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泠站在营帐前,身后坐着镇安将军和几位参谋,不仅仅是帮她坐镇,也是想看看她的本事,看她如何能动用这些人。

“将军让你们听命于我,你们可有不服?”朝泠面上笑意和缓。

没有人回答,朝泠的问题如同石沉大海,他们不敢忤逆镇安将军,但是也确实看不上朝泠,虽然一路上这位公主没给他们找麻烦,但他们对这种娇滴滴的皇室人依旧信任缺缺。

“这一路,本殿可是听到许多有趣的事。”朝泠对于他们无声的抗议表示毫不介意。

她慢慢走动起来,慢腾腾踱步到一人前面,明明身量比那人矮上一些,却让人无法忽略,她明明温和的宛若清风浮水,却让人无法让人产生半点不敬心思。

那人低着头不敢出声。

“公主身段极佳,适合躺在床上而不是坐在马上?”她挑眉,眸光清冷,淡淡放在闷声不语的人身上。

那人心中一沉,即便他们已经私下编排过无数次嘉禾公主样貌,此时这么近的距离,却也无法只注意这张脸,对方周身压迫感太强,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比如,公主一事无成,只会拖累战事。”她无心吓唬他,转开视线又走向另一处。

“又比如,陛下的真实意图,是想公主残废之身,都到不了远县,就会死在路上…”

她走的慢,到一人面前,就说一句话,只是这每句话都似乎让他们脸色更加差劲。

一时间,场面难看的很。

云祁脸色黑沉,凌厉双眸十分寒凉,冷冷看着他们,他右手虚虚扶在腰间刀鞘上,只要他们有一丝一毫异动,他都会将人斩杀。

“难道不是吗公主?您在北城做的事都传遍了,北朝百姓们都心知肚明,我们不过是随意说说,难道公主也要因为这个定罪我们吗?”气氛压抑到极致时突然有人打断了她,梗着脖子与她对上。

朝泠轻笑出声,视线转向他,静静听他说完才继续道,“这桩桩件件,哪句话不是死罪,本殿要定你罪,都不需要再找额外的理由。”

“是,公主权力滔天,您在北城动动嘴就能要人命,可您别忘了,这是邬城,离皇城十万八千里,您在这里没有这么大的权力!”那人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这是前线,一位公主,甚至比不上一个能打仗的小兵。

云祁在一旁捏紧了拳头,眸光阴冷,理智控制着他不上前去打扰她。

“你说的没错,本殿确实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但是,也足够让你认清事实。”朝泠话音刚落,右手一扬,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公主!”他被扇的眼冒金星,控制不住后退一步,稳住身形后气愤的甩掉旁边人伸来的手。

朝泠对他怨恨的眼神视而不见,她笑意和煦,步伐依旧不紧不慢,“本殿说了,听到了许多有趣的事,当然不止这些。”

“谁藏了军粮违反军规,谁仗着镇安军威名作威作福,谁犯了军纪却密而不报,本殿都知道。”

这些话才是真的正中靶心,连刚被打的人都骤然瞪大了眼,他们突然屏住呼吸,头皮发麻。

“当然,也有一身清白的人,本殿很是佩服。”

“本殿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你们出言不逊,甚至揣度圣意,本殿这是在给你们找活命的机会。”朝泠背过身去。

“公主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敢去看镇安将军,心脏几乎要炸裂的紧张,压低了声音去问她。

“我想问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服?”朝泠捻着指尖。

“…因为公主金枝玉叶之躯,并不适合这里。”那人斟酌着用词,尽量表达的委婉一些。

“所以跟着我,就是没用,就会被人唾弃?”朝泠转过身去,替他把话说完。

无人回应,个个垂着头。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朝泠没有过多为难他们,笑眯眯的提议道。

“要怎么做?”有人颤颤巍巍提问。

“跟我打,打赢了,任由你们去留,连带你们的罪行,我也一律替你们拦下。”朝泠看向他,声音依旧轻和,直到最后一句语气急转直下,平直冷漠,“但是输了,本殿要你们去死,你们都不能有任何不满。”

众人诧异,面面相觑间,只觉得朝泠是疯了,一个纤弱的女子,空有一副美貌,如何比得过他们这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武将?

“殿下当真?”

“当真。”朝泠颔首。

“怎么算赢?”他们还是犹豫着问道。

“碰到我就算赢。”朝泠唇边漾出笑意。

一直默不作声观察的镇安将军此时将视线转到朝泠身上。

“公主,您口气未免太大了?兄弟们都是上过战场的,您这不是开玩笑吗?”几秒安静后,众人纷纷尬笑着想劝退她。

“怕打不过我?”朝泠笑意不变,站姿舒然,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开始吧。”

众人不再议论,却也没人真的上前,直到沉默中有一人被推了出去,那人也就顺势伸了手去抓朝泠。

朝泠脚步轻移,轻巧躲过,接着一脚蹬在他身上,将人踹出去两米,轻松稳住身形后,她还是那副从容模样,看的众人心中不适。

他们终于认真了些,人群开始骚动,身体都动了起来,看样子是想一起围攻朝泠。

朝泠不慌不忙弯腰躲过,身体轻松跃起,下坠时足尖踩在一人脑门上,最后翻身离开了包围圈,轻快落地。

众人被如此羞辱,突然被激发了气性,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君臣,前仆后继的去抓朝泠,可这人像只猫一样躲得他们冒火,他们连个衣角都摸不着,甚至自己不停的受挫,个个被踹的灰头土脸的!

朝泠应对他们游刃有余,始终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这场闹剧,最终目标很快就不是朝泠了,开始胡乱打了起来,场面愈发混乱。

云祁站在一旁,手心中渗着薄汗,他目光追随场上那个轻巧翩跹的身影,此时他的心情就如同昨夜她与镇安将军比武那般,他虽知道她的能力,但是自己却无法真正放下心来,忧心她,在意她,已经不知不觉成了本能,他根本无法控制。

也许是知道这场比赛结局已定,众人各打各的混战,反倒把她给忽略个彻底。

朝泠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回帐前,忽略掉镇安将军那诡异的眼神,抚过衣摆在他身边落座。

“你故意的。”他这话是肯定句,他看的一清二楚,她就是故意挑事。

“他们也该发泄一下。”朝泠接过云祁递来的手帕,擦拭双手。

“那你这发泄方式还挺特别的。”镇安将军挑眉。

“远县逃出来的那些士兵,嘴上没个把门,搞的人心惶惶,谁心里都憋着气。”朝泠细致的擦干净手,把手帕递还给云祁,她视线放在场上,并未注意到云祁珍之重之将手帕放进贴心处衣襟。

“你倒是耳聪目明的很。”镇安将军笑了一声,不知是讥讽还是觉得有趣。

“我也是为了自己。”朝泠身体往后靠,悠闲的观赏场上尘土飞扬。

“看来军中是要整治一下,个个长舌妇,真是皮痒痒了。”镇安将军面色平常,不怒自威。

“该传,不仅要传,还要往大了传。”朝泠淡淡出声。

“你的意思,是让蛮族人知道?”镇安将军很快就知道她什么意思。

“多好的机会,越十拿九稳的局,越会输的惨烈。”朝泠神情散漫。

镇安将军眼眸逐渐深沉,心中思绪瞬变,轻敌,是最致命的,他已经被上了一课了。

两人相对无言。

士兵们打累了,自然就停下了,他们气喘吁吁地满地找朝泠,最后才在镇安将军旁边座位上瞧见,众人相互看了看,被揍倒在地的人也被拽起来,拍了拍土,重新列了队。

“你们一个个吃白饭的吗!真是没用!”镇安将军看见他们鼻青脸肿的样子就晦气,他又想起来昨天打架,心中又憋了口气,尽数撒到了他们身上。

宗钧站他旁边,看了他一眼。

“将军,这不能怪我们啊…”对着朝泠,他们可以毫不顾及,但是对着镇安将军,就跟驯服了的猴崽子一样,个个缩了脖子。

“还找借口!”镇安将军拍桌。

这些人被吓一跳,再不敢反驳。

“你看看你们这样子,不仅学会在背地里嚼舌根,还屡次违反军规,你们还配做镇安军吗,当初我就是这么教你们的?!既然输了,就都给我闭上嘴,不该你们管的事,轮不到你们置喙!听懂了吗!”

“是!”他们这次倒是应的快,毕竟连人家衣角都没摸到,丢脸的事做一次就够了,人向来都是慕强的,自然是乖乖听话。

“去围着营帐跑十圈!”镇安将军内心烦躁,嫌弃的撇过头,摆手赶人。

“啊?将军,我们不敢了!”这营帐范围有多大,这不是要人命吗,他们怨声载道的想求情,甚至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朝泠,毕竟他们现在是朝泠的兵。

“看什么看!谁求情都不顶用,十圈不够是吧?!”镇安将军气极,还敢求饶!

“够够……遵命!”士兵们立马挺胸收腹站好,然后有序跑出去。

朝泠并不制止,若是要她说,她只觉得罚的轻,说她坏话事小,但是如果一支军队从内里就开始出问题,那这支军队迟早完蛋。

“将军,我也告辞了。”戏结束了,朝泠也没理由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是镇安军愧对殿下了,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我一定严加管教他们。”镇安将军老脸都被这群崽子搞得没处放,此时见朝泠一点动怒迹象都没有,他更是惭愧。

“将军多虑了,我怎会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我只管胜仗,其余的我并不放在心上。”朝泠勾唇,她面上笑容从始至终没有乱过,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殿下大度,我会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殿下不必担心。”镇安将军如是说道。

“…将军,您是否信任令郎?”朝泠却沉默片刻,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犬子年幼,他还从未上过战场,若说信任,实在谈不上。”镇安将军不愧是大将军,从不过分自大自傲,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他也只会不偏不倚。

“将军,您还是信的,否则不会将他带过来。”朝泠观察过他的表情,笑意了然,“将军既然信他,不妨就让他试试?或许会给您惊喜也说不定?”

“殿下的意思是……”镇安将军有些迟疑,他眉头微拧。

“弥河郡,需要将军坐镇。”朝泠叹了口气,她神色认真,让镇安将军也严肃下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单单针对远县,我很怀疑,蛮族此次不是单纯贪图财色土地,而是…”朝泠眉眼间终于透露出一些不一样的神情,都不用她说完,镇安将军就反应过来。

“迁徙?”镇安将军眉头皱成一团,他心中一咯噔,下意识去看旁边同样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宗钧。

“所以将军,请您仔细斟酌,弥河郡的镇守军队,似乎并不安分。”朝泠轻轻点头,嘴角重新扬起微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镇安将军却没有盲目信她,反而目光深沉。

“将军,我一直在等您归来。”朝泠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这句话却也已经够明确。

镇安将军眯了眯眼,他始终看不透她,却深知这女人身上秘密太多,若非他年事已高,或许也同样会像她身边的云祁一样被她吸引。

她一直在等他回北城,也就意味着许多事情她早就知晓,包括蛮族情况,包括那所谓神祗,包括那场刺杀……她实在知道的太多,让人心底止不住的忌惮。

朝泠看出了镇安将军陡然警惕冷漠的变化,她却只是抿唇笑笑,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云祁一直没有表态,朝泠说的任何话对他来说都不用他去震惊质疑,北国不是他的归属地,他对这个地方也没有半分感情,他认定的只有朝泠这个人而已。

“有合适的吗?”朝泠问跟在她身边的云祁。

“有。”云祁低声回复,声音柔和又沉稳。

“好,要多辛苦你了。”朝泠闭了闭眼,笑意淡了许多,虽然不愿承认,可云祁确实给她一种乖顺过头的无害感,让她觉得相处轻松。

“为了殿下,云祁愿意做任何事。”云祁摇摇头,语气十分坚定,他只敢偷偷看朝泠,甚至将所有的阴暗情绪收回,他喜欢她不自觉亲近他的样子。

朝泠闻言只是轻轻勾了下唇角,并未有所回应,她迟早是要离开的,很多事很多话,她是不愿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