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困。”付白泽摇头,他想延长一切可以在与她一起的时间。

朝泠没有强迫他,和他吃饭,散步,漫无目的的消磨时光却也不显得憋闷,若不是知道自己的心悸全然来自于这情蛊,她怕是真有可能沉迷于此。

快回去的时候,付白泽突然神色一变,匆匆将朝泠送回去,做了晚饭,就要出去。

朝泠坐在院子里看着他,拉住他的手,“会早点回来吗?”

“会,我很快就回来。”付白泽心中狂跳,勾了勾唇,弯下腰,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随即眼眸深沉的离开那里。

朝泠双手搁在腿上,秋千慢悠悠晃着,花瓣飘零兜转,一派悠闲。

“咳,咳咳咳…”她捂住嘴,不住咳嗽着,腥甜的血液充斥口腔,咳嗽牵动五脏六腑疼痛,朝泠双手不住颤抖。

“本宫道是谁让他天天不回宫在外头野混,原来就是这么个病根子?”女子有着娇软妩媚的嗓音,在此时响起,有些许诡异。

朝泠停下咳嗽,朝那边看过去,果然,付白泽离开,是有人用某种方式通知他,她能来这里,也说明了这地方有出去的路。

“你竟然不惊讶?”贵妃微微挑眉,这人被关在这里,一点都不害怕吗?

“贵妃知道我吗?”朝泠擦干净嘴角的血。

“嘉靖公主谁人不知?您击退突厥的丰功伟绩都传开了。”贵妃由小太监扶着往小院里走,语气讥讽,她还伤了她东凌国的元气,她不仅知道,还恨不得杀了她呢。

“那贵妃不害怕吗?”朝泠好整以暇看着她踩着满地花瓣走来。

“本宫可真是害怕呢。”贵妃艳红的唇笑的假情假意,她嗤笑一声,“你现在不过就是一副残废之躯,你什么都做不了。”

“贵妃所言极是。”朝泠笑意浅淡,缓缓从秋千上站起身。

贵妃忍不住往后退半步,连那慵懒不屑的表情都差点没挂住。

“贵妃怕什么?我不过是个废人而已。”朝泠轻轻笑起来,她是在战场上动过刀杀过人的,这贵妃再强势,那也只是在宫廷里折腾,她身上的煞气,又哪是能掩住的。

“朝泠,你最好老实点,你伤我东凌几万人,如今你可是很招东凌子民记恨呢,就算本宫现在杀了你,也绝对会被感恩戴德的。”贵妃冷哼一声,那双妖艳的凤眼冒着毒气。

“你管不住他了。”朝泠却没受到半点威胁,她看着贵妃色厉内荏的模样,哪能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而来。

付白泽是成长迅速的反派,哪怕与正派所属相悖,但他依旧被世界偏爱,他在她面前是猫,是温顺的宠物,但在外面,却是展露锋芒的狼,宁愿两败俱伤,也要达成目的,从某一点来看,他倒是与她相像。

贵妃面上逐渐冷下来,妖气冲天的人现在有了些贵妃盛凌模样,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她的样貌,她的眼神,她的言行举止,她都厌恶至极,这人太冷静,太聪明,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坦露感,付白泽,她抓得住他的弱点,那她呢,她在意什么?

“你喜欢他?所以你才不逃?”

“贵妃只说对了一半。”朝泠轻轻摇头。

“哪一半?”贵妃又笑起来,妩媚嫣然,是浑然天成的尤物,连这满院的花都逊色不少。

“我不逃,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朝泠没有否认前者,她现在确实是喜欢对方的,没必要逃避。

“你真喜欢他?”贵妃突然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充满讽刺,这人竟然会喜欢人?那么冷血无情的人,她这些年在宫里摸爬滚打,拽下去多少宫妃,是爱是恨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她眼中,找不到一丝半点的人情味。

“我们谈个条件吧。”朝泠垂眸笑道。

“你现在是阶下囚,你敢跟本宫谈条件?”贵妃懒得在她面前做些虚伪的伪装。

“北国在要人了是吗?”朝泠越过她,走到那树梅花前,“北国的人已经到了东凌,他不想交人,贵妃左右为难,因为贵妃的决策,东凌丧失了大半兵力,已经算是半个战败国,你地位也岌岌可危,你怎么敢惹恼北国呢?你不敢杀我,还要保证我的安危。”

“你想干什么?”贵妃脸色有些不虞,这人好像和刚才有些不同,一到谈条件威胁人的地方就浑身尖利,一步步拉她进陷阱。

“贵妃不要紧张,我在帮你,在帮你救东凌国。”朝泠摸了下离她最近的花瓣,微微勾唇,“你们国家有我很重要的人,我不会动你们,你们很明智,立他做世子,因为这个王位,注定只能是他的,无论是谁抢了他的座位,北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什么意思?”贵妃满是不解,这人的意思,不会是只要他们敢推付白泽下台,她就敢率兵攻打东凌国吧?

“贵妃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朝泠手下用力,采下那朵花,眼神渐冷,“给我传个信吧贵妃,你知道东凌国抗不了多久。”

“殿下竟然考虑的如此周到,本宫怎么会不识趣呢?”贵妃眼看着她把那朵花扔到地上,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只是传信,就怪不到她头上,到时候付白泽发怒,也不关她的事,她是制不住对方了,她现在自身难保,付白泽还在蚕食她的势力,朝泠不能留,她刚立下军功,军中上上下下都以她为首,她还占着南国这层关系,她不能有事。

“贵妃明智。”朝泠笑容有些淡,明明很快就可以离开,为什么她竟然会感觉到心疼…

“不过,他你就别想了,你最好离他远一点,本宫与他,都是同榻而眠的关系了,殿下肯定不会横刀夺爱对吗?”贵妃还是心有不甘,明明被关的是她,为什么她却落于下风,这场谈判,就是一次单方面的胁迫。

“贵妃,在这个时候惹怒我,不是一件好事情。”朝泠半敛眼眸,幽深的眸中风波流转,暗压着愠怒。

“本宫当然会送你出去,不过这代价不能只你来说,本宫要你和他斩断关系,否则,本宫一介女流,这东凌国要来也无用,就算是灭了又如何。”贵妃抬手碰了碰头上硕大的金钗。

“好啊,那贵妃,就抓紧收拾东西吧。”朝泠却觉得她可笑至极,“本殿,静待佳音。”

“你!”贵妃没想到她完全不让步,甩下广袖,愤恨的瞪着她的背影,然后气愤的离开。

朝泠当初看到和现在听她亲口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那小孩为了出兵忍气吞声伺候了她许久,她在晚上爬他床失败,她都知道,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不太愉快罢了。

朝泠眸间满是冰霜,如果不是因为付白泽,她真的会灭了东凌国。

付白泽走的很急,他本来应该再留几个时辰,但是他根本踏不下心,那人在家里等着他,让他早点回去,他不会忘了自己此时做这一切是为了谁,所有的东西跟她比起来,都是次要,他丢下仲仓几人,脚步匆忙的冲到屋内。

却空无一人。

付白泽心中慌,他猛然想起一个地方,拿了斗篷就往外跑。

直到看到对方安然坐在那里才放下心,他吐了口气,朝她走过去。

“怎么没有穿厚一些?”他将斗篷披到她身上,揽着她坐下。

“我没事。”朝泠转过头看着他,对方脸上有掩藏不住的疲惫,小脸有些憔悴,看来他还不知道贵妃发现了她。

“没事也要多穿些,冻坏身子怎么办?”付白泽不赞同的看着她,这人以前在公主府,每次都要关心他穿的多不多,怎么现在却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朝泠弯了眉眼听着他唠叨。

“为什么这么看我?”付白泽敏感的觉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他伸手摸摸脸,应该不会有脏东西啊,他一直很在乎这张脸的,毕竟她总夸好看。

“白泽,今天的晚霞很美。”朝泠垂眸轻笑,回过头感叹,“比之前要早一些,不过还好你来了。”

“我以后会一直陪你看晚霞,不只晚霞,我们去看海,看花,看朝阳。”付白泽心中被触动,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啊。”朝泠笑出声,眼睛有些酸涩。

付白泽陪她坐了很久很久,他说着这些年她离开后发生的事,怎么离开皇宫,怎么去到南国,怎么进了宋宅…他说,她听。

“太晚了,入夜了太冷了,你身体会受不住的,回去吧。”付白泽皱眉看了看漫上星子的夜空。

“我想多陪你一会。”朝泠摇头,就这一次,她尽可能满足私心,就当是弥补她的谎言。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你要休息了,不然身体会难受的。”付白泽眼中漾出丝丝涟漪,他为她整理乱发,声音满是温柔。

朝泠刚要答应,对方指尖微顿,她拉下他的手,“去吧。”

“我…”付白泽本想拒绝,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

“去吧,不用担心我。”朝泠摸摸他的头。

“我送你回去吧。”付白泽抿抿嘴,站起身想扶对方起来。

“让我再待一会儿吧。”朝泠抓住他的手,抬头望着他,小孩,照顾好自己。

“我很快回来。”付白泽没有看清那个眼神,像是盛了许多话,却又尽数掩下,他心中烦躁,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看她。

朝泠见他离开,这才塌了肩膀,捂着嘴小声咳嗽着,末了,看着手帕上泛黑的血迹舒了口气。

她重新抬起头,漫天星辰闪烁,像在墨玉上点了钻,耀眼又安静,其实不像付白泽,像朴玉山,看来贵妃还是接受了交易,不该留她的,但她现在力不从心,也没有办法了。

他回不来的,至少在她离开前回不来,他这么放心离开,看来是信了那情蛊的威力,情蛊是很厉害,每次她要反抗,就会有毒气啃噬她的肺腑,他不知道,给他蛊的人恐怕没有告诉他,这情蛊的反噬,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她还是骗了他,已经数不清第几次了…

【宿主,你在哭。】系统芯片闪烁,快吓的死机了。

朝泠愣了,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指尖有些湿润,不只是系统呆住了,她也同样不知所措。

“爱一个人,原来这么痛苦…”她从来没哭过,再疼的伤都不会让她哭,现在仅仅是因为要离开对方,就这么疼吗…

【宿主,为什么要吃那情蛊。】系统不理解,一向冷漠的宿主,为什么要自虐。

“因为很想知道我从来没有过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样的啊…”朝泠已经品尝够了,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她将眼泪擦干净,站起身朝屋内走。

她该休息了,之后怕又是不得安宁了。

朝泠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她刚动,身侧就传来了云祁的声音。

“殿下。”云祁声音都在颤抖,他跪在床边,目不转睛等着对方醒来,满心满眼的心疼几乎化为实质,他的殿下,消瘦的好像一张单薄的纸,他不敢触碰,害怕会伤到她。

“你来了。”朝泠睁开眼,瞥向一旁的云祁,触到他复杂的眼眸,她坐起身。

云祁立刻扶她,“殿下,我去杀了他。”

他的殿下憔悴如斯,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对待的!

“既然来了,就赶紧离开吧。”朝泠摇头,说着要下床。

“殿下为什么非要这么护着他?他带走殿下,还把殿下…”云祁一边扶她,一边愤懑,眼中火光憧憧。

“不要说这些了。”朝泠今天比往常都要虚弱,怕是昨夜情蛊在发挥毒性,她甚至有点站不稳脚步。

云祁紧抿着唇,表情阴沉,手中的重量轻的可怕,却也知道她在靠他搀扶,殿下竟然虚弱至此…

“殿下!”宗钧看到朝泠出了门,神色一亮,身后的将士也都拔长了脖子看过去,众人都是一愣。

之前战无不胜肆意畅快的人,如今,却像极了病入膏肓再没有精气神的病者,他们这才想起来,公主本就伤痕累累…身上的毒自幼便带着…

宗钧诧异的看向云祁,却只看到云祁黑沉沉的眼,一看就情绪不佳。

“殿下,我们去杀了他们!竟敢这么对待殿下!”

“就是,这是不把北国放在眼里!”

“杀了他们!”

将士们都在打抱不平,看不得朝泠的前后反差。

“殿下,大部队就在东凌城外,只要您一声令下…”宗钧皱着眉头。

“走吧。”朝泠轻轻摇头,看向他身后的将士们,扯了扯嘴角。

这些人,心性纯稚,都是直来直去的青年,见过她用特殊手段杀人,却依旧不背信弃义,真不愧是镇安军。

“殿下,他们折磨殿下,必须付出代价!”将士们面面相觑,殿下带他们出生入死,她的每一次鼓舞,每一次运筹帷幄,每一次挥刀杀敌,都已经是铭记于心的身影,对他们来说,殿下已经不是远在皇城的一个虚假的称号,而是和他们同生共死的战友,她受难,他们也不会好过。

“不打了,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该履行承诺,带你们回家了。”朝泠心中还是感动的,眼神微微触动。

“殿下…”朝泠的话好像触到了什么开关,陆陆续续有人红了眼,这是一场胜仗,他们走的太远,这一战本来都不抱希望活下来,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们,该回家了…

宗钧也撇开头,心神微微颤抖,他们如何不想家,所有的拼尽全力,不都是为了可以回家,再看一看家人…殿下每次都用这么云淡风轻的声音说着这种激动人心的话。

朝泠走的太慢,她已经撑到了极限,她止不住咳嗽,惹急了一众人。

最后是云祁将人抱下去的,他臂膀坚硬,完全将人护在怀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脏都是快要窒息的疼,他努力克制快要崩溃的心情,一步一步走的平稳又沉重。

“那个贵妃,等事情结束,不要留下她。”朝泠靠在他肩膀处,轻声吩咐着。

“好。”云祁沉着嗓音,压着颤抖。

“东凌国,不要动。”朝泠脸色阵阵发白。

“…好。”云祁闭了闭眼,依旧应下。

“云祁,谢谢你。”朝泠笑了笑,她如何感觉不到对方慌乱的呼吸,“等回了国,你就自由了。”

“属下不会离开。”云祁呼吸一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云祁,你还年轻,这世上的景色,你都还没看过,去逛逛吧。”朝泠叹了口气。

“我不走。”云祁依旧拒绝。

“就当是代替我,我还没有去看过这舟山云际。”朝泠不想他因为她丢了命,太没必要。

“…好。”云祁答应的很艰难,手指不断收紧,又不敢抓疼了她。

朝泠放心的闭上眼,疲惫感令她瞬间入睡。

云祁心脏快疼的喘不过气来,朝泠何时让人搀扶过,又何时会让人抱着,又怎么会,这么放心的安睡…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她生机的流失,她虚弱的好似一缕随时散去的幽魂,他怎么也留不住…

宗钧走在他身侧,听着二人对话,心中也十分复杂,怪不得她说要皇位的不是她,她这样的身子,怕是根本活不了多久,她竟然藏着所有痛苦在战场上厮杀,所有人包括镇安将军都忘了,她只是皇城中那个病弱的公主…

一行人气氛都很沉闷,心照不宣的不去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