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莫林被忽略,也不往心里去,他耸耸肩,找了个位置进队。

“殿下是如何知道小儿在队里的?”镇安将军往她行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将军是在问罪于我?”朝泠挑挑眉,哪怕对上镇安将军威严的眼神,也依旧不慌不忙。

“不敢,只是钦佩罢了。”镇安将军神色深沉,对她有些忌惮,他还记得五灵山上那一箭,狠绝凌厉,须臾间取人性命。

“只是一些自保能力而已,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朝泠丝毫没有被针对的小心,语气依旧的泰然。

“殿下真是过谦,闲暇之时,还望与殿下切磋一番。”镇安将军心中冷笑,面上突然和气。

“自然随时恭候。”朝泠颔首,答应的很是痛快。

一路无话,大军前行二十几里,终于是挨到了午时,将士们都有些疲惫,镇安将军这才叫停,让将士们原地休息。

朝泠下马,将缰绳递给云祁,自己则拿了巾帕,饶是陆洲包的再好,手上的伤口也有些磨损,此时微微渗着血迹,只能将血迹擦掉。

“殿下,要重新包扎一下吗?”云祁拿了干粮过来,一眼就看到朝泠手上的血,不禁皱眉。

“无妨,等晚上他们都休息了再处理吧。”朝泠看了看自己的手,继续擦拭手上的脏东西,这伤口系统无法消除,只能加快它愈合的速度,估计后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殿下,这干粮有些硬,难以下口,属下去为您猎只野味吧。”云祁抿抿唇,他手中的布袋放了三个饼子,看着就干涩难咽。

“我倒是忘了,你们暗卫是不吃这些东西的吧?”朝泠看了看他手里的饼子。

“暗卫是选拔给各宫主子的,这些东西,我们确实没吃过,但是我们曾被扔在一处荒林,吃过生肉,饮过生血,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做暗卫。”云祁垂眸回道,语气平淡,似乎那段时光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

朝泠点头,也是,受不了苦的暗卫,如何能有这样的耐心,她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饼,确实坚硬,“军阵庞大,方圆五里,哪还有野味,你不用担心我。”

云祁担忧的看着她,满不情愿让她吃这个,他只顾着收拾衣服,没有考虑到这些…

“原来堂堂嘉禾公主,不对,是圣伦嘉靖公主,也会这么听话,到了这里也是给什么吃什么啊?”欠揍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那不然,小少爷愿意割块肉下来让我饱腹?”朝泠掀了眼皮漫不经心看过去,阮莫林穿了一身士兵衣裳,那身纨绔气质,却显得不伦不类。

“哎,殿下何出此言啊,小爷我只是来感谢公主的。”阮莫林还是那闲散样子,笑眯眯的摆摆手。

“我说过,欠你一个人情。”朝泠掰着手里的饼,对他的感谢不以为意。

“嘁,你这女人,真是让人无话可说。”阮莫林切了一声,满是无可奈何,背在身后的手转到身前,将手中的布袋扔给她。

朝泠还没伸手,云祁已经眼疾手快接下来,他打开看了看,是一些肉脯,看这颜色,还是新制的。

“多谢小少爷。”朝泠瞥眼瞧见那袋里的东西,唇边漾起笑意。

“不用谢我,就当,是我还你那块玉佩。”阮莫林勾勾唇,满身的痞气收敛不少,剑眉星眸的模样颇有几分少年气,他抬起胳膊,张开手指,一块玉佩从手心垂落,玉佩顶端挂在他的食指上,尾端长穗随着玉佩轻晃。

朝泠视线扫过那块玉佩,又看向阮莫林,面上不动声色,聪明的没有多嘴。

“殿下。”云祁却在看到那块玉佩时表情就不对了,他记得这块玉佩,是那天比赛赢下来的……

他眯起眼眸,面无表情看着阮莫林,只是殿下施舍给阮莫林的,那只是一块极为普通的玉佩而已。

云祁的视线太敌意了,阮莫林即使想忽略也无法,他面带笑意,目光却淡淡扫过去,几乎是视线相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人怎么回事,他心中不由好笑。

原本的嘉禾公主遭人嫌弃,如今却成了香饽饽,一个个跟野兽护食一样,对每一个接近的异性都抱有敌意,真是殚精竭虑啊……

不过,现在的嘉禾确实更有趣些。

阮莫林将玉佩收好,笑得更加灿烂,向朝泠摆摆手,随后就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队伍,从头到尾没多看云祁一眼。

一条见不得人的护卫犬而已,他当然不放在心上。

云祁脸色阴沉,神情冷漠的盯着阮莫林离开的方向,等他走远却又很快调整好心情,走到朝泠身边。

“你吃吧。”朝泠扫过那些色泽鲜艳的肉脯,数量不多,一看就是阮莫林抠搜分出来的。

“殿下,属下吃饼就好,这肉脯看起来勉强入口,殿下一直没好好吃过东西,又受了伤,好歹吃点吧。”云祁眉头又皱起来,朝泠脸色一直不好,从几天前濯身日开始,每天都是些清汤寡水,他眼见朝泠身子消瘦下去,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也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不必如此忧心我,如今的形势,你只管照顾好自己。”朝泠并不在意这点滋味,本身她味觉就要彻底没有了,吃什么对她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云祁说不出话,心里却像是被羽毛拂过,又痒又闷。

他看着朝泠已经转身找了地方休息,不自觉将那袋子攥紧,眼眶有些发热,他突然想笑,他其实不在意他过去遭遇的事情,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又怎么还会在意之前经历的。

可为什么……他明知道她甚至不是在真的关心他,他却突然很想哭……

那些人将他从死亡中拉回来,却只不过送他进了另一个地狱,所有人都告诉他,他要保护好自己主子,哪怕是以命抵命,眼泪从来都只代表软弱,代表无用,他身边的人下一刻就可能会是敌人,所以他从来不曾倒下,也不曾说过一句疼,他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他也接受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死亡,可老天总喜欢跟他开玩笑,他的生命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总是轻描淡写却在他心中浓墨重彩的人。

云祁摸了摸自己的眼尾,指尖有些湿润,他看着那点水渍,唇边却绽了笑意,眸中寒意不再,反而盛满温柔。

他的殿下一直都不冷漠,她只是不习惯对别人好,所以从来都是默默关心,对白芷,对淑妃,对五皇子…每一个,她都找了最好的路,她从来都不亏欠任何人。

可他们太贪心,总希望殿下能做到他们期冀的那样,所以总是不满意,这些都没关系,终归,会是他陪殿下走到尽头。

朝泠啃着手里的饼,人都是木的。

【宿主,您再忍忍,马上任务就要结束了。】系统有些看不下去了。

“下次能不能找个好点的世界?”朝泠冷脸,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为什么当了公主,没吃几天好东西,她味觉就失灵了。

【世界选择不归我们管啊…】系统有点心虚,宿主这样看着确实挺惨的,动不动就吐血,好不容易释放魂力,结果还有反噬…

“要你何用啊……”朝泠长叹了口气。

【……】系统无话可说,默默隐遁。

休息了没多久,军队再次启程,一直到晚间,队伍才停下来,中途只啃了些干粮,有人去架火,有人准备食材。

“你说这公主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跟着来干嘛啊?”人歇下来就会生闲心,多嘴多舌这种事不分男女。

“不是说是观星阁递的卦象吗?好像说,可以逆转天机,救这场仗于水火之中。”

“开玩笑吧,公主不才是城里那个祸害吗?她连剑都提不动吧,去当个摆设吗?”那人一脸狐疑。

“说不准,不过我看公主骑马动作娴熟,也不一定什么都不会啊。”

“骑马而已,能代表什么?她直接嫁到敌军去,说不定人家看她漂亮,仗都不用打了呢。”

云祁眉头紧锁,听他们偷笑,心中气愤,眸光阴冷,他想要起身喝止,却被朝泠拦下。

他眼神迷茫不解,却乖乖坐在原地没有动。

“殿下,他们这样说您,简直是大不敬,让属下去教训他们!”

“你同他们置什么气?”朝泠却语气淡淡,说着放下手,朝火堆边靠了靠。

“他们出言不逊,随意编排殿下,应该付出代价。”云祁压低了眉眼,眸中冷光乍现,言语狠绝。

“我倒不知你有这么大气性。”朝泠轻笑出声,随意瞟了他一眼。

“属下,属下只是见不得他们这般污蔑殿下…”云祁被她看的蔫了气,声音低下去。

“无知者,善用偏见看人,因为不用对自己的话负责,所以什么都敢说,你是我的人,你跟他们闹,不就是坐实了我恼羞成怒的事实吗?”朝泠垂眸看着节节攀升的火苗,漆黑的眸中也映着火光,

“你想讨个公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了地方,你想怎么打都行。”

“属下明白了…”云祁看看火堆,又看看朝泠,半晌才舔了舔干涩的唇,“那属下给您换药吧。”

朝泠觉得他过于执着她的伤口,又没有反驳的话可说,这布条确实该换了,也不知道底下的伤口成了什么样子。

她点点头,却不愿意离火堆远些,她太冷了,冷到骨子里。

云祁压下唇角的笑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粉和布条,从座位上起身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了下去,苍白修长的手在她面前摊开,他声音微低,平缓的语调却总像是在掩盖些什么,“殿下……”。

朝泠一手撑着头,一边侧过头去看他,视线落在他被火光照的模糊的面容,橙红的火焰只照到他半张脸,他眉眼间锋利如一柄剑,低垂的眉眼却温顺的像只羔羊,他唇色很红,像饮血般的红艳,莫名给这张美人面带来一丝惊悚,不过……

朝泠视线向下看,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心绪。

谁会这样双手递来,像是侍奉珍宝。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让云祁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让殿下心生不喜,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收回手。

朝泠不想为难他。

她将手递给他,很快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松松圈住,她撇过头看向摇曳的火苗。

“云祁,你可有想过我不是你的主子?”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问问看,她与原主性情天差地别,是不是一个人其实只看自己信不信。

“云祁的主子只有您。”云祁低着头,将朝泠的手搁在膝盖上,他动作轻缓地揭开那染的乌黑的血布,他知道不会好到哪去,但那伤口撕裂的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不禁屏了呼吸,胸口微微发疼。

这个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

朝泠无聊的出神,仿佛手上的伤口不是自己的一般,他摆弄过程中她一点动静没有。

“殿下,您手上有伤,就算是坐马车也不会有人说的,您为何非要骑马?”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便不再同他说话,他其实很喜欢殿下放缓声音与自己交谈的感觉,他忍了很久,还是问出口,不只是找存在感,也是实在心疼。

朝泠这才瞄了眼自己的手,是有些狰狞,但是只是看着严重而已。

“殿下,这伤如果治不好,是会留下疤的。”云祁还在念叨,就像那伤是在他身上一样。

“云祁,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像个管家婆。”朝泠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她本来就有点不舒服,这两天都没睡好,现在又好似要发寒症,云祁在她耳边念念叨叨真的听的烦。

“属下只是担心殿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云祁抿抿嘴,心情有些低落,但他没有停下手里包扎的动作,沾了些酒水为她擦伤口周围的血。

“没有那么脆弱。”朝泠不太在意,一个两个都在说她不爱惜自己,真的是有些多余。

“可殿下总在受伤…总在流血。”云祁低垂着眼帘,声音有些冷漠,明摆着心情低荡,“属下要上药了,会有些疼。”

朝泠看着火堆没有回答他。

公主府的伤药,一直都是是疗伤最快也最疼的,平日里公主根本用不上,都是侍卫们在用。

淡黄色药粉撒在伤口上,像是最烈的酒反复炙烤伤口,连朝泠忍不住皱皱眉,上次尝到这药的滋味,还是挖了肩膀一块烂肉的时候,真是一如既往的疼。

云祁已经很小心了,一边撒药一边去看朝泠的表情,却见她只是刚开始手抖了一下,就再没别的反应,他心中叹气,有些无奈。

殿下总是这样,明明很疼,却永远不会说。

可她越是不想让人在意,他却越是在意,恨不得这伤口是在他身上,他愿意为了殿下付出任何,即便是这条命。

他的主子永远只有朝泠,不是公主,只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