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殿下在上(36)
“我以为我救的,是一个野心勃勃,善于隐藏的弄权之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庸人。”朝泠声音平静,只有两人独处,对着吴煜,她甚至懒得扬个笑脸。
她知道吴煜有装的成分在,但是她敢说,被一个女人救绝对是伤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以至于他这话半真半假,她或许应该陪他周旋做个谜语人,但是她却极其不想这样做,心底有种抗拒的恶心。
“你不必试探本殿,你要做什么与本殿无关,本殿也没有心情管。”
吴煜看着她的侧脸,眸中思绪繁杂,良久,他才忍俊不禁,脸上的黯然一扫而空,唇边的笑意翩翩,“你仿佛与我认识的那位公主相差甚远…”
朝泠朝另一边偏了偏头,“看来是伤的不重,还有这么多力气说话。”
“这要多亏了公主及时搭救。”吴煜并不因为她话语中的锋利受伤,依旧言笑晏晏。
朝泠没有接他的话,吴煜却好像有了兴致,“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困在那里?”
“猜的。”朝泠随口回他。
“那殿下可真是与我心意相通。”吴煜话一出口就扭到了舌头,他在说什么?
正后悔着,却见朝泠神色嫌恶的瞥了他一眼,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他瞬间就不慌了,坦然与她相对,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就是揪一下她袖子,她就急的割衣服,她以前那样缠着他,他还没说什么呢。
哦,对了,她已经不是那个她了,他不能将二者搞混。
朝泠都不想跟他争辩,心底的烦躁不时冒上来,让她很想打人,她从来不曾有这么强烈的对一个人的情感波动。
“殿下不好奇我去那里是为什么?”
她不好奇。
朝泠沉默不语,微微拧眉思索自己现在情绪上的不对劲。
那不是喜欢。
是一种对天敌的抗拒,是一种令她无法不警醒的战栗,她对整个人,是本能的厌恶。
“我听说无穷山长了一株天山莲,那里形势陡峭,树木横生,虽同为雾灵山分支,但与秀丽的祁灵山不同,来往行人多绕路而走,但我从娘胎就落下病症,或许这一传闻能治我的病,所以我想去看看情况。”吴煜兀自说下去,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反应。
朝泠并不信他的鬼话,砍成这样都生龙活虎,区区小病怎么能打败他这顽强的生命力,况且,只为了一株草药,他怎么会真的冒险出城,但是她并不好奇真实原因。
吴煜仔细揣度了朝泠的表情,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好像是真的不好奇,他微微勾唇,眸光轻闪。
何止是截然不同,简直是性情大变判若两人,不过现在的朝泠,才真的有趣一些。
马车从偏门驶进公主府,大门一关,将偷摸跟着的人隔绝于外,不到片刻,车夫勒马,将木台放好,躬身请朝泠下车。
朝泠径直弯腰离开,徒留吴煜一人动弹不得,只能听见她随意吩咐道,“给他抹点药,等天色晚了,送含梦楼,找梦兰姑娘。”
“是。”外头人基本不会质疑朝泠的命令,不论是她的冷静侍人,还是令人诧异的骑射,都已经让他们认定了这个主子。
吴煜却惊奇的挑眉,含梦楼?这么说,她是知道含梦楼与他有关?还这般准确的报出名字…她还能这么及时的赶过来救他……
吴煜目光沉了下去…他是对她感兴趣,但是不能因为这点兴趣打扰了他的计划。
暗卫们一点也没有吴煜是个伤员的意识,对待这个伤员甚至可以说的上粗暴。
他们将吴煜扯到了一处侍卫房,想去脱吴煜的衣服给他上药,被他挡住。
“不用了,把药给我,我自己来吧。”吴煜眉头皱成一团,显然被这些人如此直白的行为搞得无奈。
他们也不与他争辩,反正命是他自己的。
把药瓶和绷带等一些处理工具放到他旁边,几人便鱼贯而出,只留一人守着,在他也要离开时,吴煜叫住了他。
“元成呢?”吴煜这才想起还有个人被他忘了个干净。
“他伤势轻,没有跟着殿下,不知道他去了哪。”暗卫说完就退出了门。
吴煜见门关上,这才垂下眼看向桌子上的药,他并不想真用它,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朝泠,虽然她屡次三番帮他,但她却说不出个缘由,好像无所图,但是他见过无数面慈之人,无一例外都会背叛,越看着无欲无求,越是可怕…
理智告诉他要警惕,不要轻信,这个人比他见过任何凶相外露的人都要可怕,或许踏错一步便会是他的深渊。
可…他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或许…或许可以相信她呢……
思虑良久,吴煜自嘲出声,他还是被伤的太浅,还是不够狠心……
他将药瓶收于袖中,拿过绷带止血包扎。
这边朝泠才走出那方院落便突然扶住墙面,闷声咳嗽起来,血色瞬间抽离脸颊,情急下只能拿袖子捂住嘴。
【宿主!】系统见她又咳血,也开始慌起来,在她脑子里大喊大叫,【啊!该死的世界意识,呜呜呜…宿主啊!】
还没死呢。
朝泠被它吵的头疼。
“殿下。”云祁下意识上前两步。
朝泠却习以为常,抬手拒绝他的搀扶,她摊开袖子,毫不意外的又废了件衣服。
“殿下…是因为他吗?”云祁也看到了那片血迹,他心中闪过一阵慌乱,目光骤然冷下去,连声音都淬了冰一般,似乎随时要去找吴煜麻烦。
“不碍事。”朝泠摇摇头。
“殿下……”云祁知道自己不该以下犯上,却仍是控制不住的微微抬头看着对方侧脸。
“…之前让你教习岑聿安武功,教的怎么样了?”朝泠却喘了口气,将胸口浊气吐出,问了别的事情。
云祁捏紧了手,他压下眼中情绪,强迫自己低下头,“暂时,没有成效。”
他情绪十分不对,有种压抑的平静,和平时的冷静自持区别很大。
朝泠将视线朝那边瞥了一眼,没有说别的,她把袖子垂下来,转过身朝前缓步走着,“你做的好,想要什么奖赏?”
云祁不远不近跟着,听她这么说,原本翻涌的情绪一顿,他抬起头,视线落在朝泠随意挽起的发髻上,视线无比专注,也无比困惑。
做的好?是他救吴煜做的好,还是教岑聿安习武做的好?
云祁深知自己情绪不太对劲,他抿唇,强行逼迫自己摒弃那些想法。
“属下,不要奖赏…”
“不要?”朝泠疑惑的停住脚步看他,却见他不似在开玩笑,“为什么?不管是离开公主府还是钱财店面,我都可以允你。”
“属下与其他人,皆是孤儿,钱财对我们来说,只是填饱肚子…并且…”云祁情绪十分低落,低头看着对方那一角衣袍,是暗青色,素净又沉重。
他与她们都不同,他才是第一个跟在她身边的人,也是守在她身边最久的人,是她,不是公主。
他知道她为何喜欢暗色衣袍,他知道她每次发病都疼的受尽折磨却强忍着不出声,他知道她每晚都难以入睡需要点满了火盆才能抑制寒冷,他知道她喜静却也喜欢看白芷她们玩笑打闹,他知道……他知道很多……
可她不知道,他的殿下不知道。
他也应该装着不知道才对……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属下,不愿意离开殿下。”
可他,真的嫉妒……嫉妒所有人,嫉妒他们肆无忌惮站在她身边,嫉妒她与别人交谈的每个字,每句话……
他真正不知道的,是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朝泠蹙眉,盯了他片刻,他发色浓黑,虽然一丝不苟齐齐整整束起发髻,但是依旧有碎发散在鬓角,他眉眼是刀削刀刻般端正的俊美,眸光从来都是澄澈且坚定的,这无疑是个意气风发又成熟稳重的少年,不论在哪里都极为惹眼。
【哼。】系统轻轻哼了一声,这是它第一次直白的对某个人表示不喜,不知道宿主有没有听到,它不敢说话,却依旧不喜欢他,不管是付白泽还是陆洲,都不曾让它有这种情绪。
朝泠看了他半晌,转过视线,继续朝前走。
“既如此,那这个心愿我给你留着。”
她声音轻轻浅浅的不甚明显,却好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不期然间落在云祁心口,他跟在她身边,眸光轻颤。
朝泠的背影虽然高挑却很瘦削,哪怕时常穿的厚重,也挡不住她逐渐削瘦的身形,仿佛一阵风便可吹走,那是病症折磨后的结果,让人无法不心疼,他见过她挽弓的样子,也见过她身姿濯濯对峙外人的样子,她本该是那样肆意潇洒才对……
朝泠呼吸越来越中,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她扶着墙根走,耳边出现微微耳鸣,她顾不得云祁在想什么,她现在也只能支撑自己不倒下,可事与愿违,她眼前发黑,意识突然模糊,身体朝一边倒下。
【宿主!】系统吓了一跳。
“殿下!”云祁什么都顾不得,上前几步将人抱进怀里,面上发白,运起轻功便往寝殿带。
这是朝泠自那次落水后第一次昏迷,府上大乱,吵闹声竟传入吴煜那边,他皱皱眉,走到门边,没有擅自开门,只轻声询问外头守着的人,“出了什么事?”
“用不着你管。”那暗卫却没给他好脸色,硬声呛回去。
“可是公主出了何事?”吴煜略一思忖便有了头绪。
暗卫却不回他。
“你不说,我便去亲眼看看,想来她该不会过分责怪。”吴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几分思量,但还是故意激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殿下因为救你晕过去了,明日却还要去参加濯身日,你有什么资格还让殿下劳心?”暗卫似乎憋了许多不满,语气十分冲。
“晕过去?”吴煜却没料到这个回答,他下意识想去开门,却又听到后半句,戚戚然又将手收了回去,朝泠将他关在这个地方肯定不是刻意为难,说明公主府里有不安分因素,他若是贸然跑出去,怕是给双方都添麻烦…
他面色凝重的低眸,心情有些复杂,他早就听说嘉禾公主体内有陈毒,是个只能被供着的药罐子,所以才得了皇帝喜爱,他竟不知,严重至此…她明知道身子受不住,却为何还要那般策马飞奔于他身边…
吴煜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倘若是以前,他定是笑笑不予理会,可如今他却不知为何竟有些不知名的触动,那是与见到宋恩夏完全不同的感觉,于她,他总感觉是莫名其妙的关注,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不由衷,可于朝泠,他不知道,从那次茶楼,他就觉得哪里不一样…
若果真是喜欢了她,那自己是否愿意同她度过后半生,他问自己,得来的答案,却让他不敢再继续细想…
而此时朝泠却毫不知情男主在胡思乱想,她又一次进入虚空,浮于黑暗中看着白芷他们忙前忙后。
【宿主是体力透支才会晕倒。】差点连它都吓死了。
“我知道。”
【宿主精神力强大,这幅身体无法完全容纳,宿主如果再这样做,只会死的更快的。】拉弓射箭策马救人本就不是原主会干的事情,她仗着自己魂力强悍强行提升机能,已经是有违天道的事情。
“我知道。”
【宿主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不要这么做了。】
“你让我救的。”
【…本系统只是在担心宿主的身体。】系统莫名有点委屈,都怪世界意识!
“不用担心我,还不到真出事的时候。”朝泠低头看着白芷她们忙前忙后,几个太医诊过脉,撂了个不轻不重的药方后离开。
治不了病,喝着也伤不了身,十几年来,都是这样。
【庸医。】系统扫描过那些药方,机械声冷哼。
朝泠摇摇头,没有力气搭话,头脑中突然一片天旋地转,连头皮都在发麻,眼前也是模糊的厉害,她重新躺下去,闭上眼便又睡死过去。
朝泠这次清醒的很快,基本吴煜前脚刚被强制送走,她就醒过来了。
白芷立马上前给朝泠端茶递水,眼巴巴盯着朝泠,好像她是什么宝贝,把她看的发毛。
朝泠寻了个理由把她打发走,这才低下头喝水。
她换掉了那身沾了血渍的衣服,一身清爽。
等喝完那杯水,这才下床穿鞋,绕过屏风,看见候在外屋的白伏。
白伏神色怅然,像被勾了魂一般出着神,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就那么呆呆立着,连朝泠走到一边都未曾发现。
朝泠突然发现,白伏的忠心不似假,不论是刚到这个世界他处处维护,还是刚才晕倒他的担惊受怕,忠贞之心昭然若揭,可他投奔魏常志也是真的。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
“白伏。”她垂眸轻唤他,将他惊醒,一眼就瞧见她衣衫单薄从里屋出来,他大惊之下连忙去关紧门窗。
“殿下,您怎么下床了?太医说您身体虚弱,要多修养,您唤一声奴才就听见了。”
朝泠神色莫名,转身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听他念念叨叨半天,这才打断了他,“白伏,你有话想同我说吗?”
白伏关窗的动作一顿,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他背对着朝泠,感受到她安静的注视,似乎在循循善诱,可他心中苦涩能与谁道,他笑了一声,“殿下您说什么呢?白伏哪有什么话,白伏只想殿下好好的,早日摆脱这病症。”
“…你操忙许久,也下去休息吧。”朝泠听到他的答案,缓缓收回视线。
“…是。”白伏低声应下,转身向朝泠行过礼,退向门口。
没一会儿,白芷命人端了膳食进屋,待她们放好,她就打发人走,上前去扶朝泠。
朝泠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起身坐到桌前,放眼看去,却见饮食清淡的几乎看不见油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动筷子。
“太医说您要吃些清淡的,以免燥火攻身。”白芷在一旁解释道。
朝泠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吃素食也是死,吃荤食也是死,当然要让自己好过一点,而且她味觉时不时失灵,这些菜在嘴里根本没有味道,但她也没为难白芷,夹了尚可入嘴的菜。
“殿下不知道外头怎么传的,他们说殿下晕倒是因为孙擎,也不知道孙擎要气成什么样。”白芷见她兴致怏怏地样子,忍着心底难受咬了咬唇,打起精神跟她说些开心的事。
朝泠并没有太高兴,孙擎如何她不知道,这次晕倒也不在计划内,她只希望影响不要太大。
这些菜实在寡淡,朝泠随意往嘴里送着吃食。
云祁站在门口,视线没有朝白芷那边瞥一眼,只是安静的站到朝泠身边,“殿下,吴公子已经送走了。”
“知道了。”朝泠心中无味,她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刚要站起来,面前就摆了一碗乌黑的药汤。
“殿下,太医说了,您要乖乖吃药了,不然身子是受不住的。”白芷对着朝泠疑惑的视线,恭顺回道。
云祁还未离开,他撇眼看见朝泠面白如纸,唇色浅薄的模样,又看了看那碗药,只那颜色看着,就难以下口,他眉头微皱,略觉忧心。
“太医说什么你都听,可本殿不想喝药。”朝泠内心有些抗拒,这些东西救不了她,还难喝的紧,干嘛要折磨她。
“不是太医说什么奴婢都要听,而是奴婢只听对殿下好的,殿下是一定要喝的。”白芷意外的执着,撅着嘴看着朝泠。
“对本殿好的事情,不该让本殿高兴吗?”朝泠却还想说服她,又怕语气重些惹哭了她。
“殿下!”白芷说不过她就想耍赖,语气埋怨。
朝泠无奈的回过头,端起了那碗药,嘴唇挨上碗口一饮而尽,那苦味像是生吞了黄连,她微微蹙眉,放下碗。
“殿下。”白芷这才高兴起来,忙端了蜜饯给她。
朝泠随意捏了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味道很好的缓和了嘴中的苦涩,令她眉头舒展,可她不爱吃甜的,便只吃了那一颗。
“明日祭祀典礼的礼服还有头饰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还需要殿下早起,殿下不若现在去休息一下?”白芷把碟子放到一边,柔声劝道。
朝泠点点头,虽然她刚起床,但是依旧头脑昏沉,刚才晕过去,竟是这些天来她睡的最好的时候。
“你怎么还不走?”朝泠撑着桌子起身,瞥向云祁。
“属下想守着殿下。”云祁接触到她的视线这才迟钝的收回视线,低下头回话。
“随你。”朝泠疲于多说,回过头朝里屋走去。
第二天天未亮,朝泠撑着头坐在桌前,由白芷她们在后头忙活。
“镇安将军还未归朝吗?”
“还没有,可能要明日了。”白芷边打理头发边回道。
朝泠心中皱眉,按原剧情,这镇安将军该是几天前就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