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们没有走出多远,温宁又停了下来,她皱眉看着前方驻足的少年,第一眼有被惊艳到。

岑聿安远远看见几人从院中出来,眼睛骤然亮起,但很快便冷静下去。

他不敢上前,只敢站在一边默默注视着,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朝泠被扯住的那只手上,眼底微暗。

清雪落在他身上带来阵阵凉意,他却毫不在意,注意力全然在不远处那人身上。

“这是?”温宁打量过岑聿安,疑惑地转头问朝泠。

“回公主的话,是五皇子。”白芷率先一步回话。

“怎么之前没发现宫里还有这样的貌美少年,莫不是特意藏起来不让见人?”温宁禁不住夸赞,少年确实漂亮,那双含情眸哪怕不刻意娇柔,也让人呼吸一滞,少年五官无一不出彩亮眼,可惜是北国皇帝的儿子,否则她也难说这样的少年郎自己会不会看上。

朝泠沉默不语,半边脸都隐在帽檐下,只有浅色的的唇勾出浅浅弧度。

谁知温宁竟像是看对了眼,突然来了兴致,拉着她往那边走,朝泠本想制止她,她不想再与少年沾上关系,但是刻意阻止,又怕引得温宁更好奇。

“你是五皇子?”温宁拉着朝泠走到他面前,没有注意到少年突然有些紧张的小动作,她眼中带着些兴味,离的近了也可以细细打量他。

“是。”岑聿安克制住自己向朝泠那边看的冲动,低声回道。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温宁歪头疑惑道,她来北国少说也有两次,这样好看的人,还是皇子,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不得父皇喜欢。”父皇二字一出口,岑聿安本能有些反胃,他唇线抿的冷硬。

“原来如此…北国皇帝确实孩子多了点,本公主也认不全。”温宁若有所思点头,似乎没有怀疑他的话,北国皇嗣跟她父皇比起来确实多,光够年龄参加典礼的,就能瞅见五六个。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看雪,我听说民间会放烟花,从山顶看应该会很漂亮。”温宁似乎是看不得少年落寞的样子,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多谢温宁公主。”岑聿安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这倒让温宁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

朝泠侧了侧头,看了温宁一眼,无奈的摇头。

岑聿安早就耐不住性子 ,他非常自觉的走到了朝泠身边,老老实实跟着几人,倒是没做其他多余的动作。

除了在行进途中不小心的绊了一跤,手忙脚乱站稳时顺势隔开了两人,仗着一副好容貌给双方道歉,表情真挚到温宁刚要叱责的话一时间堵在了喉咙,她眉头跳了跳,对上他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视线下移,眼神变得有些深意。

摔倒可以,怎么不往她身上摔反而死死抓着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朝泠呢?

温宁是只小狐狸,她脑子转的极快,岑聿安这粗暴的手段根本就没有用心遮掩,司马之心昭然若揭,他是觉得她不会告密吗?

温宁瞥了一眼自家表妹避之不及的模样,是有一些幸灾乐祸的。

她压下翘起的嘴角,“没事。”

朝泠在他往前倒时就已经立马往旁边撤了,但依旧是没敌过对方的早有预谋,还是被硬扯住,但她立马就收回了手,恍若没看到岑聿安巴巴投来的目光,神色自然的地站在一边。

岑聿安紧了紧手,收整了低落的心情,对温宁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

温宁没说什么,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转身朝前走。

朝泠也跟着往前走,温宁公主走的路线颇似去岳灵台的方向,看来她不是没有目的的瞎逛,也是做了功课的,岳灵台虽然同属五灵山,与武灵庙是一同建立的,传言是德明宗皇帝为他妻子建的,地方虽然比不上武灵庙大,但是别有一番风光,岳灵台周遭除了银杏树,还种了各种花树,架了许多宫灯,只是平常很少有人来这边,因为这里住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罪或权,一般人招惹不起。

温宁率先越过那树灌木,帽檐下隐在暗影下的脸庞瞬间被照亮,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景象,心生赞叹,这红梅与白雪交相辉映,仿佛披了冬装的仕女图。

万物无颜色,唯梅落边红,静听柳絮纷飞,离离烛火消融。

温宁一边朝前踏去,一边伸手将兜帽摘下来,飞身拥进了美景。

朝泠在她身后走出来,看着她跑出去,像个孩童般去抓落下的雪,地上的雪,枝桠上的雪,脸上笑意开怀,洒脱快乐的身姿给整幅画添了几分生动。

朝泠伸出手,鹅毛般轻巧的雪花点在她指尖,只比她身上的温度凉上几分,她眨眨眼,其实并不太讨厌这种感觉,只是无法做到像温宁这样肆意欢笑。

岑聿安在她身后注视她,眼中有些心疼,她冷淡,沉静,似乎什么事都无法令她高兴,她心中装着许多事,是从来不会说给别人听的,他听不得,陆洲也听不得,他问过陆洲,朝泠的旧疾到底是什么病。

陆洲却反问他,朝泠是怎么说的,他回他,是风寒着凉,他就点头说那便是风寒。

可他怎么会信,朝泠不愿意告诉他,陆洲也不愿意,他有时候甚至会妒忌陆洲,为什么与他相比,连这个外来人都比他要了解朝泠,她说着要帮他抢那个座位,可她却一直在疏远他,他不能容忍这种落差,不能再允许对方远离他,他需要她,她也一定是需要他的,所以,谁都不能阻碍他与她在一起。

面前的人有着最牢靠的肩膀,可以为任何人撑起一片天,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恶意挑衅,她不用任何人可怜,可他却心疼的要命,连那无害的雪花,他都觉得会伤到她,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其实想也知道,她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就像她对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两眼。

岑聿安眼中的疼惜和滚烫的情绪几乎就要溢出眼眶,他上前走到她身边,犹豫再三,还是牵下了她的手。

朝泠先是瞥了眼温宁的方向,心中无奈,刚要甩开他,就听到他低醇的声音不安的喊她,“姐姐。”

“你该叫我皇姐。”朝泠抬眼打量少年,白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少年被冻的鼻尖通红,却还是小心的将她的手拢在手心为她取暖,似乎是想将自己的热气渡给她一般。

“聿安的皇姐可以有很多,可是姐姐却只有一个。”岑聿安总是笑,憨笑,傻笑,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这样纯澈的模样。

触手的温度冰凉,他都顾不得那凉滑的手感,赶紧又伸了手将她露在外面的手精细珍重的护在手心里。

岑聿安似乎知道了她的退让,嫣红的唇蓦地绽出一个极艳丽的笑,他眼睫微垂,将眸中泠光掩下,依旧一副乖巧样子。

白芷说他特殊,他是信的,因为不止一次朝泠都会下意识纵容他,哪怕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也在试探,该如何才能影响到她,显然,他找到了些头绪。

既然特殊,就请一直特殊下去……

朝泠被斗篷帽檐遮住的面容有一瞬间怔神,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摆脱了那片刻温暖,将双手收回斗篷里。

岑聿安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收紧了五指,攥成拳缓缓放下,“姐姐,我们去亭中等吧,这里太冷了,我担心你受凉。”

岑聿安身形抽条般拔高,之前营养不良供不上他长身体,如今恢复了正常供应,才一周多的时间,竟已经比朝泠高出快一个头,他此时垂着头,乌黑发丝上沾了不少雪,有些毛茸茸的错觉,他表情乖顺,琉璃珠般的眼眸乞求的望着她,姿态放得极低。

朝泠不想去关注他没用的情绪,对她来说,岑聿安愿意听话,乖乖坐上王座,比什么都重要。

她转过身朝一边红亭中走去,软底靴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不远处温宁已经闹到斗篷都掀了,浇了一脑袋雪,更没工夫注意她们这边的情况。

不过朝泠更偏向于温宁是避而不谈,明哲保身,不去深究她与岑聿安的关系,聪明的不去插足北国的事,毕竟对她来说,南国不去逼迫她联姻,她哪怕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比原主要幸福的多。

白芷已经先一步为她清理了座位,扶着朝泠坐下。

岑聿安站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眺望山下雪色覆盖下有些模糊的北城,城中夜夜灯火点到宵禁,虽是下了雪,也依旧耀眼奢靡。

“姐姐觉得这景色美吗?”岑聿安只浅浅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北城这样烂漫不分日夜的喧闹确实晃人眼,不论是谁都会生出收于麾下的贪念,一座繁华自知的城,掌权者更是夜夜笙歌,谁都抵御不了这种诱惑。

岑聿安却目光疏冷,对这番景象毫不在意,只有在那人出现在视线中,才会带给他片刻心安,黝黑的眸霎时化了寒冰,柔和又专注。

“美。”朝泠早掀了帽子,发丝被草草簪在脑后,雪渍打湿了她的鬓间碎发,有些凌乱。

她话是这么说,却看不见半点喜意,甚至唇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半分,她声音冷淡疏离,同样听不出喜恶。

“我会让姐姐满意的。”岑聿安眼中透出些微痴迷,他缓缓蹲下身,像是早就知道了她的答案,语气笃定急切。

朝泠压下眼帘,似笑非笑地扩大笑容,没有回应。

“姐姐可以答应聿安一件事吗?”岑聿安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目光柔和。

“什么事。”朝泠挑眉。

“等我坐到那个位子,姐姐可以留在我身边吗?”不论是以什么身份。岑聿安声音本就温醇醉人,此时更是温柔得一塌糊涂,迫不及待地想要细细缠绕住对方,他看的有些失神,不安的想要听到朝泠的答案,甚至下意识伸手将朝泠贴在脸颊的湿发拨开,动作轻柔的好像手下人一碰就碎,他几乎是在引诱对方,以一种低微的姿态来乞求她。

朝泠扭头看他,对上他安静又不安的视线,脸侧的手在轻微颤抖,昭示着主人的慌张,他有一张极其迷惑人心的脸,不论是冷酷还是柔情,都十分出彩,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使用它的方法,越来越得心应手。

岑聿安对上她瞧不出真实想法的双眼,心中突然就打了鼓,无措的心情逐渐攀上顶峰,他甚至在想她这么沉默是不是已经厌烦了他,是不是在后悔救了他,是不是在悔恨当初和他扯上关系,他立马就乱了方寸,连刻意勾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他舔了下嘴唇,收回手,慌张的低下头。

“好。”朝泠却突然应了他,轻飘飘的声音却在岑聿安脑海中炸开,他噌的一下抬起头,震惊的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以至于面上一时空白。

“姐姐…是答应了吗?”半晌,他终于找回声音,心跳得飞快,口干舌燥地又舔了下唇,把本就覆红的唇舔的更艳,他激动的眼梢都漫上了血色,整个人在红梅宫灯映衬下,像一只堕世的妖神,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可他眼神又过分清澈纯净,只是单纯的盈着喜悦。

比起妖,朝泠觉得他更像一只染了世俗欲望的精灵。

“是啊。”比起他,朝泠这个笑容却意味深长的多。

【骗人是不对的。】

“会解决很多麻烦。”

【那陆洲呢。】

“我也活不到那时候。”

【……骗子。】

“可我没骗你,你为什么这么义愤填膺?”

朝泠有些烦,她难道不知道骗人不对吗,可她能怎么办?确实,答应他们,会解决很多麻烦。

岑聿安笑容烂漫的太刺眼,让她忍不住撇过头不再看他。

“砰!”微弱的爆炸声从山下传来。

朝泠低头去看,似乎是为了应景,也像为岑聿安高兴一样,那烟花放的格外灿烂,跟岑聿安的笑容一样刺眼,也跟攀月楼上的天灯一样晃眼…

“姐姐,你在想什么?”岑聿安敏锐觉察到朝泠突然的怔神,忍不住皱皱眉,心底的火热像被浇了冷水,顿时成了哑炮。

“没什么。”朝泠回过神,摇了摇头。

她转头看到岑聿安红润的眼,下意识蹙眉。

“怎么了?”

“姐姐,你总是很疏远聿安。”岑聿安壮着胆子轻轻执起对方的手,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敢将那只手贴近自己脸颊。

他轻轻蹭着对方手心,感受着那丝凉意,表情又落寞又委屈,眸光流转间抬眼看着朝泠。

“…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朝泠轻轻笑着,并不显得慌张。

“…姐姐一定要注意安全。”岑聿安没有沉默太久,很快便扬起一抹笑,眉眼弯弯的笑道。

“我会的。”朝泠点头,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却也知道他半个字都没信。

他根本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单纯,她一直都知道。

“我会听话,只要姐姐在,我都会听你的。”岑聿安声音很小,就像在喃喃自语,他脸颊紧贴对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蹭着,纤长睫毛下,是藏不住的执拗与痴缠。

这话听的朝泠额角一跳,她不由去观察对方表情,两人独处的时间却没有持续多久。

“好漂亮,这个视角的烟花本公主还是第一次见!”温宁的惊呼声在身侧响起。

一切只能罢了,朝泠笑意淡了许多,转过视线收回了手。

岑聿安手下一空,他立马抬眼追寻对方,心中不免又多了两分对温宁的厌烦。

直到温宁终于看累了玩累了,提出要回去的时候,朝泠也没再与身边那道灼热委屈的视线对上,她颔首看着温宁打着哈欠离开,抬脚也想要走。

“姐姐。”岑聿安还是没忍住叫住她。

朝泠下意识停了一下,但是很快又继续朝前走。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朝泠那不起眼的顿步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无疑给了他一些底气,可以为自己讨些糖吃的底气。

岑聿安一个箭步冲到她前面,可怜巴巴的低下头。

“没有。”朝泠被迫抬头看他,他离得太近,让她忍不住想要后退,事实上,她也确实撤了一些。

“那姐姐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这么不想看到聿安吗。”岑聿安依旧不依不饶,他微红着眼眶,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喉结艰涩滚动。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生气。”朝泠心情有些微妙。

“姐姐不要生气,如果我哪句话说错了,我会改,姐姐怎么对我都可以,只是不要再这样冷漠,求你了。”岑聿安眼眶半是逼红的,毕竟他从小受折辱长大,不可能轻易就掉眼泪,但是他知道怎样才会招人怜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往常只要他愿意讨好,大多宫婢其实都会软下心给他些好处,但他一直不愿意这样做,可朝泠又像先前一般对他这么疏远,他实在受不住,一点都不想承受,他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不经意为他失神,哪怕只是因为这张脸。

他不在乎,只要对方看的是他就好,只要可以吸引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