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殿下在上(47)
然而殿外的景象并没有好到哪去,随处可见的尸体和打斗痕迹,穿着僧人服饰的刺客与侍卫扭打在一起,刀光剑影中,喷薄的鲜血染红了银白的雪地,俨然一幅肃杀地狱模样。
他们刚踏出的脚又收了回去,前有狼后有虎,这群人卡在中间左右为难,终于还是昏暗的房间和屋内的尸体对他们来说更要吓人,他们互相推搡着出了屋子,在月光照射下,这群自诩清高的权贵们,面上的丑态一览无遗。
朝泠站在神像旁边,目送老皇帝被簇拥着离开房间,虽然这无异于被送入另一个炼狱。
“姐姐。”岑聿安没有跟着他们离开,而是借着光往朝泠那边走去,他随意扫了眼她脚下不远处横躺的尸体。
“去吧。”朝泠轻轻点头。
“那姐姐小心。”岑聿安似乎知道朝泠有充足的自保能力,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反而是给她拖累,心情低落之间,没有注意到朝泠刻意藏起来的右手,他抿起唇,神色复杂的转身跑出了屋子。
朝泠封了右手经脉,防止毒性扩散,她自然可以找系统解毒,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抬脚将脚边的尸体踢到一旁,随后朝门口走去,又倚在门框边看屋外的闹剧。
混乱黑暗之中,朝泠并没有注意到吴煜暗中投来的目光,或许就算她知道,也并不放在心上。
吴煜心情落寞,他看见朝泠为了岑聿安徒手挡箭,那袖箭射来的力度,是一定会受伤的,她却不做犹豫的接了下来,仅仅是不想伤到岑聿安。
吴煜挡下迎面劈来的剑,抽空瞥向门口置身事外的某人,他视线下移精准捕捉到她已经被血染红的那只手,不由皱紧眉头,身体快速躲过敌方的攻击,脚下步伐灵活,随即绕到敌人身侧,剑锋一转,直接给对方抹了脖,没有了阻碍,他才能仔细观察她的手,可惜距离太远他无法知道伤口严重程度。
他心中担忧,又更多是无奈,他担心有什么用,当事人根本就不在乎。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这些刺客来势众多,无差别发动攻击,不要命的打法,似乎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镇安将军率领镇安军赶到时,院中一片混乱,保护皇帝的人前仆后继,死伤无数,他眼皮一跳,命令身后的镇安军去清场,自己则在视线扫视场地时与轻慢微笑着倚靠门框显的十分突兀的朝泠对上,他眼皮跳的更欢,摇摇头,拔刀也加入了战场。
上过战场的镇安军与实战经验为零的神武卫不同,他们的佩刀都是从血汤里滚过的,手起刀落间毫不留情,很快刺客一方节节败退,刺客们眼见势落,更是发了狠一样朝老皇帝逼近,真有人得了间隙,剑尖马上就刺向了老皇帝。
吴煜一个箭步冲上前,拿身体挡住了那柄剑,执剑的手向上挑用剑刃击落刺客的手,随后一剑捅向对方胸口。
余下的人被包围,局面瞬间倒戈,刺客立即咬碎了嘴中藏的毒药,挨个倒地,侍卫拦截不及时,竟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那人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着,竟是狠不下心吞毒药。
镇安军将人压下,刚要去请示将军,一柄短箭疾如雷电“咻”的没入他的胸口,转瞬即逝间取了刺客的性命。
侍卫们立刻将刀举起环顾四周,严阵以待这箭矢来源,却未寻到一丝气息。
吴煜捂着再次受伤的肩膀,默默低下了眼,将投向殿门那边的目光收了回来。
“快扶陛下去休息!”镇安将军神色莫名,出于对盟友的仁义道德,他只收了刀,呵斥已经吓傻了的下人们。
呆立在原地的众人这才动作迟缓的动了起来,勉强恢复了秩序。
“快让太医给煜王看看,用最好的药!”皇帝刚从鬼门关回过神,看见一边伤势不轻的吴煜,神色怔怔的让人去照顾他,自己则急匆匆地被搀回了后院住处。
“公子,跟我们走吧。”有跑来的小太监,瑟瑟发抖的不敢看这一地鲜血,只俯了腰声音微弱。
吴煜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朝泠,虽然明知道得不到对方回应,他心中怏怏,转过头跟着小太监离开了。
岑聿安完成了他的事情,为了贵妃受了伤。
贵妃与镇安将军对视一眼,还算镇定,于是下令让人将岑聿安带回去疗伤。
侍卫们在清理尸体,院中的巴不得赶紧离开,白芷也鼻子通红的找过来,看见朝泠染红的袖口,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拼命的流。
“别哭了,还不去请太医。”朝泠受不了她跟个泪人一样的多愁善感,叹了口气打发她。
“奴婢先扶殿下回去。”白芷抹抹眼泪,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我跟将军有话说,你先去。”朝泠摇头,镇安将军看她的眼神快要把她给吃了。
白芷这才咬着唇,一步三回头,最后小跑着去请太医。
“为什么?”镇安将军走到她身边,随她往外走着。
“留不得。”朝泠朝着外头走,此时寺中乱成一团,无人注意二人。
她步伐有些缓慢,胸口滞闷,她强行用了精神力,系统的强化时间一到,毒性蔓延上来,说话都有点费劲。
“他们是谁的人?”镇安将军皱眉,侧眼看着骤然虚弱下来的人,很难想象那劲道十足的箭是她徒手甩出去的。
“东营国的人。”朝泠轻笑。
“可那六王子…”镇安将军心中诧异,那六王子被砍了数刀,怎么可能是东营国的人…
“是啊,怎么可能呢?”自然是东营国内为了皇权争斗,刺客不是六王子派出的罢了,他们根本没想六王子活着回去。
“殿下莫不是真与东营有关系?”他早就听说了,公主府私藏奸细,没成想竟是真的吗?
“将军想多了,现在不是针对东营的时候,所以他留不得,将军可收着战报了?”朝泠摇头。
“蛮族欲攻远县,弥河郡两处,一南一北。”镇安将军沉吟片刻,选择将密保告知她。
“那就祝将军此行顺利。”朝泠颔首,她知道镇安将军要去向皇帝请旨了。
“殿下当真要去?”镇安将军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要跟上战场,一介弱女子,就算是去了,除了送死还能如何。
“当然。”朝泠声音平静。
镇安将军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着朝泠稳步向前,没有迟疑,没有害怕,哪怕伤口不停滴血,血迹蜿蜒了一路,她也不曾表露一丝怯懦,漫天银白中,她像极了雪地里的孤身而行的狼。
镇安将军眯了眯眼,突然就有些释然,下手如此果决之人,又怎么可能做居于皇城的金丝雀,她该是意气风发,在马背上肆意张扬。
镇安将军叹口气,转过身去了皇帝的住所。
朝泠浑身发冷,面上却有些发热,意外的在院外遇到了本应该在照顾岑聿安的陆洲。
“你的手…”陆洲好不容易见到她,沉重的心情立刻转为了震惊担忧,他上前几步,想去看朝泠的手。
“小伤而已。”朝泠躲过他探来的手,声音平和。
“怎么会受伤?”陆洲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看到别人受伤,自己却更加惊慌失措,他瞳孔微颤,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只能无措的抬眼去看她。
“我没事。”朝泠眨眨眼轻声回他,睫毛上沾染的雪花化开有点挡视线,她抹开雪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对方那么慌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在控诉什么不公之事,清澈的眸微微泛红,让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只是一次刺杀,你就伤成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心?没事,怎么才叫有事?整条胳膊没了才算吗?!”陆洲心中腾起莫名的怒气,琉璃珠般清透的眼眸也蒙了层雾气,他突然就开始埋怨她,哪怕他知道这伤口不致命,可他就是觉得胸口闷疼,堵的他喘不过气。
他闭了闭眼,伸手挡在她额头,隔住砸落的雪花,另一只手再次去拉她的手,这次逮个正着,触手冰凉,他却来不及心疼,按捺下慌张的心绪,细细把脉。
朝泠好像有些发烧,脑子昏昏沉沉的,恍惚中知道他在抱怨,或许还在心底骂她,可她却总觉得对方情绪不对。
她看不清,眯起眼想再看的时候,眼前突然覆了一只手,挡住她所有视线。
“没良心…活该你受伤。”满是惆怅低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他的动作有些冒犯,但是她并不想同他生气,因为朝泠能感觉到眼皮上那微凉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她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明白他把过脉是知道自己真的没事所以才松了口气,“先生,真的只是小伤,这些血,是那些刺客的。”
陆洲快速眨了眨眼,将眼眶的热意逼回去,心中气急,却又舍不得发脾气。
“先生,先进去吧,我有些累。”朝泠已经提不上劲了。
陆洲立刻放下盖住朝泠眼睛的手,拉了朝泠就往院里走,朝泠被他拽的太急,忍不住咳嗽两声,陆洲立马吓得放缓步子,时刻注意她的脸色,心中焦躁万分,他很想将人抱进去,但是却不敢真的越过那条线。
他真的害怕,她会讨厌他。
几乎朝泠刚躺上床,白芷就领了太医过来,陆洲躲了起来。
太医诊了脉,立马施针,一针一针扎下去,朝泠感觉胸口气血翻涌,随即一口黑血呕出,她终于喘过气来。
白芷给她拍背,拿巾帕给她擦嘴。
“所幸殿下毒气还未攻心,这污血吐干净就算没事了,还有一药方,殿下要按时服用。”太医开了方子,递给白芷。
白芷送走了赶着下一场的太医,再返回来时却看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陆洲,正半跪在地上给朝泠包扎。
白芷犹豫了一下,转身出了门,顺便轻轻将门带上。
陆洲一声不吭地在她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布条,完全忽视朝泠投过来的目光,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先生哭了?”受伤的明明是她。
朝泠本来没有注意他,她很累,很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可手背上突然落了一滴水,还带着温度,烫的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
陆洲把头扎得更深,右手捂了下脸,又很快放下继续包扎,他一声不吭,甚至都不看朝泠。
“先生,我不疼,不要哭了。”朝泠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勾唇笑道。
“不疼…”她这话说的是他从未得到过的温柔,却让他心里更加难受,他包扎的动作一顿,声音有些轻,轻声重复了这两个字,才熄下去火气突的又冒了上来,
“你知不知道一个不小心,这毒气攻入心脉,三毒齐发,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不疼,你是不疼,你多厉害,自己的命说不要就要了,多重的伤口才能让你疼!”
“我有分寸的……”朝泠有些愣,她并不擅长哄人,也没见过陆洲情绪这么激动的时候。
“你有什么分寸!你在意过自己的命吗!你不解毒,也不管受不受伤,每一天都往死路上走,朝泠,你有一刻,想过我吗…”陆洲猛地抬头,那双眸布满了红丝,疲惫又愤怒,他声声都在谴责对面的人,却看着比谁都要心碎,
“我看了很多医书,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找到解药,朝泠,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管陆家了,你也不要管北国了,反正也跟你没关系不是吗,你若想报仇,等你病好了,我们再继续好不好?”
“先生,你又在开玩笑了。”朝泠扯了扯嘴角,笑容中满是漠然,她转过头,看着床顶,“先生,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只能活三个月,先生真有把握能找到解药吗?我就这么走了,才是真的心难安。”
“先生,不要喜欢我了,不值得。”朝泠基本上是把话摊明了说,她弄不懂这些情爱好在哪里,除了让人徒增弱点,还能干什么呢…而且像她这种人,喜欢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你既然不让我管你,那你也不要管我,喜不喜欢不是你说不值得就够的。”陆洲声音轻颤,她说这些话,就像在挖他的心,让他头脑发昏,甚至有种不管不顾的冲动,想直接将人带走。
可就像他说的,他害怕她讨厌她,他根本不能想象有一天,她会用无比冷漠的眼神看他,他不能接受。
“何必呢,先生明知我是将死之人,你的喜欢最终都是一场空。”朝泠将视线转到他脸上,细细望着他。
“一场空我也乐意,我陆洲做事从来不后悔,更不容许欺骗。”陆洲垂眼与她对视,拿那双温柔的星眸仔细描绘她每一处,她微弯的眉,眼梢上扬的眼,和眼睑下那点妖冶却又无情的痣。
陆洲眼神太复杂了,朝泠读不懂,她只觉得他愚蠢,喜欢会让人变笨,所以不要轻易喜欢一个人,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让对方喜欢,这感情来得莫名其妙。
“你喜欢吴煜吗?”
朝泠不解的摇头,她对吴煜,没有半点好感。
“付白泽呢?”陆洲对上她的眼,眸光深邃,边问边观察她的表情。
“先生,为什么这么问?”朝泠彻底疑惑了,付白泽是她的任务对象,她不可能喜欢,事实上,她没有喜欢这个能力。
“没什么…观星阁和主持都递了折子。”陆洲却垂眸不再问,这两个人,她确实是没有感情的,或许付白泽还有些愧疚在,不过不足为惧,他不想跟她争辩没有结果的话题,他的心意不会变,也清楚的知道她很难喜欢自己,他只要她看得见自己,他只要求她不会喜欢任何人,她只求她永远冷心,不要给任何人机会。
只是有一个人,陆洲不敢问,他或许,从心底里希望她能遗忘这个人,不要有一丝一毫牵挂。
“好。”朝泠点点头,倦意袭上心头,观星阁被收买,这一卦递上去,威望极高,主持那里却有些出乎意料,想必是他早知会有今天一劫,刺客伪装了僧人潜伏多年,这一次刺杀,哪怕皇帝念在祖训和对武灵庙信念上不会对武灵庙出手,但是信任也会崩盘,武灵庙自身难保,出于对寺庙的保护,主持才决定送她人情。
朝泠掏出一个小瓶和一封信,转手递给他,“这是半生花的解药,魏常志身边那个哑女,你可以再试探试探,这解药,也随你怎么用,我答应她,事成后,让她带父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