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殿下在上(49)
“殿下,不喜欢云祁碰殿下的头发。”云祁停顿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朝泠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话,身后人轻柔的动作像是不存在一般,她这才迟钝的想起之前他偷摸给她擦头发的事,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种事埋没了你。”
“可云祁愿意……”云祁这话脱口而出,说的太快有些情急,还好及时刹住了闸,他有些慌乱,连忙低下头。
他愿意的,他愿意服侍殿下一辈子,就算所有事都由他亲力亲为,他都甘之如饴。
“……我知道了。”朝泠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责怪他,反而语气淡淡的应了下来,不知是不在意还是认同。
“梳快点,我不疼。”朝泠又道。
“是。”云祁不敢继续问,只能勉强掩起心绪。
没多一会儿,一枚细巧的发冠箍住头发,由银簪固定好,才算是梳好。
朝泠站起身,越过他往外头走。
云祁跟在她身后,临走前扭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木梳和簪饰,最后将那把梳子揣进了怀里。
“殿下!”白芷和白伏都在外面等着,一看见朝泠,就立马迎了上去。
“白伏跟你说过了?”朝泠没有因为他俩停下脚步,径直朝外走去。
“白芷不愿离开公主府,白芷愿意跟着殿下去远县,殿下不要丢下白芷。”白芷紧跟在她身后,急切道。
“你的家人呢?”朝泠只点到为止。
“他们对殿下心怀感恩,如果听到白芷因一己私欲背叛殿下,也一定不会心安,殿下,您就让白芷跟着吧。”白芷咬唇,眼中闪过犹豫,但还是选择了跟随。
朝泠这才站住脚步,转身去看白芷,在她恳求的目光中,朝她伸手,极快捏了一下她的肩颈处,白芷倏然晕厥,朝泠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防止她倒地,又将人推给了白伏。
“两个时辰后她会醒,以前的事我不愿追究,但我希望你能清楚,不是只有魏常志才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朝泠神情冷漠,她感谢白芷的尽职尽责,但是她不需要一个累赘,一直跟着原主娇生惯养的人,如何能在颠簸厮杀中自处,她把人交给白伏,也不怕他将人带去给魏常志做威胁。
白伏顿时惊出一身汗,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对方便已经转身离开了。
殿下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裳,青丝全然绑起以银冠固定,素面朝天,神色疏离冰冷,看向他的目光好似有千万柄剑,让人心生畏惧,轻描淡写的威胁让人无法质疑她话中的真实性。
公主变了,是彻头彻尾的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用哭闹讨糖吃的孩子了,再也不要他们护着了,再也没有人能困住她了…她知道了,她都知道,却没有杀他……
四处一直静悄悄,安静的嗅不到除她以外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平常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准备起床干活,现在却空无一人。
连灯都没有人去点,早上五点,晨光未至,天还黑的彻底。
在这片寂静中,只有一个人沉默的出现在她身边,静静跟随她。
云祁走在她身旁,脚步声轻到可以忽略,他从没对藏匿于阴影处产生过抱怨,但是他也更想可以光明正大站在朝泠身边,现在倒是感谢这些人的离去,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在她身边,他知道这些人这么做是在背叛朝泠,但是,他不会,他永远都不会。
这世上,只有他不会背叛她。
云祁为她打开大门,府前军队严阵以待,占满了整条街道,镇安将军蹬了下马肚子,让烈马往前走了几步,与高台之上的朝泠对视。
“公主殿下,请吧!”
他们还算念着皇家面子,准备了一辆马车。
“多谢镇安将军。”朝泠轻笑,迈下台阶,“马车就免了,既是同行,自然不能拖累你们。”
“殿下要骑马?”镇安将军诧异,见她点头,虽然有忧虑,但还是招了招手,很快有人勒马上前,然后下马将那匹皮毛发亮的黑马交到朝泠手中,随后退下,让马夫把拉车的马匹解开,能被带进军队的不可能是普通马匹,虽比不得宗钧让出的那匹,但也是中上的。
朝泠示意云祁也去挑一匹,云祁点头,他手中挎了两个包裹,牵了马后,一并绑到马身上。
朝泠翻身上马,扯了缰绳,让马匹行到镇安将军身旁。
“启程!”镇安端详她片刻,这才发号施令,右手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门去,跟城外的军队汇合。
朝泠慢悠悠跟在他身旁,骑马的动作倒是熟练的。
“殿下不多带点侍卫?怎么连个婢女都没带?”镇安将军一身戎装,神色冷峻。
“将军不要打趣我。”朝泠唇边带笑,不咸不淡的回复他。
“殿下与传闻中真是不同,之前见到殿下,还吵着要臣的乌纱帽呢。”镇安将军笑了两声,眼中却没多少喜意。
“年幼无知,将军是肚里撑船的人,肯定不会与我计较。”朝泠面色不变,笑容明媚的让人挑不出错。
“殿下所言极是,都是陈年旧事罢了,臣只是突然想起。”镇安将军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他依旧是记恨之前岳灵台前对方的半是胁迫的合作,“倒是殿下,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却突然变了性子呢?”
因为原主已经死了。
“忍够了,便不想再忍了,怕等我死了,他们还安然活着,我会死不瞑目的。”朝泠神色自然,那些话轻飘飘的像是开的玩笑话,却又信息量爆炸。
镇安将军神色一变,笑容慢慢变淡,朝泠说她恨皇帝,他是信的,坊间传闻北国二公主自幼染疾,能平安长到十八岁已经是上天怜悯,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淑妃那般平和避世,甚至为了调理身子还有专人制作膳食,怎么会生出病胎,这其中缘由,若说是皇家干的,他是信的,毕竟他妹妹终身不孕,便是拜那些人所赐,他们还冠冕堂皇的摆出一副怜悯姿态,生生把他妹妹养成药罐子,不仅掐断了惠贵妃的血脉,还处处掣肘镇安军,这皇朝,他看是要走到尽头。
“将军,你我所求虽然不同,但是最终目标却是一样的,我不折损你忠贞护国的名头,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我保证你手下每条人命,都不会是无辜的。”朝泠笑眼看着镇安将军再次陷入仇恨中,心中却讽刺的在感激皇室的心狠手辣,不是他们自作自受,她哪会说动这位大将军呢。
“你说的关于五皇子的秘密是什么?”镇安将军恢复了沉稳,虽仍觉得她这副假模假样的做派碍眼,却是冷静了不少。
“将军莫急,城门都未出,小心隔墙有耳。”朝泠腰身笔挺,温声劝诫。
镇安将军沉吟片刻,这才率先驱使坐骑拐过了长街,终于走到大道上,如今卯时三刻,街上本不该有人,但是却各家点了灯,街道两侧站满了人,如同镇安将军回朝那天,数万群众目送着大军出征,场面是难言的静默和震撼。
“恭送将军!望将军一路顺风!”
“恭送将军!祝将军平安归朝!”
“恭送将军!”
各种祝愿夹道而来,声音响彻在整个北城上空,竟显得有些悲壮。
“将军好福气,皇帝虽然处处为难将军,却还是没有夺了将军的好名声。”朝泠略略扫了一眼,心中不起半点涟漪。
“是啊,所以哪怕北国皇帝无情,我也要为了他们考虑。”镇安将军神色竟然柔和了下来,声音低沉却满是笑意。
朝泠听罢,只是抿唇笑笑。
“所以,你最好能保证那个五皇子是个明君,否则,我不介意再杀一位。”镇安将军眼神突然冷厉,声音也冷下去。
朝泠不惧他,笑意不变,不否认也不答应。
吴煜站在人群中,像尊石像般,远远望着那马背上神情疏漠的人缓缓靠近城门,他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呆滞,一瞬不瞬的盯着朝泠,心中比被刀刺还要难受,他呼吸急促,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还没有接受事实,他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不愿再忍耐,他以为,他还有机会,他救了皇帝,博取信任,迫不及待地让徐梦雅加快进度,他甚至想在回国后与北国提出联姻,可他却最先等到嘉禾公主加了尊号,随军出征的消息。
马背上的人腰背挺拔,肩线锐利,一身劲装加身,飒爽英姿,气势全然不输旁边的镇安将军,甚至比之还要从容,那双眼睛从来都是冷漠的,哪怕是万民恭送,也激不起她眸光变动。
他知道她看到他了,却连多施舍一眼都没有,对她来说,他真的还比不上一个陌生人吗?她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轻松的离开?
朝泠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吴煜想要上前,却被民众挡下,他们责怪他的莽撞和无礼,看到他苍白俊秀的脸却又不忍心重骂,但依旧是阻拦了他,军队在赶路,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只一晃眼功夫,他们就已经到了城门前。
吴煜慌了,他心脏如同沉到大海里一样压的喘不过气,他退出人群,在里面跟着,肩膀处的伤口被扯出了血,疼的他手臂发麻,可他顾不上这么多,只一味追赶,他好像失了所有的风度,只想将人留下来,可哪怕他这样不顾一切,最终也被侍卫拦了下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
“这个煜王,不是很讨厌你吗?也转性了?”镇安将军当然能感受到那道强烈的注视,不是对他,是对着朝泠,可他余光里,朝泠却神态自若的就像是根本不曾注意过道路两侧,他不觉得她是反应迟钝。
“一时想不通而已。”朝泠轻笑,她不相信世界气运之子会沉迷情爱,你瞧,为了不被别人怀疑,不是连喊都没喊一声吗。
“你倒是狠心啊。”镇安将军挑眉,这个公主,有意思,儿女情长是半点不放心上,心冷的跟石头一样,那煜王半边肩膀都渗着血,慌的跟找不着魂似的,她竟然说对方只是没想通。
朝泠不在意他的话,随意扯了扯嘴角。
攀月楼上,陆洲静静站在宫灯下,他神色平静如水,望着城门方向那渺小的背影,指尖轻捻在笛身,为她吹最后一支曲子,情思斐然,曲调悠长。
明明隔了一条街的遥远,她该听不见的,他只是,想最后再告一次别……
朝泠勒住马,微弱的笛声穿过人潮人涌在耳边响起,比昨天还要悲切…
她回了头,与那道寂静怅然的目光遥遥相望。
他换回了一袭青衫,单薄的好像在这深月寒天感受不到冷气,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到他停下了笛声,久久望着这边。
云祁也跟着看过去,他武功甚好,目力也好,甫一捕捉到那个身影,眉头就忍不住皱起,不耐的回过头,暗暗向朝泠投去视线,他心中烦躁,很是厌烦陆洲,可一想到接下去的路程是他在陪伴,他又觉得自己可以忍耐。
陆洲不自觉握紧了笛身,冰凉的触感抵不过他心中的鼓涨,他呆在原地,没想到她会回头,一时做不出反应。
其实她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便回过了头,甚至那眼神纯粹的不带任何意味,陆洲却因为这一眼心中无法平静,他双手扶住栏杆,身体向前探去,想要再看清楚些,再看久一些,可留给他的最终也只有愈加渺小的背影和缓缓闭合的城门。
他垂下眼,看着手中墨色短笛,心中默默念着那个身影,与往常的富贵不同,她这次轻车简行,衣着风格也大不相同,却意外适合她。
该说那个人穿什么都是十分契合的……
这笛子还是那天离开后白芷给他的,她说,这是殿下给的谢礼……
他并不需要什么谢礼,却无法不在意,她既然愿意注意他佩戴的短笛,是否也说明,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他会等她,她既然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他会为她铺好所有的路,等她回朝……
她还欠他的解药,她答应过的。
愿子归期,携风而来……没想到,真的会到这一天……
“你刚才在看什么?”镇安将军早就注意她扭头,见她神色如常,又忍不住询问她。
“将军还好奇这个?”朝泠不想跟他说太多,随便糊弄他,“我听见了宫铃声。”
大军出了城,速度就加快了,粮草已经先行,剩下的骑兵步兵各自背了行囊,中间有一辆载了他们这一路用度的车。
“如今出了城,殿下可肯说了?”镇安将军还惦念着那个秘密。
“五皇子,有一半南国血脉。”朝泠声音平缓,还带了两分笑意。
“所以,你才想帮他?”镇安将军惊讶的挑眉,脑中飞快思忖,压低了声音。
“是啊。”朝泠没有说岑聿安是淑妃的孩子,反正岑聿安的名义上的娘亲马上就要死了。
“殿下可真是菩萨心肠,竟然因为半边南国血脉就要帮他夺皇位。”镇国将军讥笑,并没有多加质问,北国皇帝是自己断自己后路,反正岑聿安注定是要记在他妹妹名下,那这南国血脉也就等于没有。
“将军有这闲心,不如管管自家后院。”朝泠莞尔,笑意莫名,她说完这句话,不等镇安将军反应过来,率先勒马快走了两步,云祁随即跟上。
镇安将军一愣,只来得及看朝泠的背影,连疑惑都没完全形成,先前让马那位宗钧参将突然策马到镇安将军身边,低声说话。
“什么?!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滚过来!”镇安将军气的吹胡子瞪眼,声音暴怒。
大军应声停下,面面相觑,个个茫然。
然后阮莫林从里头战战兢兢挪了出来,跟只鹌鹑一样看着他爹,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谁让你跟过来的!给老子滚回去!”镇安将军真想拿这马鞭抽他。
“爹,您别发这么大火啊,吓着弟兄们了。”阮莫林嬉皮笑脸的哄他爹。
“阮莫林!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军中重地,是你说跟就跟的?要不是有人认得你,你这条命今天就得交待在这,你还有脸笑,滚回去!”镇安将军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直跳。
“爹,儿子都长大了,您让读书,我也读了,您让儿子不入仕,儿子也听了,您让儿子习武,又不让儿子上战场,您这不是,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阮莫林前头还据理力争,后头越说声越小。
他这话不着调,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突然就绷不住了。
“还读书,你这是读的哪门子书!”镇安将军心中的顾虑是不能说出的,他好好一个儿子,每天都要跟个地痞流氓一样为非作歹,这全是败那狗皇帝所赐!
“爹,您没脸说儿子,您自己都只是读过兵法而已。”阮莫林摸摸鼻子,一边心虚,一边还要嘴硬。
“你!”镇安将军气的心肝疼,他扬手要甩鞭子。
“将军。”朝泠眼看着父子俩要打起来,这才出声阻止,“将军之子虽年少,却已经能看出几分将军英姿,那天比试,更是箭术精湛,令人赞叹,将军不必顾虑,让他去便是。”
镇安将军侧眼看着朝泠,举鞭的手缓缓放下,眼中顿时沧桑几分,他转头看着自己已经长身直立,肩膀宽阔的儿子,心中难免苦涩,若说放手,早在三年前,他就该去战场磋磨,何至于拖到现在…
“公主都这么说了,爹,您就让我去吧,儿子不怕受伤不怕死,只是不想再在这皇城做个闲散公子了。”阮莫林看了朝泠一眼,言语诚恳。
“当真决定了?”镇安将军叹了口气,面容疲惫。
“当真!”阮莫林一看有戏,立马眼前一亮。
“宗钧,莫要管他,让他跟着步兵。”镇安将军深深看着阮莫林,面上再气愤,心中也还是有些欣慰,不愧是他阮家儿郎,再靡乱的风气,也无法遮掩锋芒。
“爹,您不给儿子一匹马啊?”阮莫林刚扬起的笑容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亲爹已经走了。
“既然不怕苦,那就从最头开始。”镇安将军头也不回,甚至还加快了脚程。
朝泠目光轻轻在阮莫林身上掠过,勒了缰绳调转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