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法早就应该出现在医院的，医院楼下的邱文石已经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催促他了，邱文石不可能不管他，这是老爷子的嘱托，他不会辜负老爷子的信任，但是林斯法真的有让人抓狂的本事，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尽早来医院的。
林斯法需要安顿好厉碧晴，在公司的事情没有平息之前，他要确保厉碧晴呆在他的安全场所，保证他没有后顾之忧，早上安排好的安保人员，中午的时候，林斯法自己就撤了，还是回到林远山安排的房子里合适，这里有人最起码会忌惮林远山，还有吴妈帮忙照看，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林斯法为厉碧晴想到了一切，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车子从一处平滑的弯道处拐出，旁边疾驰的一辆越野车以迅雷的姿态从林斯法乘坐车辆的侧身闪过，司机朱磊镇定地按喇叭提醒，对方丝毫没有拉开距离，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無錯書吧林斯法看了一旁的车子，对朱磊说“踩刹车。”
急速运行的轮胎在紧急刹车后在路面上磨出黑色的印记，牢牢地停在了路边，那辆越野车剩下一个飞奔的背影早就没有了影踪。“林总，你没事儿吧？”朱磊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儿，去查一下那辆车。”林斯法扶着靠背做了一个深呼吸。
朱磊应下，重新启动了车子。
林斯法又接到了邱文石的电话，“路上没事儿吧，快到了吗？”邱文石一句随意的询问，让林斯法脑里的警铃大作，“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今天可能永远到不了医院，或者说离奇死亡？”
“你发生什么事情了？”邱文石知道林斯法不会随口胡说。
林斯法说了刚才那辆越野车故意别车的事情，邱文石果断地说“去坐地铁，去人多的地方，我在医院附近的地铁站等你。”
“好，我让朱磊送我去地铁口。”林斯法本不想这么草木皆兵的，但是这个情节不得不让他想起母亲晏凡柔遭遇的离奇车祸，同样的事情不能发生在他身上两次。
朱磊把车子停在地铁站附近的停车场，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斯法上了地铁，所幸现在不是高峰时期，人流量并不是很大，车上老年人偏多，任何可疑行迹的人都比较显眼，他们两个人的地铁之行还算顺利。
一出地铁口就看到了邱文石的车子停在路边，林斯法和朱磊迅速上车，邱文石问“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赶紧走吧。”林斯法系好安全带又问“老爷子怎么样？”
“戴着氧气罩还在等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吧。”邱文石没有说太多宽慰的话，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清楚，林斯法也清楚，更何况林斯法对老爷子的情感太复杂了，根本不是几句宽慰的话能说清楚的。
“我知道，梁依呢？”林斯法很好奇这个时候的梁依是什么心情。
“在病房外间等着呢，老爷子拒绝和她见面，门口站了一圈的人，梁依应该很忌惮老爷子手里这张最后的王牌，否则不可能一大早就站到病房门口。”邱文石看了一眼林斯法说着。
“无利不起早，梁依肯定不是突然大发善心觉得老爷子需要她的照顾。”林斯法嘟囔了一句，正好到医院了。
林斯法从电梯出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其中有看好戏的，有探究的，有好奇的，林斯法不予理会，从自动让开的路上走过去，进了病房。梁依伫立在外间的窗户边上，面上没有了往日凌厉的气势，倒是显得憔悴了几分。
梁依看见他的出现，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被林斯法直接无视了，林斯法走进里间，只有一位医生坐在床边。
“林老先生，斯法来了。”这位医生小心的扶起林远航。
“斯儿，来。”林斯法没有拒绝林远航伸出的手，走过去紧紧地握着对方，这是父子俩难得又可怜的亲密时刻了。
林远航对那位医生点点头，医生出去了，然后进来的是邱文石。
林远航拉着林斯法坐在床边，邱文石坐下，拿出一沓的材料递到林斯法的手上。
“这又是什么？”林斯法对着厚厚的文件想起了自己刚回国那会签字的事情。
“和上次一样，也是转让文件，上一次给你的是部分，这一次是全部，以后梁依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了。”邱文石平静地陈述道。
“斯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会支持你的。”林远航磕磕盼盼地说完了这句话，手里死死地攥着林斯法的一只手。
“这些东西给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既不会把林氏壮大，也不会对你感激涕零。”林斯法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东西他从来都不需要，他只是不想自己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
“斯儿，我要去找凡柔了，你能让我和葬在一起吗？”林远航的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大概是为了赎罪才会把自己仅有的东西给林斯法吧。
“你一直阻止我找出我妈妈死亡的真相，你想用这些东西弥补吗？”林斯法甩开林远航的手，他们并不适合这么亲近。
邱文石想劝，但着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多嘴。
“斯儿，不是弥补，你手里握着的东西多一些，以后遇到事情就多一份底气，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这是爸爸能为你做得全部了。”林远航说完，林斯法的眼眶红红的，看着林远航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出一丝委屈的情绪，这在成年后的林斯法身上刻不多见。
邱文石觉得时间紧迫还是催促着林斯法赶紧签字，外面的梁依不会给他们很多时间的。
林远航看着林斯法在每一份文件上都签上自己的名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也许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了吧，然后说“斯儿，去做你想做得事情吧，不管是什么，爸爸和妈妈都会在天上支持你的。”
林斯法听懂了林远航话里的意思，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查看妈妈去世的真相了，林远航的的顾忌会随着他的离开一起消失，林斯法就不需要再顾忌任何人了，他看着林远航，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外头一阵骚动，梁依带着自己的妹妹梁倾，还有好几个股东一哄涌进林远航的病房。
梁依走到林远航的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林远航浑浊的眼睛，然后拿起床上的股权转让书翻了几页，然后又用力扔回林远航的面前，“林远航，果然不出我所料，一点没剩下都给那个野种了。”
“你不要··乱··说，他也是··我的··孩子。”林远航剧烈的咳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邱文石在混乱中按了呼叫键，然后把签好的文件赶紧收好，再梁依发疯以前必须保证这些东西已经开始具备法律效力了，这是他能为林老爷子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医生和护士站在人满为患的病房里赶人，林远航在喧嚣中慢慢地一点一点仰躺着向后倒下去，监护仪发出了持续而刺耳的声音，林远航却再也听不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病床上的林远航，林斯法呆呆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林远航的面庞。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感受不到难过，也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有些吵，打电话让朱磊带着人上来，十几个训练有素的西装男进了病房，把乌泱泱的一群人都赶出去了，瞬间清净多了。
邱文石提着装好的文件，看了一眼林斯法也出去了。
林斯法坐回林远航的旁边，面容灰败，可怜残缺的样子，病魔已经毁了他往日精致的容颜，林斯法拿出钱包来，隔层里那张父母大学时期的合照，他珍藏了很多年。照片里的男子英姿飒爽，搂着身旁长发婀娜的女子，笑得恬淡美好，而床上躺着的这个人跟照片上的人找不到丝毫的相似之处。
林远航走了，走得时候热热闹闹，病房里目送他的人很多，但是他们并不会对他的离开感到惋惜，这一生过得沉重，开心的事情不多，不如意的时候倒不少，不过还好，最后的时刻有儿子陪着，以后在天堂能见到自己最爱的人，他一点也不难过，就算有一点心疼自己的儿子，以后的路都有自己一个人走了。
林斯法听不倒林远航内心的独白，他只是有一点不太理解。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选择离开他，生离也就算了，可又偏偏都选择了死别。他的母亲、舅舅，现在是父亲，下一个又是谁？留在他身边陪伴他是一件这么难捱的事情吗？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离开，不会再丢下他一个呢，林斯法没有这样的自信，沮丧地低下了头。
林斯法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的时候，他站起来把手里的那张照片又珍而重之地放回原位，他把林远航穿了很久皱皱巴巴的病号服换下来，帮他穿上了合体的西服，身形瘦削，这身衣服还是上周重新定做的，这些事情他这个儿子一点没有想到，都是邱文石在忙前忙后。
穿上得体的衣服，也算尽了林斯法最后的一点微薄的孝心。
林斯法忙完后续的事宜，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他轻轻地走到厉碧晴的房间门口，他很想看一眼她。拧了一下门把手，房间的门是锁着的，向来如此，厉碧晴从来不允许他进入她的世界，是林斯法一厢情愿用强硬的方式逼迫对方打开了门，但稍有松懈，厉碧晴就会又把门锁死。
譬如此刻，林斯法失落地坐在厉碧晴的门前，而房间里的厉碧晴在听到拧门把手的那一刻就瞬间清醒了，保持一种戒备的状态，生怕林斯法又会有什么新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良久，两个人的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厉碧晴在逃避，林斯法在等待，窗外的风声一阵一阵的，在静谧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渐渐地有雪花开始飘洒，一点一点的倾泻下来，林斯法看着窗外的景色，孤独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又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框。
“咚”地一声，好似敲在了厉碧晴的心上。
厉碧晴还是起身了，打开门的时候，林斯法后背摔在地上，神色狼狈慌张，厉碧晴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反而被林斯法拉着一起摔在了地上，地热地温度还有一点，并不觉得凉。
林斯法闭着眼睛，声音里透着些少见的脆弱，淡淡地说“都走了，我在意的人一个个的都离开我了。”林斯法把一直胳膊搭在眼睛上，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受的他的伤心。林斯法转头深情地望着躺在他身旁的厉碧晴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吗？”
厉碧晴迟疑着思索着，这个答案在她的嘴巴里呼之欲出，她很想说一声“会”，哪怕离开你的生活再艰辛我也不想留在你的身边依附着你活着。
林斯法没有等到厉碧晴的回答，伸出一只手摸着厉碧晴的头，轻柔地说了一声“下雪了。”
厉碧晴默默地听着，听林斯法温柔地像从嗓子里沁出来的声音一样说着“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是吧。”厉碧晴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下雪天应该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林斯法突然很期待厉碧晴的答案，眼神里带着一些期待等着厉碧晴回答。
厉碧晴在心里回复了一句“没有你的地方”，很可惜林斯法听不懂，只看到厉碧晴微微地摇了一下头。
林斯法又说“这一次不行了，下一次下雪的时候我带你去玩儿吧。”
林斯法一整个晚上也没有听到厉碧晴的回答，他太累了，林远航的离开好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他躺在地板上就睡着了，厉碧晴实在抬不动他只好把他安置在地上，盖上厚被子，这个晚上的厉碧晴坐在床上看着林斯法的睡颜，闷声问他“我有什么可让你在意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