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菜全是素菜,所谓忆苦思甜,就是菜里连盐都不放,这些东西是为了补充体力而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皇帝也只是用了几口就撂了筷子,早早的被贵妃扶去休息,众人见皇帝走了,这才逐渐开始有其他动静,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大厅中像极了米仓中偷食的老鼠。

【他去吃长生药了。】

朝泠自顾自夹菜。

系统说的长生药,不过是含了水银的毒药,这不是修仙世界,他想长生就是荒唐至极的事。

这饭吃的没意思,不少人想走,但是地位最高的嘉禾公主和最受宠的瑜妃不走,也就都按耐着不想先开口。

朝泠动了动筷子,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令人厌烦。

她缓缓放下筷子,朝一旁伸出手,由白芷扶着起身,随后慢悠悠绕过桌子往门口走。

“恭送嘉禾公主!”

余下人纷纷起身,迫不及待的把朝泠送走。

岑聿安扒了两口饭,跟着他们行了礼,压下自己蠢蠢欲动想要跟出去的冲动,等众人都开始散席,他才一溜烟跑了出去。

“姐姐!”岑聿安急匆匆寻她的轿辇,快步跑了过去。

“你不该找我。”朝泠斜撑着额头,听到岑聿安刻意压下的声音,斜眼看过去。

“对不起…”岑聿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失落的低下头。

“什么事?”轿辇慢腾腾的走着,淑妃身体不好,她一直都不会参加典礼,她是南国人,不参加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所以她只派了人来接她,淑妃敢用的,肯定是自己人,朝泠并不怕他们会听到点什么。

“我前些日子学了棋,也背了书,想…背给姐姐听。”岑聿安听出她没有怪他的意思,低落的眉眼又明媚起来。

“那便随我回宫吧。”朝泠视线放在前方小路,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听到她答应了,岑聿安整张脸立马生动起来,尤其是那双眼,如繁星耀目,实在像极了……

一只犬科动物。

【噗。】系统着实没想到她会这么比喻,有被笑到。

“系统。”朝泠正好叫住系统。

【是的,宿主……暂时还没人注意这边。】系统立马扫描了周围,随即把情况报告给她。

【宿主可以放心,系统会进行屏蔽。】系统非常上道,毕竟宿主用到他的机会不多,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隔离他们的视线它还是做得到的。

白芷瞧见二人之间交流,又瞥到朝泠嘴角的笑意,也就不再埋怨岑聿安了。

殿下喜欢就好。

几人回了淑妃宫里,朝泠领他去了之前公主住的偏殿,又让人准备了棋盘。

岑聿安乖巧坐在朝泠指给他的座位,动作有些拘谨,视线却巴巴贴在对方身上。

“我脸上有东西?你怎么这副表情?”朝泠坐在镜前让白芷替她拆了多余的头饰,随着繁多的簪钗被拿下来,朝泠才觉得紧绷的头皮松快下来。

虽然她不担心脱发,但这并不代表她想看到自己被勒的掉头发,明天,还是一切从简吧。

“只是很久没见到姐姐……是聿安逾矩了。”岑聿安有些过分热情的视线一顿,猛地低下头,从头红到了脖子,像是现在才觉出不好意思。

“很久?”朝泠却不解的皱了皱眉,不过才三天,肯定是算不上久的。

“…很久。”岑聿安突然安静下来,他沉默片刻,抬眼去看他,笑容都淡了许多,表情一瞬间变得寂静又怅然,他眸光突然幽深,直直望向她。

陆洲教导严厉,他几乎是以揠苗助长的程度来赶着他走,他不知道他在焦躁什么,他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有时候实在忍不住睡过去,也会被打醒,他每天睁眼就是背书,无数的理论教导塞进脑子里,他唯一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是想起朝泠说,她还会来看他。

所以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乖乖听话,这样她就会高兴,就能多看看自己。

岑聿安眼神悠长且缱绻,又是那种莫名虔诚的目光,看的朝泠脚步一顿。

“为什么这么看我?”朝泠走到一边坐下,心情怪异的瞅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去拿茶杯。

“聿安喜欢姐姐。”岑聿安说的话意味不明,他不知道是在表达弟弟对姐姐的喜欢,还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只知道他无比认真,一个时不时就会脸红的人,现在执拗的与她对视。

朝泠手上动作一滞,茶杯送到唇边却没动,一双凤眸透过氤氲的雾气去看对面的人,上下打量了他的神态动作,下意识眯了眯眼,随后什么都没说,垂下眼帘,喝了口水。

岑聿安见她明显的回避,心中仿若生了无名火,烧的突然也来势汹汹,他闭了闭眼,强自压下那股邪火,阴沉下的脸色重新掩盖好。

“姐姐,我们下棋吧。”

没关系,在他预料中,只要她不会因此疏远他,一切都没关系。

棋局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岑聿安眉头解锁,没有落败的懊恼,也没有对自己提议下棋的后悔,他只是目光忧虑的看向朝泠。

“你学的很好。”只三天时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小的进步,看来陆洲没有松懈。

她端了放在一边换了温水的茶杯,抿了一口。

岑聿安却高兴不起来,这盘棋与其说是切磋,不如是朝泠单方面的厮杀,她每一步都带着杀机,毫不留情,横冲直撞大开大合,输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赢了,对方没有一线生机,骇人的走法,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意…

腊月寒天,风刺骨的冰冷,他竟然冒了汗,不是在害怕她,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棋局如战场,更是她整个人的映像,朝泠太过尖利,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宁愿自己受痛,也要扒对方一层皮…说好听的,没人能欺辱了她,不好听的,倘若有一天势弱,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硬性子,今天席面上就能看出她的强势,他在担心,担心他护不住她,哪怕他已经在努力学习,可时间太短,他怕他来不及成长,若真出现什么事情,他该怎么办…

“不要多想。”朝泠扫了眼棋盘,似乎是觉察到对方的不安,她掀了眼皮与他对视,“也不用担心我。”

“我一定可以达到姐姐的要求,你可不可以…”岑聿安看着她平静的双眼,心中一跳,那张脸薄情美艳,似乎可以洞察人心,又似乎薄情寡义。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没有,我也没有,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朝泠打断了他,这些话太软弱,不该是一代帝王该有的脾性。

“姐姐……”岑聿安双眸微红,他站起身想去到她身边。

“天色晚了,送五皇子回去吧。”

朝泠一句话便止住他还想再进的脚步,岑聿安不甘的收紧了手,神色十分复杂的看着她。

白芷已经走到跟前请人,岑聿安动了动嘴唇,心中千思万绪,说不出口,他眼神缠恋在她身上,许久才收回,低下头转身跟着白芷离开。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岑聿安还是忍不住转过身,他眼眸轻颤,看着夹缝中,对方垂着头看那方棋盘,烛光摇曳,将她身影拉的修长,门缝越来越细也将那道身影逼仄的越来越紧,直到彻底掩住他的视线,也将对方关紧。

岑聿安心情突然沉重下来,门关上那一刻,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明明灯火通明,却孤寂难安,门外的他,也是通体生寒,赤忱之心被对方弃之不顾…

他其实想问,可不可以等一等他,可不可以为了他慢下脚步,等他有能力去保护她,等他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等他坐到她想要的高度……在这期间,可不可以留在他身边,不要这样拼杀…

可她不想听,甚至不愿意等他说出口,他所有的勇气都在她打断他的那刻消散了,他想,对她来说,自己可能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只是突然入了她的眼,却依旧是她随随便便都不放在心上的棋子,他没有资格对她提要求,更没有资格去阻挡她的脚步…

“五皇子,外面风大,您快些回去吧,小心些不要被发现了。”白芷忍不住劝他,他呆呆伫立在门前,总让人觉得不忍,但她知道公主的迫不得已,所以只能干巴巴的劝他。

“这个是我藏起来的,膳房总有人偷偷起火,但我只能拿到这些,那些菜不好吃,姐姐没吃多少,这个你拿着。”岑聿安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怀里的东西,急匆匆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白芷。

“殿下会知道皇子心意的。”白芷笑了笑,接下了那个纸包,见他转身要走,犹豫了下还是叫住他,“五皇子!”

岑聿安疑惑的扭头看她。

“奴婢知道您对殿下好,但是…殿下对您也是不一样的。”白芷想起朝泠那轻巧的笑意,有些犹豫的解释道,“自那次殿下落水醒来后,殿下很少再会表露真实想法,殿下现在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所以总是拒人千里,但是您不一样,奴婢看得出殿下对您的特殊,那枚戒指,是殿下醒来就带在身上的,她很喜欢,但是也送给您保身,所以,请不要误会殿下,也不要怪殿下。”

岑聿安愣愣的听着,心底却缓缓涌上一片热意,他捂住胸口,感受到手心下的坚硬,眸光柔和了下去,莫大的欣喜漫上心头,不管白芷说的是真是假,他依旧愿意相信这番话。

岑聿安突然扯开了嘴角笑的灿烂,眼神放光,“我永远不会怪姐姐。”

白芷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石化了一样看着他突然跑远,背影克制不住的欣悦,自己也不由得笑开,果然还是个孩子。

岑聿安往侧门跑,快跑出了门才缓了步伐,笑的开怀,他攥着那枚戒指,心跳的飞快。

他迟早会追上她的脚步,跨过所有鸿沟去到她身边,无论多么困难,他一定会做到!

“怎么回来的这么慢?”朝泠在摆弄那盘残局,她本是执了黑棋先走,将白棋逼到死路,现在调转了棋盘,为白棋谋一线生机,听到白芷脚步声,才轻声询问。

“五皇子给殿下准备了些糕点。”白芷上前一步把那个油纸包放到桌上。

朝泠挑眼看过去,那油纸包与云祁拿过来的很像,不过她没有问云祁从哪来的,想着岑聿安应该同他一样也是偷来的,真是个个胆大登天,明令禁止了私藏这一违纪行为,还要这么做,不过也亏在这老皇帝大部分注意都在研究长生之道上,对这方面管控早就不严,各宫私自起灶也是常有的事。

“收起来吧。”朝泠收回视线,声音平静。

“殿下不吃一点吗?”白芷小心的观察她,却依旧是看不出什么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朝泠却突然跳过了这个话题,手指轻点,落下一子。

“殿下…奴婢只是希望皇子不要太伤心,也不想他恨您,怕他影响您的计划,没有别的意思。”白芷惶恐的低下头跪地,咬着唇轻声辩解。

“他该恨我,这些话也不该由你来说,你明白吗?”朝泠抬手剔除掉一枚白子,语气不甚明了。

“是,奴婢明白了。”白芷忙不迭点头,额头布满细汗。

“谨言慎行,多说就是多错。”朝泠将剔除的那枚白子重新寻了地方落下,整盘棋局这才明明灭灭有了一丝契机。

“是…”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她说了,白芷心里惶恐,那天对着吴国质子,公主也是这样说的。

“该去看看母亲了。”朝泠不再管那残局,站起身抚平微皱的衣摆。

白芷点头,在她走到门口时站起身去为她开门。

朝泠皱皱眉,停了下来。

“云祁。”

“见到她了?”陆洲坐在院子里的藤椅,抬头看月亮,身上依旧是那身太监服。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他垂了垂眼,朝门口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