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你也糊涂了!那么多人的命,你们都不管了?!”立刻有人瞪大了眼,拽了他一下。

“你才糊涂了!你看看我们派了多少人去刺探敌情,有一个回来的吗?!他们一点讲和的情面都不给,你以为他们抢那粮草,是好玩吗!他们把徐势参将都给俘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些人整天在远县为非作歹,明摆了是逼咱们率先出战,那远县煞气怨气都冲天了!”郭老说的愤概,情急下竟然老泪纵横,红了眼。

“可是那毕竟是人命啊…”那人还是犹豫,心中摇摆不定。

“远县,是北国的江山,如果就此割让出去,我宁愿它就此灭亡。”郭老捏紧了手,这话说的仿佛在凌迟自己的心,“我郭泰,赞成公主的提议。”

郭老与拉他那人是这些人里最说得上话的,他开口,便陆续有人跟着附和,气氛却并不显得轻松,个个神情低迷。

“再想想,再找找别的办法…”镇安将军头皮发麻,他眉头挤在一起,视线从几人身上收回放到沙盘上,喃喃念道。

朝泠目光轻轻带过几人,并不急躁,既然这个方案有人赞同,那最后就一定会实施。

她知道自己做法偏激,她会是整场战役中最大的罪人,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这一仗既然选了最不人道的方法,那必定加速她的死亡,因果轮回她并不在乎,达到目的就好。

“将军,可否可以分一些人为我所用?”她将视线落到镇安将军身上。

“你要做什么?”镇安将军现在很是心累,他不知道她口中蛮族人数量是不是真的,但是想她这样笃定,怕是不假,所以镇安军远远不及,前有大军压境,后有粮草断了供应,实在困难。

“教他们暗杀藏匿之法。”朝泠也不隐瞒,向云祁招了招手,“之前向将军讨要过一些人,但是天赋略差,他们远不能胜任,这次,我希望能让他亲自挑选。”

镇安将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云祁,心中思忖,很快朝宗钧示意。

“请跟我来。”宗钧点头,走到云祁身边。

云祁看向朝泠,得到她应允,便跟着离开了。

“多谢将军。”朝泠朝镇安将军颔首表示感谢。

镇安将军心情烦躁,尤其是看到朝泠说出屠城这种话后还能安然笑着说话,心中更是毛骨悚然,他脸色不佳的低下头。

朝泠站在一边,不打扰他们头脑风暴。

直到天色昏黄,几人感觉到腹中饥饿,这才从各自神游中回过神来,可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意,他们找不到完美的解法。

“各位辛苦了,鄙人府上备了些酒菜,希望各位能赏光品尝。”城主看准时机站起身,打破了此时沉寂的局面。

“有劳城主了,不过还是浪费了城主一番好意了,我们还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才好。”镇安将军背过身,满面愁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这仗没打完,如何能享乐,城主,天色太晚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好吧。”邬城城主是个会看脸色的,见没有一个人反对,也就不再为难,“那鄙人就告辞了。”

“都去吃饭吧。”镇安将军挥挥手。

朝泠闻言也站起身,要朝外走。

“殿下。”镇安将军叫住她。

朝泠停下,转头看向他。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镇安将军一时间沧桑许多,他一向昂扬气盛,现在却在低声询问朝泠,他不是在问战事能不能胜,而是在问,远县,还能不能救。

“将军,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们都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勇士,与蛮族对战,几位大人比我要懂得多,若还有更好的办法,我定不做辩驳。”朝泠朝他转过身去,正对着他。

“将军也不必如此顾虑,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远县重要,却也不重要,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它可以是拦路虎,也可以是顺风车,只看将军如何取舍。”

“你就没有半点不忍吗?”镇安将军心底发寒,这人简直是冷漠的令人发指。

朝泠摇摇头,笑容适时淡下去,“牺牲彼城,保国无忧,这买卖划算。历史,是留给胜利者的,我承诺过将军,将军大可以将所有罪过推在我身上,反正我已经是十恶不赦,不怕再多这点罪孽。”

“你确实疯了。”镇安将军眯起了眼,他心中极为不解,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懂过这个人,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在他看来,对她自己是没有半分好处的,可她就是做了,甚至满不在意。

“将军不是想跟我打一架吗?今晚如何?”朝泠已经听了太多这种话,不痛不痒,毫无伤害。

“好。”镇安将军毫不犹豫答应,他确实想看看她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但是吃完饭后,两人相峙而立,镇安将军却突然犹豫了,对面的人纤细瘦弱,跟自己就是两个极端,看着自己好像一拳就能打死她,而且跟一个女人打,实在是有些掉面子。

云祁小臂上搭了一件厚重的斗篷,他目光紧紧跟着朝泠,不断收紧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空手跟你打。”镇安将军将大刀扔给宗钧。

“将军,战场上最不可取的,就是轻敌。”朝泠笑笑,魂力与内力不同,与灵力有些相似,却是这个世界的人感受不到的,所以哪怕她用魂力维持身体机能,依旧无人知晓。

“少废话,殿下,出招吧。”镇安将军皱皱眉,摆好了架势,将主动权交给她。

“怎样算赢?”朝泠依旧笑眼相待。

“只要殿下能打到我,就算赢。”镇安将军基本上是给足了她面子。

“好。”朝泠点头,话音刚落,身影转而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便出现在几米开外的镇安将军身前,一手做刀,轻轻碰了下镇安将军肩膀,随后退后一步,“将军,你输了。”

【宿主,你这是不道德,你这不是逗人玩吗?】

“我做弊了?”

【没有。】她没有作弊,她只是用魂力强行修复身体,并没有用别的能力欺负人。

“那怎么算逗他?”

【…】系统无话可说,它很想说,她经历过那么多世界,身体强度本就不同。

“你,这…”镇安将军捂住肩膀,眼神都发楞了,他表情扭曲的看着朝泠。

“将军可认输?”朝泠眉眼弯弯的与他对视。

“再来!”镇安将军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他终于正视了这场对决,神色严肃的朝宗钧伸手。

宗钧愣了一会才把刀给他扔过去,心下也是诧异。

朝泠笑意不变,退后两步,去到旁边挑了杆长枪,这枪长约两米,比战场上用的枪要短一些,却比朝泠高出去一个头还多。

镇安将军见她站定,立马提了大刀就冲上前,大刀挥起来气势喧天,那刀长约两米五,刀刃锋利一看便是见了血的,煞气极重,他将大刀耍的极好,劈砍甩,每个动作都精准打击,用劲十足。

朝泠头部后仰,躲过他横砍来的风刃,随后手中银枪一挑,绕了那刀身只捣他面门。

镇安将军脚步侧移,靴底与地面划出半月痕迹,他将内力注入刀身,震颤间将朝泠的银枪逼退。

朝泠借着枪身杵地的巧劲,翻身而起,一脚踹在镇安将军肩膀上,她没用多大力气,镇安将军同样将刀身杵地,一掌拍向她的腿,朝泠却早有察觉,一招得逞立刻撤身,落地后立马掀了长枪劈砍向镇安将军,银枪与大刀刀刃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翁鸣声。

两人打斗都是有所顾虑的,动作迅速,招式变幻莫测,将观众席的两人看的跟着紧张,云祁好不容易松下去的手又不自觉捏紧,他眉头紧蹙,手心薄薄冷汗。

这场比试,最终以朝泠将枪头指向镇安将军的脖子结束。

“殿下好身手,我甘拜下风。”镇安将军晒得黝黑的脸有些红,不仅是因为这场比武有些太耗费精力,也因为好久没碰到对手的酣畅淋漓,他并不为自己输给对方而有任何不满,只是再次对朝泠改观,确实,不该轻视敌人。

“承让了,侥幸而已。”朝泠早收了枪,她一收手,云祁立刻上前为她披上斗篷。

“殿下,真是谦虚了。”镇安将军嘴角直抽抽,只有他自己知道朝泠枪身打在他身上多少次,每次都肉疼,她还偏偏不赶紧结束,跟闹着玩一样,平常病怏怏的,打架倒是生龙活虎的。

“将军可尽兴了?”朝泠将红缨枪递给云祁,拢了斗篷笑着问道。

“尽兴。”镇安将军这话倒是没说假,战场上都是没有技巧的搏杀,平常根本没几个人跟他打,他也懒得看他们战战兢兢跟他对战的模样。

“那将军可考虑好了?”朝泠继续问,眼神幽深。

镇安将军默然,突然看朝泠又没那么顺眼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宗钧,去喊郭老他们。”

“是。”宗钧停顿了一下,转身跑出去。

镇安将军眼瞅着他跑出去,这才无奈的看向朝泠,“走吧,殿下。”

朝泠点头,身边跟着云祁。

刚分开不久的人,又聚在了一起,他们看到镇安将军带着朝泠一块进来,怔愣之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免心情有些沉重,一时间竟无人言语。

“诸位,事情到这个地步,这已经是走投无路之法,希望各位,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可以尽力完善这个计划,正泽在此谢过诸位了。”镇安将军声音同样低沉,一如这帐中的气氛。

“将军言重了,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几人连忙躬身劝慰他。

他们之中其乐融融,朝泠反倒成了那个多余的,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非常识相的找了个地方坐。

他们在顺着朝泠之前的话,逐渐完善计划,朝泠在一旁撑着头听着。

突然一双手从身后伸出,她刚打过一架,身体反射还在,不过这熟悉的气息还是令她压下冲动,微微侧了侧头。

云祁指尖有些茧子,接触到皮肤有些粗糙,不过还在可接受范围,她身体往后靠,由着他按摩穴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帐里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镇安将军看着朝泠闭着眼享受按摩,像极了玩物丧志的妖女…他咳了两声,试图吸引对方注意力。

朝泠这才掀了眼皮去看他,却见众人神色各异的看着她,她挑了眉,立马明白过来,抬手让云祁停下来,重新坐正身子将视线投向那沙盘里。

“我们方才说,派人去烧林,毁他们粮草,然后趁乱潜入城,偷了弹药,之后沿着水路离开,在这之后,会有人去破坏河堤,最后引他们进山谷,先卸掉一部分兵力后,在谷外埋伏。”镇安将军非常好心的给她解释。

“好啊。”朝泠点头,没有意见。

“不过在井里下药不可行,如果断了他们水源,他们会去河边,到时候会被发现。”镇安将军补充道。

朝泠表情却突然微妙起来,她瞥向镇安将军。

“你觉得定阜河,也有他们的人?”镇安将军再次皱眉。

“水源旁边,如何不妨。”朝泠这才收回目光。

“找几个水性好的去做,我知道北国人不熟水性,但总比那群草原上跑的要好。”朝泠手指缓慢的敲着扶手,发出轻微的响动。

“或者…宗钧,你去请城主,让他找些善游水的来。”镇安将军略略思索,突然看向宗钧。

朝泠垂下眼,但笑不语。

很快城主就领着五个年龄各异,性别各异的人到了营帐。

那五人见到这么些人本就胆怯,更别说其中还有凶神恶煞的镇安将军,更是害怕。

镇安将军一见这情况眉头皱的更紧了,四男一女,女子与其中两个少年差不多大,左不过十五岁,另两个男子三十左右。

朝泠兴致不高,眸中清冷,平静的看着他们。

镇安将军和城主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和五人交谈,其中有两人不太乐意,反复推脱,甚至开始哭爹喊娘。

“你们知道邬城人要撤离这里吗?”朝泠插上话。

“不知道…”几人这才看到朝泠,十分统一的被惊艳到。

“你们可有家人?”朝泠笑的良善。

“有个姐姐。”

“有妻儿。”

两人双双作答。

“听说,蛮族人在远县,可是烧杀抢掠,侵害妇女,无恶不作呢。”朝泠状似认真的点头。

“您什么意思?”几人有些不解。

“邬城人要离开这里,少不了镇安军保护,万一出事,一定会先保壮丁,你们有能力在蛮族人手里,救下她们吗?”朝泠话说的字字分明。

几人沉默了。

“这不是在逼迫你们,你们做成做不成,都是受人敬仰的英雄,或者,战败,是蛮族人刀下亡魂。”朝泠与几人对望,她那般镇静笃定,看的人心中生不起一点反抗心思。

事情最后,他们还是服了软,表示听从将军指挥,镇安将军给人说了他们该做的事情,其余一律隐瞒,让宗钧把人带下去。

他回到原位置时,心情怪异的很,这个公主,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威胁人,偏偏每次都好用。

讨论一直维持到半夜,镇安将军才将人放走,并且承诺分给朝泠一些人,让她亲自训练。

朝泠回到自己住处时,外面除了巡逻的将士再没别的动静。

“殿下,您在想什么?”云祁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目光望去。

一片漆黑,望不到底,没有任何星辰,像泼了墨汁,搅不开。

“没什么。”朝泠眼底一片幽深。

云祁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知道她心中肯定有事,但是她从不和他多说,他也不敢再开口问。

“……云祁。”朝泠突然喊他。

“属下在。”云祁忙应下。

“你觉得,我让他们放弃远县,是否做错了?”朝泠没有太强烈的共情心理,就像系统说的,她感情薄弱,她生长的环境让她无法正常处事,也许在她看来无比正常的事,在别人眼中就是大逆不道。

“殿下没有错,是远县命尽于此。”云祁却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成功让朝泠诧异。

朝泠将视线转向他,对方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似乎十分肯定自己的答案。

“殿下,云祁说错了吗?”云祁最怕她这样看自己,生怕她会因为他某些言语厌恶自己,他知道自己想法可能有失偏颇,但他并不想对她撒谎,他从心底认为,他的殿下要做的,就一定是正确的,他不需要反驳,不需要猜疑,只要跟随她,为她做一切她想做的就可以了。

“云祁,你若是君王,一定是个昏君。”朝泠突然觉得好笑,她是问错了人,只是这个答案却成功取悦到了她。

云祁愣愣的抬头看她,眸中是她灿然的笑脸,心中却是汹涌流淌的爱意,滚烫的情愫早就掩藏不住,没有任何人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可他不曾问出口,害怕会像那些人一样被殿下抛之脑后,他现在是与殿下最亲近的人,已经足够抚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