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接过药瓶和信。

“信,两个月后交给淑妃,她知道该怎么做。”朝泠闭上眼,已经十分困倦,“公主府的暗卫,我许他们可以自愿去留,留下的,便听五皇子差遣,若背叛,格杀勿论。”

“…所以你什么都想好了,所有人都可以离开,你却不能?”陆洲看着手里这两样东西,又被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低头看着她。

“先生,我看你总带着那管短笛。”朝泠觉得自己血液在倒流,她手脚发冷,几乎快要听不清他说话,她心知是强行运转力量才导致的亏损。

“你想听吗?”这话题转的太突兀,陆洲却知道是她不愿回答,也知道劝不动。

“该是十分悦耳的。”朝泠勾了勾唇,眼皮半掩。

陆洲见她实在困乏,没有再多问,从怀中取出短笛,樱色薄唇覆上,清幽遥远的笛声便缓缓流淌而出,曲调极尽的温柔,起承转合间都诉说着说不出的悲思和惆怅。

确实很好听,只是太悲伤了,好像吹笛的人一般眸中忧伤,如泣如诉的旋律不像陆洲这样的人会吹出来的曲子,他该是肆意翱翔的凤,而不是拘泥于情爱的井底蛙。

“陆洲…谢谢你。”这一声谢谢低弱的几不可闻,可陆洲偏偏听的清晰,他瞬间红了眼眶,却没有停下吹笛。

这句话或许比不得那三个字,可却是他等了许久才等来的,他如何能不悸动,他多想将人拥进怀中,再也不要放开,想留下她的心已经快要到达顶峰,他真的怕自己会伤害她。

一曲终了,朝泠似乎早就陷入了沉睡。

“你还没有告诉我,喜不喜欢……”陆洲放下笛子,轻轻抓住她的手,目光温柔却失落。

无人回应他,床上的人无声无息的模样像是他做的一场噩梦,总让他觉得她再不会睁眼一样,恐慌便占据他所有思绪。

陆洲神色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无数次的拒绝就像把他所有的热情弃若敝履,他心中生出些无力,筋疲力尽的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满是心疼与眷恋,他站了很久才勉强找回了神,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这里。

朝泠睫毛微动,他离开屋子的下一秒,她便猛地吐了血,她趴在床边,脖间青筋暴起,她皱着眉咬牙擦了擦嘴,眼前一片昏黑,再次躺倒在床时,直接昏死过去。

朝泠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她睡觉一般不做梦,觉也轻,这次是真的有点累,竟然他们闹到了门口才被吵醒。

她抬手掐着眉心,“白芷。”

“殿下!”白芷是抹着眼泪进来的,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

朝泠从床上坐起身,一看这情况就明白了,没说什么就下了床。

白芷上前给她穿鞋。

“陛下圣旨!”小太监双手捧着那金色卷册,微微弯着腰,扯高了嗓子喊道。

朝泠不紧不慢穿好鞋,往前走了两步,单膝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朝嘉禾公主,性情温良,渊清玉絜,有理有法,兰心蕙性,呈天机大道,遂领命平反战乱,即日起继于皇后名下,赐圣伦嘉靖公主封号,赏笏地封地,并于明日卯时随镇安将军前去远县,钦此!”小太监麻利的念完,将圣旨一合,恭敬奉上。

“儿臣,接旨。”朝泠面色平常,双手平举,接过圣旨。

“殿下,您收拾收拾这就回城吧。”小太监见她无声无息毫不抗拒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吓傻了,心中难免生出些不忍,嘉禾公主,何等尊贵,如今冠了这封号,地位更是无人能及,但这封号要的可能是她的命,战场何等凶险,公主身体本就不好,见了那些杀戮场面,怕是会直接吓出病。

“多谢公公,劳烦公公告诉父皇,本殿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朝,必不负他重望。”朝泠由白芷搀扶起身,苍白又绝色的脸上,漾出一个极美的笑容,像极了一朵淬了毒的罂粟花,勾人,却极致危险。

小太监被吓着了,他咽咽口水,哆哆嗦嗦行了礼,立马跑出了屋子。

终于开始了…她真的等了太久了。

朝泠没有在意小太监的惊慌,垂眸看着手中的圣旨,心中长长舒了口气。

【就是啊,终于开始了。】系统也早就不耐烦了,总有男人想要牵绊住它家宿主。

“殿下,您为什么要接啊,他们这是要您,要您…”白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落。

“不接,难道抗旨吗?”朝泠将圣旨随手放到桌上,自己则走回了床边。

“殿下去找陛下说说情好不好?陛下那么宠爱殿下,一定不会为难殿下的,不能去啊,殿下您不能去啊!”白芷跪在她脚边,仰面乞求朝泠,眼睛红得像兔子。

“去收拾东西。”朝泠轻轻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她的话,语气淡淡的下命令。

她如何能答应她,这老皇帝早就大腹便便,昏庸无识了,只一次刺杀就吓成了这样,恐怕已经让镇安将军护送他回了城,既不敢当面对她说,也不肯放过这个名正言顺让她送死的机会,他怎么会在乎他这个名义上的女儿的求情呢,他这一番作为,惊动了多少人,朝廷之上是何动静都与她无关了,他不顾夫妻情意也不顾两国脸面将她过继给先皇后,说到底,还是助了她一臂之力,淑妃,她总该是彻底死心了吧。

果然朝泠收拾好准备下山时,庙中寂静无声,士兵也撤了大半,想必一部分人已经跟着回了城。

她扯了扯斗篷帽檐,在庙门处看到了主持。

主持还是那副波澜不惊,慈眉善目的样子,站在远处,朝她俯首行礼,朝泠同样笑着点头。

朝泠这次走的非常轻松,被神武卫护送回城,等到北城的时候,已经快要寅时,她回到了公主府,踏进门,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寂静。

静宜堂前,跪满了人,个个都哭丧着脸,气氛低迷。

“恭迎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你们跪在这里,是想求什么?”朝泠笑意不变,声音平静似水。

“殿下,我们都听说了陛下的旨意…”管事的跪在最前头,眼神闪烁。

朝泠静待她往下说,宽大的帽子遮住她大半张脸,声音中也听不出喜怒,没人知道她的态度。

其实也不用想,公主府的人,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吃里爬外的,没有不知道公主和当今最得宠的大太监魏常志不对付的,她一走,公主府剩下的这些人便是待宰的羔羊,更不要说原主往日在外招惹的诸多仇恨,不走,还等她回来的遥遥无期吗,就算留下来,也未必忠心,倒不如一同打发掉。

“这群贱奴,觉得殿下此去凶险,一个个蹬鼻子上脸,迫不及待地想要弃公主府不顾,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你们,活活养了群白眼狼!”白伏气冲冲的从人群后越过来,脸上带着十足的愤懑,指责她们的恬不知耻。

“白伏,你休要胡说,我等对公主府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你不要污蔑人!”管家的被说的脸色青红交接,大声反驳他。

“呵,那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公主一路辛劳,你们不抓紧时间伺候,在这里跪地逼迫,你们好厚的脸皮!”白伏冷笑一声,眼中不屑。

朝泠转眼看了看他,神色不明。

“你!”管事的还想说些什么,被朝泠打断。

“准了。”朝泠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情绪。

“殿下,怎么能这么轻绕了他们!”白伏不敢置信的转头仰视她,语气不满。

“去吧。”朝泠并不想同他们纠缠,这些人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她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去留,如今事情好不容易进展到这步,她更是不愿多事。

白芷站在她身边,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她当然气,当然恨,可是她更担心朝泠,她知道公主性情冷漠,只会烦这些人的喧闹,巴不得赶紧赶人走,她眼神示意白伏照顾好公主,自己则走到管事的面前,“走吧,刘妈妈。”

管事的忙不迭地起身,面上还做着一副伤心模样。

朝泠下了台阶,绕过这些人,往自己寝殿走。

“白伏,你也可以离开。”朝泠慢慢走着,突然说道。

“殿下…殿下,奴才不走,奴才从小跟着殿下,看着殿下长大,殿下在哪,奴才就在哪。”白伏一惊,朝泠的意思是赶他走,这是难得的机会,可以让他脱离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但白伏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的拒绝了。

朝泠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回到自己寝殿,遣了白伏去找一身简洁些的衣裳。

白伏刚出了屋子,云祁便跪在了一旁。

“殿下,指令已经传下去了,无人离开。”云祁将两张纸放到桌上,便跪在地上。

“那就送去五皇子身边吧,找陆洲,他都知道。”朝泠坐在桌旁。

“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了,待殿下启程后,他们就会潜入皇宫。”

朝泠点点头,不再言语,外面不见半点天光,只有豆大的雪花不停砸落,悄然无声,仿佛要盖住整座公主府。

昏黄的烛光为朝泠镀上一层金光,她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神色疏然,却满身孤寂,那身雪白的衣裳明明印满了金纹,却像披了一身的寂寥,唤不醒她半点喜悦。

云祁抬头望着她,心里满是酸涩,却没有任何资格可以劝说,只能任由低落的情绪吞噬内心。

“殿下!”白伏从外屋进来,手中捧着一身檀紫斜襟窄袖束腰劲装。

云祁在他刚踏进屋时便隐了身形。

“殿下,衣裳。”白伏跪在地上。

朝泠站起身,“卖身契在这里,你和白芷,也一同离开吧。”

白伏这才注意到随她起身,桌上微微掀起的纸张,不由心中一震,“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要自己去战场?!”

“是。”朝泠伸手去拿那身衣服。

“殿下,这一路风餐露宿,您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受得起,殿下!”白伏恳切的抬头看着她,双手都在发抖。

“这是命令。”朝泠垂眸,并没半分说情的意思。

“殿下!”白伏还想再争取一下,朝泠却直接转身进了内室,不再理会他。

云祁这才出来,“殿下,不处置他吗?”

“那就要看他是走还是留了。”朝泠伸手摸着那顺滑的布料,在领口那朱雀纹上,反复摩挲。

“若他走了呢?”云祁眼神晦暗,目光不自觉移到朝泠抚摸衣服的手上。

“杀了。”朝泠手下动作轻柔,指尖雪白,与暗色布料形成鲜明对比。

“若他留下……”朝泠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每每看着她用这么漫不经心的语气模样说着冷冽刺骨的话,他都会心中震颤,那不是害怕,是一种心疼,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会性情大变,如今这般冷血冷清的模样,好像没有一点人气。

“你觉得他留下,是为了继续替魏常志做事还是良心未泯呢?”朝泠沉默了一下,反问他。

“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不该留他。”云祁语气冷漠,毫不掩饰对白伏的恶意,那日出行,若不是侥幸,怕是魏常志会将殿下和那个东营皇子一起杀掉,他每次想到这件事便恨不得手刃了那个白伏。

“魏常志如今昏迷,他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走,就随他吧。”朝泠将衣服扔到床上。

“属下遵令。”云祁低头,沉声应下。

“出去吧,本殿要换衣服。”朝泠斜睨他一眼。

云祁头皮一揪,瞳孔微颤,立马退出去,站在屏风门后,耳根都在发红,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转身去监视白伏动静。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卯时,云祁进了屋,站在朝泠身后。

“殿下,镇安将军已经在外等候了。”云祁刚抬起头,心口一抽,没了广袖遮掩,他看到朝泠缠了白色布条的手,语气顿时慌乱,

“殿下,您的手!”

“小伤,不碍事。”朝泠轻瞥,比起这个…

“可会梳头?”朝泠扯散了头发,却看着镜中青丝满瀑的自己,束手无策,她会简单梳个发髻,却并不结实,既然打定主意不带白芷,那这种事情…

她将视线放到铜镜里跪在自己身后的云祁身上。

“跟你一样就好。”

云祁抬眼与她对望,视线在她包扎的右手上转了转,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

他站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后,拿过妆台上的木梳,唇线紧绷,小心翼翼地为她梳通头发,然后慢慢绑起,心跳如雷,生怕扯断了一根头发。

“怎么这样小心?”朝泠总觉的犯困,头皮上那轻微痒意更是有些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