
“老京城人。”“胖米西亚”乐不可支。
“不是,他们是想要什么。”“冲锋衣游小池”说,她已经得到了藤编门,正警觉地退后。
“丫的。”首领语气里有些不耐烦,笑容慢慢消失了。
“不好,感觉丫的要吃人了。我说哥们,你快想招儿啊,他到底想要什么,给他!”“胖米西亚”有些急眼了。
米西亚开始摸口袋,摸出两包牛皮糖来,朝他们晃晃,然后撕开袋口,每个大巴掌里都放了一块。
“丫的。”巨人们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呦呵,原来丫是要吃的。”
正当他们觉得两方相安无事的时候,过来一个稍小一些的巨人,他跑来呜哩哇啦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巨人们纷纷离开了。
“怎么走了嗐。”“胖米西亚”喊了一嗓子。
“冲锋衣游小池”将藤编门往两个石墩间一卡,“就这儿吧,太远了出变数。”
“胖米西亚”急忙上前牵住她的衣角。
“等一下,还有她......”
“不行,米西亚,你不能带上她,你要么自已跟来,要么留下跟她在一起。”“冲锋衣游小池”说。
“为什么不行?我们互相搭救,不就是我们相遇的意义吗?”
“是我们搭救了你们。两个游小池不能同时穿过这扇门!我不能让自已出任何变数,你懂吗?”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带上她。”米西亚说,忽而把手指向“胖米西亚”,“所以,你才会扔了那瓶酒精,就是想让她死得快一点?”
“兄弟,对不住,人都是自私的。”
......
米西亚还想说什么,她掀起衣袖,给他看手臂上的闪电纹,“我没有冒险的机会了。而且我建议你跟来,毕竟她已经活不成了,你如果留下,恐怕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我就不明白了,她跟你一样是游小池,你为什么对她这么残忍?就搭把手的事,她要真在这儿被那帮怪物秃噜了,你忍心吗?”
“忍心吗?你别把我们之间的链接想得那么深,我们只是名字相同罢了。”
“老弟,别废话了,跟来。”“胖米西亚”拉住了米西亚的手。
同时,“冲锋衣游小池”推开了那扇门。
......
游小池在一阵强烈的腰疼刺激下睁开眼睛,她的身体被折成两截,正在高速运动中。旁边不停撞击过来的是她的背包,里面装满了牛皮糖和话梅糖。
“我是被恐龙叼走了吗?”
不,钳制住她的,不是恐龙的牙齿,而是一只覆满灰白色毛发的手臂。
发梢似乎有东西垂过来挡住了视线,她伸手扯下,却扯出来一朵黄色的花朵。这花的香气在血腥味浓重的大地上,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游小池将它凑近鼻尖时,惨白的脸上却悠然一笑,“这个米西亚啊。”
花朵应声脱落,她实在是没力气捏紧它,也责怪自已为什么没捏紧它。
一只背包同时从毛人的肩头被甩了过来,游小池急忙拽住,取出一大包话梅糖,每隔一段路便扔下去一块,但数量远远不够。她哀叹一口气,只能祈祷现在所做的不是愚蠢的行为。
她甚至都没自问一句,在等待谁来发现这些糖果?为什么安全感足够低的她,却无比坚信米西亚会来寻她?他们仅仅萍水相逢,况且世界又不同,他随哪个“游小池”去,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她偏偏什么也没想。她强撑起意识来四探跑过的环境——荒寂的土地,繁盛的雨林,血腥味浓重的厮杀场,最后是濡湿暖和的地洞。
地洞越来越深,越走越远,已经暗无天日。她逐渐丧失了看的主动权。
有嘈杂的交谈声,是类似于猿的嘶吼,低沉而急促。
他们是人类吗?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吗?他们是在吵架吗?
游小池思维混乱,她宁愿这时候自已还昏迷不醒。接受新物种对自已即将展开的行为,需要的时间和心理路程,实在是一种折磨。
自已被扔在一堆柔软的东西上,游小池下意识去触摸,摸了黏糊糊的一手。她迅速举起手凑到鼻前一嗅,是血!
“米西亚!”她心里一惊,忙回身摸过去。两只手在那物体上,上上下下,摸踏实后,她终于长舒一口气。
那东西的肚皮微微起伏,上面覆有柔软的长毛,还有尖锐的爪子,应该是一只小恐龙。
丧失视觉后,听觉会变得异常敏锐。游小池听到一男一女在讲话,咿咿呀呀,全是抽象的语气词,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男人的语气明显卑微一些,像是在跟领导做汇报。游小池不免猜测,这应该是个母系氏族的群落。不过女人对女人,难说怎么样?
一会儿过来一个毛人,准确无误的绕过游小池,将小恐龙拖走。他们长期生活在地洞里,眼睛都具有夜视的能力。可游小池眼前一抹黑,甚至都怀疑自已的眼睛是否还在睁着。她只听见什么东西摩擦地面发出的簌簌声,由近及远,心不由地揪起来。
再不一会儿,就听见一声绵软无力的哀嚎,游小池知道,小恐龙被宰了。
血腥味被洞口的风吹涌进来,走到游小池这儿已是尽头。无处排泄,一直堆积,直浓烈到像周身被血海包围,腥得她一阵阵作呕。
“吃生肉,大概也是吃人的。”游小池心里暗叹,默默闭了双眼,就坐以待毙吧。
在门开又关时,林间刮起一阵邪风,米西亚猛然抽手,从时空之门脱身。“胖米西亚”回眸,诧异之色溢于言表,他那拧起的眉头,咧大的嘴巴,无声的喊出两个大字:“傻逼!”
“就当我是傻逼吧。”米西亚自嘲,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朝灌木丛跑去。
可是灌木丛哪里还有游小池的踪迹,只剩那件遮腿的冲锋衣,已被闻血味而至的小兽们撕个粉碎。
“小池,游小池......”他心里一阵恐慌,捡起地上的朽木,一喝一挥,落地时一声闷响,木体瓦解成粉末,四溅到小兽眼中。
“小池!”米西亚绝望了。
他估摸游小池凶多吉少。他嘲笑自已,妄想从这群啃骨头都不剩渣的群兽嘴下,找到游小池一点残骸,简直做梦。
现在他茫然四顾,不知去处。
或许他可以找个地方窝身,等着下一班“游小池”来到,乘机而去。
但他总觉得有一股子莫大的失落,当头笼罩,压得他几近窒息。他重新破路,去到了更高处,在那里或许会看到谁,或者被谁看到。
火红的烈日正当空,大地上蒸腾着热气,连激战正酣的恐龙们也被迫停下来歇歇。
米西亚窝在一块巨石下,被巨大的阴影覆盖着,思绪混乱。
后悔吗?
后悔!
后悔不该将她——一个昏迷的伤者,放在目所不及的地方。
他们本可以一同活着离开这儿,而如今,她生死不明,尸骨未存......
忽然,他眼前一亮。被炙热清空的沙地上,出现了一个个硕大的黑点,这些黑点在蠕动间,晃得光线也四射,宛若一面面黑镜子。
米西亚噌地站起来。
细看去,这些点出现的很规律,两两相隔十几步,连起来正好是一条线。
“莫不是小池留下的记号!”他的心突突狂跳,为自已这个令人抓狂的想法。
去还是不去?
去了是否是空欢喜一场,?亦或会将自已重新置于险境?而他离开的时候,又是否会错失遇上下一趟“游小池”的机会?
去!
他不允许脑袋进行这么啰嗦的头脑风暴,抄起一根木叉,便直冲下山去。路过“冲锋衣小池”的消失地时,还不忘把那扇“门”也给捎带上。
他就拿着这一矛一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