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泠被安置在马车里,她这几天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过去,醒了以后吃些东西,然后回到马车里继续睡。

阮莫林领兵去追杀突厥,没有来到东营,已经传信让他回朝,他应该会先与镇安将军碰面,最后一同在皇城外会面。

离开东营国第三天,朝泠突然感觉心中绞痛,体内血气翻涌,疼痛传进各处经脉,刀刀凌迟。

“噗…”朝泠趴在榻边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她感觉胸口有东西在不停作祟,搅得她不安宁。

【宿主,是反派那里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反噬。】

怎么会这么疼…好像有人在挖她的心…

朝泠感觉到了体内情蛊的狂躁,似乎是因为离付白泽太远,导致的不安,强烈的归属感让她甚至想现在回过头去找他。

“殿下!”云祁一直在马车旁边,朝泠一有动静,他立马让人停了车。

“殿下…”打开车门那一刻却愣在了原地,他瞳孔骤缩,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反应过来以后立马过去扶她,面上情绪杂乱的有一瞬间停滞,殿下不知何时,竟然白了头,苍白如雪的头发,触目惊心。

朝泠眼前发黑,她瞥过眼,顺着他视线看向身侧垂散的发丝,伸手捻起一缕白发,眼中有些失神,这情蛊,毒性这么大吗…

“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云祁扶起她,不敢看那一滩血迹,他为她擦掉唇上的血渍,满目心疼。

“还有多久到北国。”朝泠撂下那缕头发,神色淡淡道。

她总觉得,自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两天…”云祁眼底满是痛苦,他声音干涩,一次次认识到对方的大限将至。

“去吧。”朝泠知道马车停了下来,她不想耽误时间。

云祁抿抿嘴,失了魂一样下了马车,小心的关上门。

“殿下怎么样了?”宗钧见他出来,策马过去。

“加紧赶路。”云祁深吸一口气,头脑发昏,神情都有些恍惚。

朝泠挑了一缕头发,忍不住叹气。

【好像跟宿主头发颜色不一样。】宿主是银白的头发,如同上好的绸缎,这情蛊导致的白发,却更像蛊虫在汲取营养,抽走了宿主的生命力,惨白没有活力。

朝泠意味不明的笑笑,躺回榻上,闭目养神。

直到大军终于赶回北国,镇安将军和阮莫林姗姗来迟,他们带的人少,所以速度要快,比去时要减免了许多时间。

镇安将军听说了朝泠的所作所为,他没有很讶异,从她决定水淹远县时,就注定了她会被饱受非议,不过手下人的服从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她实力强悍,想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是朝泠这几天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几乎是她刚下马车,就惊吓住了所有人,这个满头雪白,脸比头发还要色薄的人,真的是他们敬佩爱慕的殿下吗…

“殿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镇安将军走到她身旁,忧心忡忡。

“不碍事。”朝泠笑笑,推开了云祁的搀扶,“别来无恙啊将军。”

“是啊,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听说你的事,看来是我小看了殿下,我这群兄弟竟然个个心服口服的。”镇安将军当然高兴,敌方伤亡惨重,己方却只有少数损失,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不论是谁带领的,他都会感激。

“将军谬赞了,将军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朝泠朝他颔首。

“自然。”镇安将军点点头,他当然不会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朝泠帮了他大忙,他相信她选的人不会差,“不过,殿下这身体…”

“寿命将至罢了。”朝泠却满不在意的笑道。

“怎么会这么严重?”镇安将军叹了口气,朝泠是个可敬的对手伙伴,他虽然知道她本就没打算长活,却也没料想到会像今天一般。

“细枝末节,将军不必在意。”朝泠摇头。

“罢了,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镇安将军略微遗憾。

朝泠闻言,却只是笑,意味不清。

终于,要结束了…

当夜,万象台。

陆洲刚踏进院内,神色一滞,随即瞪大了眼,他身体比脑子要快一步,几步并作一步奔上前。

他还不敢相信,心中止不住纷乱的心跳,瞳孔轻颤,涨红了眼,一眨不眨看着那人,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像以往一样,只是一场他触碰就会消散的梦,直到对方弯了唇,轻轻笑起。

“先生,好久不见。”朝泠看着一向如朗月风清的人,此时表情破裂,傻了般盯着自己。

陆洲却突然笑了起来,苦涩又释然,百般复杂,“好久不见…”

朝泠扯了扯唇角,转过眼,看向一旁的花树。

朝泠与他相对而坐,拿到了他搜集的名单,她略略扫过,递给暗卫。

“淑妃已经被接走了,老皇帝服用的丹药太多,已经是苟延残喘了,朝堂中大半都是魏常志的人。”陆洲看着她,缓声说着,他双手在桌下握成拳,勉强维持理智。

“白伏应该已经去传了最后一次消息,魏常志怕死,他一定会让所有死士去保护他,到时候一网打尽。”朝泠轻抚杯沿,眼底一片平静。

“你…”陆洲欲言又止。

“不碍事。”朝泠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垂在一边的头发,毫不在意。

“付白泽带走你,你一点都不怨他吗?”陆洲目光复杂,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滋长,不停地敲击着他的防线。

“这不是没事吗?”朝泠喝了口茶。

陆洲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猛的抓住朝泠的手,捏住她手腕。

朝泠一愣,随后挣脱开。

“情蛊?!他喂你吃了情蛊?!”陆洲神色受创,一时间手足无措,他脸色刹那间褪色,再维持不住冷静的表面,他心中腾起莫大的怒火,霁月风清的模样荡然无存。

“是我自己吃的。”朝泠垂着眼看着杯中的茶水。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情蛊会以你身体为养料,蚕食你!”陆洲很难冷静下来,如果朝泠是真的喜欢对方,那这情蛊不过就是小打小闹,但只要她产生反抗,这情蛊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我不吃,他又怎么能放心留我一个人?”朝泠无所谓的笑笑,那山周围藏了许多人,他很厉害,只这么短的时间就培养了亲信,如果她不吃那情蛊,他不会放心留下她。

“所以,你宁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陆洲一直觉得她是个疯子,拿自己的性命感情做赌注,情蛊反弹极大,抵抗的越强效果也越强,只要有一点松懈,她就会放弃一切留在对方身边也说不定,陆洲双手紧攥微微颤抖着。

“从来不会有东西可以控制我,也永远不会有。”朝泠当然清楚那情蛊滋味,她只是看着付白泽,就会心动,恨不得无时无刻与他在一起…但是像她说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铺路的石子,她愿意陪他玩,前提是影响不到她的决定。

“呵…”对,她是谁,她是拿自己命做翘板的人,用不着他关心…陆洲咬着牙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先生,谢谢你,辛苦你了。”朝泠笑眼望着他,目光说不出的深幽,她看着这个如神明般清俊淡雅的男子,确实要感谢他忙里忙外,她离开这几个月,城中所有的事都是他在打理。

“你若真谢我,那你就听我的,事毕后,让我为你疗养,我们离开这里,你再也不要插手朝中的事。”陆洲紧掐着指尖,不让自己过于失态,他每每触到对方白如清雪的头发,和那消瘦的脸,心中就如同压了块重石,她是赢了战事,可是自己却没落得半点好,她何时,像现在这般,脆弱过……

“先生,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听你的。”朝泠半开玩笑道,这一世不行了,她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朝泠!什么来世?那你这辈子就不过了吗?!”陆洲把精小的茶盏狠狠撂到桌上,清雅的面容带上些怒气。

朝泠抬眼看了看那茶盏,垂眸不语。

“…罢了,罢了!我管不住你,我只告诉你,这不是最好的结局。”陆洲瞧不得她这消沉样子,就像破罐子破摔一样了无生趣,他闭上眼长舒口气,把所有怨气压下。

钟声响,万民迎,胜者凯旋,要进宫面圣了…

“该去,把账算清楚了。”朝泠侧头听着外头的撞钟声。

“太后,镇安将军和嘉靖公主回朝了,据说打了一场胜仗。”宫女上前贴耳通传。

“她倒是命大。”太后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闭眼冷笑。

“听说,还是公主领的兵,现在北国上下都在恭迎他们回朝呢。”宫女皱着眉,鼻间叹气。

“什么?她领的兵?”太后睁开眼朝她那边偏了偏头,镇静浑浊的双眼有些波动,“好个魏常志。”

竟然封锁她的消息来源,真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淑妃被南国接走了,太后,您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宫女有些慌,当初她可是一手操持的那件事。

“废物,她不过就是侥幸而已,自乱马脚,哀家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的?!”太后低声呵斥,抬手让她扶起身。

“奴婢只是担忧太后,她现在有战功加身,要是讨什么赏赐,全国上下都看着呢,陛下不可能不准的。”宫女扬了一个笑,却怎么看怎么难看。

“哼,当初药是皇帝下的,他就是惧怕民意,也不会让她讨了好处,这天下,还是皇帝的天下!”太后横她一眼。

“很快就不是了。”

太后神色一变,由宫女扶着转过身去。

“嘉靖公主?你不去殿前接受皇恩,来哀家这里做什么?!”

面前的人盛装打扮,华服加身,珠佩悬饰,贵气逼人,却有一头妖邪的白发,与临走前相比消瘦不少,那张脸越来越跟她母亲相似,让她看着就牙痒痒。

“很久没见过太后了,来代本殿娘亲向太后问个好。”朝泠踏进殿门,言笑晏晏。

“你在说什么?淑妃早被带走,你该去殿前才是,误了时辰你可担待不起。”太后越过她看了眼殿外,却空无一人,她压下心中慌乱,严肃的训斥她。

“本殿当然担待得起,倒是太后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懂?”朝泠靠的越来越近。

太后忍不住后退一步,“公主,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不承认。”朝泠站住脚,眯了眯眼,好像真的思考了一会,“不要紧。”

“来人!”太后眼中压着最后的镇定,朝外喊道。

“太后,本殿说过了,这天下,已经不是你们的天下了。”朝泠嫌她吵闹,伸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动作,嫌恶的撇开头。

“你什么意思?你要造反不成!”太后心中怒意顿起,看着她好似默认的模样,常年平静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恐慌爬上脊背,她神情微晃,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皇帝安危,而是自己的荣华富贵。

“许多事情,到现在也该有个了结,太后不愿承认,那就带这个秘密永远沉默吧。”朝泠下巴微抬,垂了眼居高临下睨着她,话落,她轻轻抬了下手。

“你们敢!哀家是太后!你们都不要脑袋了吗!”太后被听令上前的带刀侍卫吓到,被宫女扶着往后退了几步,厉声呵斥。

“一个不留。”朝泠冷眼看着侍卫手起刀落,转身朝外走,对领头的侍卫说道。

“是。”

凤华宫中尖叫声不绝于耳,全被她抛在身后。

“将军大胜回朝,朕十分欣慰啊!你说,你要什么奖赏?朕全都应允!”皇帝听说了突厥和东营的落荒而逃,心中十分畅快,大手一挥就要赏赐。

“谢陛下恩典!”镇安将军跪地承恩。

“爱卿免礼!这个就是将军的独子吧?果然是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啊。”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瞥到阮莫林身上,笑着开口。

“陛下过奖了,犬子无知,此次也是擅作主张随军,还请陛下莫要怪罪。”镇安将军眼神往上一瞥。

“爱卿什么话?朕是在褒奖你们阮家,怎么会怪罪?”皇帝笑了两声,眼中喜意褪去。

“将军劳苦功高,救北国于水火之中,有赫赫之功,臣等钦佩不已!”陈太师眼神一转,走出队伍,俯首昂声说道。

“臣等,恭贺镇安将军!”以太师为首的派别立刻应和。

镇安将军神色不变,抬眼观察皇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