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殿下在上(38)
“王子!”仲仓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身后唤了他两声,对此时付白泽的状态十分忧心。
“仲仓。”仲行从一旁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他这样子,这怎么办啊?!”仲仓眼都被气红了,这几天好说好话的哄着,给他讲东营国现在的困境,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顾着看那个破发簪!
“让我跟他说,你去休息,咱们连夜赶路,他们都很累了。”仲行望向付白泽那边,叹了口气。
仲仓沉默片刻,又瞅了瞅付白泽那边无措寻找玉簪的身影,压下心中的焦躁,转头离开。
付白泽在杂草中慌乱的摸索着,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锋利的草叶划破了他的手背,他像感知不到一样依旧摸寻着,好似那簪子是他最后存活的救命稻草,可饶是他翻遍了这片草地,却仍然看不到簪子的影子。
他双眼通红,眼前一片模糊,嘴唇也被咬出了血,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在草地上,他伸手狠狠擦了下眼,手背上的血也胡乱被擦在脸上,一度狼藉。
付白泽心脏在狂跳,就在这漫无目的的翻找中,一支簪子被递到他面前,他慌张无助的动作戛然而止,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抓,却没能从仲行手中抽走。
付白泽抬眼,神色阴冷,双眸暗沉的仿佛一望无际的寒潭。
“十王子,我们谈一谈好吗?”仲行被少年满是冰冷阴鸷的眼神吓的皱眉,付白泽满脸是血,恶毒的眼神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看的人脊背发凉。
仲行说完这句话顺势松了手。
付白泽立马将玉簪攥到手中,神情也变得恍惚,他抓着那支簪子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把仲行的话当做耳旁风,只自顾自注视着手里的东西。
他的注意全部在手中描刻精细的玉簪,眼神寂静又带着丝丝迷茫,像是在透过玉簪在看那个他又爱又恨的负心人。
付白泽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恍惚间,只记得他抱着朝泠,心跳的飞快,他问她,是不是为他而来,她说是,一直都是…可他为什么会问她这个问题…为什么那天的记忆那么模糊…为什么朝泠要把他送出去…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她什么话都没留给他,他就像被抛弃了一样,他该恨她的,可他可悲到,更想再抱一抱她,他好想再见她一面,哪怕一面也可以,就算她告诉他,她讨厌他,她不要他了,也比这样被无声无息的抛弃好…
他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的,他一定要个答案,是她告诉他要争取,如果不属于他,那便毫无意义。
付白泽很想大声咒骂,可他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他不吃饭,肆无忌惮挥霍自己的生命,不知道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控诉朝泠。
“十王子,她不会来的,您这么做,也没人会可怜您的,她看不到,受伤的只有您自己而已。”仲行在他身边蹲下来,“我们没办法带您去见她,各国使者都陆续去了北国,他们会去参加典礼,她也会去宫里,那里不是你我随意进出的地方。”
付白泽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觉得这人烦得很,他不想听到任何人谈及她的声音,他可以怨恨,可以愤怒,但是别人不可以。
“但您不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付白泽突然抬头,那双寂凉的眸漆黑无神,落在仲行脸上。
“只要您回到东营国,成为掌权者,您想怎么样都可以。”仲行循循善诱着,一边观察他的反应,“她冒险将您交给我们,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这个理由现在不能告诉您,但您可以等到以后亲自去问,那时您有了能力,您想要跟她联姻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付白泽闻言却垂下头,他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些,他话中真假参半,更多是希望能回去交了贵妃的任务,东营国于他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只记得那个状若疯狂的女人将他带出了皇宫,然后死在了路边,那是他名义上的娘亲,但说他冷心也好,他对她的死没有任何感慨,对皇权无意,对亲情也无意,他从小就被骂是个妖星,他的出生,导致了皇后的死亡,参星阁说他是八字硬,是天生孤星,会克死他的兄弟姐妹,也会克死老国王,他要么被奉为新皇,要么带来倾朝灾祸,他被打压十年,只有一个人帮了他,直到他们终于受不了才在八王子夭折时把他丢出了宫,多可笑,没有他的存在,那些人争权夺利残害手足,死的死残的残,最后竟然还需要他回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对东营国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怎么会想要回去那种鬼地方,可他说的没错,他只有掌权,只有壮大自己的势力,才能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境地,才能不被人随意丢弃,他太想问个清楚,他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就这么放弃了他…
付白泽用力握紧了那支簪子,眼底黝黑凄冷。
“十王子…”仲行见他良久都没有反应,不由担心起来,他从来不劝说别人,不知道他的话有没有用。
“…好。”那声音嘶哑的低若蚊呐,顷刻间就消失在空气里,只这一个字,就让喉咙里疼痛难忍,火烧火燎,他攥着簪子,撑着地想爬起来。
“王子…”仲行害怕自己听错了,但下一刻就看到付白泽动了起来,他欣喜若狂,连忙去搀扶他,被他动作剧烈又抗拒的躲过,他也不气馁,王子总算是有了反应,其岑怎么样都行,他就跟在他后面。
仲仓一直在观察这边的情况,见到仲行喜悦的样子,他连忙过去询问他。
仲行点点头,仲仓长舒口气,还来得及高兴的眼神移到付白泽身上,突然又忧虑下去,付白泽寂然无声的背影,虽然是在行走,却像一具行尸走肉,周身的气息都像滞固了一般让人都不敢发出声音,他低着头慢慢走着,就仿佛一个孤魂,只有外壳还存活于世。
天色渐暗,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辰,从早上开始,他们未被允许进任何食物,早有人在小声的怨声载道,谴责这祭祀典礼的了无人性,却不敢放声喧哗,害怕自己人头落地,埋怨又胆怯着。
朝泠脸色也有些发白,这具身体本就虚弱,不吃东西更是难捱,她只是坐在这里,头脑就发胀,如果真的跪了一天,怕是已经晕过去了。
“殿下,可要吃点东西?”云祁宛若一个幽灵,静悄悄出现在她身边,手中捧着一个纸包。
“谁让你进宫的?”朝泠闭着眼揉着太阳穴。
“是属下自己跟来的。”云祁声音有些低,害怕她动怒,他把纸包往怀里拢了拢,“殿下这次进宫没有带任何侍卫,属下担心有人会对殿下不利。”
“胡闹…”朝泠掀开眼皮,这话说的不轻不重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训斥他,但云祁直接跪地把纸包搁到胸前举着。
“属下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这是什么场合,你知道这崇央宫里外围了多少侍卫,不要命了。”朝泠目光浅淡,垂下视线去看他。
“可正是因为这样,天一黑,那些大臣自是可以回府,公主孤身一人留在宫里,难免会有人起了歹心,属下不放心。”云祁知道这些话不该他说,他只是一个暗卫,连出现在主子面前的机会都不该有,但是他却眼见着朝泠脸色越来越白,实在是受不住,才去找了些吃的。
“你担心我会受伤?”朝泠动动眉毛,挑眼去看他。
“不,殿下武艺不在属下之下,属下只是…无法安心在府里候着。”就这几个字,云祁说的磕磕绊绊。
朝泠却看着他沉默了,屋内突然就陷入了寂静,云祁压力有些大,他单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再继续辩驳。
“下不为例。”朝泠没有在恐吓他,如果他被抓住了,轻则他一个人死,重了,则会带着公主府甚至淑妃一块受牵连,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所以她不想云祁来扰乱她的计划,尤其还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理由。
“是,属下记下了。”云祁松了口气,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云祁没有站起身,而是抬起头将那油纸包往前递了递,目光恭顺且温良,“殿下,吃点东西吧。”
朝泠与他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到那油纸包上,在他隐隐期待的目光中叹了口气,
“不用了,再有一会儿,就结束了。”
她是说今天的濯身任务,一共三天,今天才第一天,黄昏结束,大臣和女眷们打道回府,明日继续,而皇子皇女要在宫里住下,用统一准备的粗茶淡饭。
云祁抿抿唇,眸光轻闪,缓慢的将纸包放回怀里,然后起身退到朝泠身后,很快隐没了踪迹。
一炷香后,有人来敲门,朝泠应声而起,往门口走去,白芷上前迎她,“殿下,崇央宫内备了膳。”
朝泠随她往正殿内走去,大臣们已经撤走了,软垫也换成了桌椅,不少皇室落了座,朝泠算是姗姗来迟的那位,朝泠作为在主位下右手边第一位,主位是皇帝与贵妃坐的地方。
她将投向她的各种目光摒于身后,从容坐下。
白芷垂下搀扶的手,退到她右后方。
“二公主,许久未见啊,公主这身衣服衬得公主可真是好看,就是脸色,还是这么差劲。”说话的是瑜妃,她坐在朝泠左手边,此时掩了面轻笑道,她是岑靖茹的母妃,与岑靖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娇羞动人,眉眼间还透着点与那位尚书夫人如出一辙的风情。
朝泠视线轻飘飘扫过她,随后垂下眼喝水,瑜妃的话就像是听了个响。
“嘉禾公主真是眼高于顶,竟是半点教养也无,本宫在与你说话,你就这样不守礼教吗?”瑜妃眼神一凛,不悦的看着她。
“什么畜生过来叫上两声,本殿都要理会吗?”朝泠语气悠悠的,话中没有半点尊敬,甚至不留半点半点情面。
“二公主,你这般口不择言,你那个病弱的娘果然是无用,竟养出这么不知廉耻的公主!本宫是瑜妃,你于情于理都该喊声瑜娘娘,怎么能如此目无长幼!”瑜妃气的脖子都发红,她身体微微颤抖,气息不稳,旁边婢女赶忙给她顺气。
“自是比不得瑜妃老当益壮,上赶着让人骂。”瑜妃这些话对朝泠来说不痛不痒,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她只是懒得与她争论,也不想多耗精力在她身上。
“嘉禾公主,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瑜妃的婢女替她鸣不平,责备的看向她。
“既然不想听,就少来招惹本殿,你们母女俩才是脸皮厚如城墙,让本殿喊你瑜娘娘,你也配?”朝泠的话如刀子一般不断在瑜妃伤口上凌迟,这句话尾音轻到只有瑜妃能听到,却讽刺至极。
瑜妃眼都睁圆,果然是美人娇似花,即使是这般怒火攻心,也让人觉得她可怜可爱,那双杏眼秋波流转,直看的人心里怜惜。
岑聿安远远坐在皇子坐席里,是最末的角落,他担忧的望着这边,生怕朝泠受半点委屈。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金色的立领对襟长袄,马面层层叠叠印着金纹银绣,缀了璎珞纹的云肩让她看起来不再那般单薄,她面上覆了红妆,气色好了许多,这般繁重的衣着,却压不下她本身气度。
从她走进这屋子,岑聿安的注意便全在她身上,不止他,是所有人都在看,或惊艳或嫉恨,无论是什么目光,却都在仰望她,她从一开始,就这般灼目,让他自惭形秽的同时,又总是心生骄傲,这般只可远观的人,却愿意走近他,又让他如何不想抓紧呢…
岑聿安抿紧了唇,那双桃花眸深处莹莹流转着看不懂的情愫,温柔又怯懦的落在朝泠身上,像在祈求他的神明可以对他再亲近些,可以再对他放纵些…
她是他的姐姐,可他内心龌龊的却在想着,没人承认他的身份,也许,她也不会在乎。
“是何事激恼了爱妃啊?”浑厚的声音徐徐传来,有些躁动的场面瞬间静下去,所有人将视线投向上方,着了五爪金龙黑袍的皇帝与贵妃登了主座,笑意和善的扫过众人,稳稳落座。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人起身,福身行礼。
“不必拘束,平身吧。”皇帝大手一挥,让他们起身。
“谢陛下!”
朝泠行的礼是最随意的,也是站起来最快的,刚坐下,就听见皇帝问话。
“嘉禾,朕听魏常志说你昨日晕倒了,这一天劳累,可还吃得消?”皇帝状似关心,微微倾身询问朝泠。
“儿臣很好,谢父皇关心。”朝泠神情淡然,语气平常。
“泠儿可还在怪朕不将那梅园给你?这几天都甚少露面,还与骁安卫将领起了冲突,昨天还气的晕过去了。”皇帝叹了口气,话中都是对自家调皮女儿的无奈和包容。
“父皇言重了,一处梅园而已,儿臣还不放在眼里,这几日闭门不出也是因为先前孙擎带人搜查公主府受了些惊吓,被气晕也是传的莫须有的事情,不过是旧疾发作罢了。”原主很少称他父皇,现在也不介意服个软。
她这话,既说孙擎以下犯上,又提醒皇帝不要忘了她身上的毒为何人所下。
“果真如此?”皇帝眼神闪烁,半眯了眼审视她,却见她神色自若,他略略沉吟,“魏常志!”
“奴才在!”魏常志上前几步躬下身。
“孙擎逾矩犯上,惊扰了公主,你让他去刑部领三十棍,罚他半年俸禄吧。”皇帝惩罚说的轻松,这轻描淡写几个字却让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瑜妃眼神不断在朝泠身上转悠,红唇轻咬,再次意识到朝泠的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她突然就不敢再向皇帝告状了。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传旨!”魏常志脸色不变,低眉顺眼的领了旨意,却在躬身退下那一刻眼神狠狠剐了朝泠一眼,她知道孙擎是他的人,这是暗地里打他的脸!
“儿臣多谢父皇。”朝泠淡定的接受了,但她知道皇帝不安好心,刑部是何手段,三十大棍绕是孙擎这种健壮男子也是要瘸上几个月的,这老皇帝在众人面前说罚就罚了,摆明了是又在捧杀原主。
“无妨,待典礼结束后,你去库里挑两件喜欢的东西,当是补偿吧。”皇帝摆摆手,笑呵呵的一派和气。
“对了,瑜爱妃,朕的话你还未回。”
“这,回陛下,臣妾不过是与公主争吵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还让陛下见笑了,真是臣妾的不对了。”瑜妃一改之前的口风,笑容娇丽,想盖过这件事。
“嘉禾年纪小,你身为她的长辈,莫要与她计较,既然无事,那就不要在此事纠结了。”皇帝一锤定音,直接开了席面,婢女们井然有序的上前将备好的饭菜摆上桌。
朝泠似笑非笑的垂下眼。
瞧,瑜妃的话他不深究,既不怪罪瑜妃,也不怪罪她,之前对孙擎的惩罚就是杀鸡给猴看,让她们不要再闹事,也告诉她皇帝已经给了她好处,让瑜妃熄了作妖的心思,也不再为她出头。
老狐狸还是老狐狸,哪怕是眼下乌青,命数将尽,也比这些妃子要想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