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殿下在上(32)
“姐姐!”岑聿安却没有在意陆洲,他率先注意到门口有响动,猛地站起身,朝门口跑过去。
“给了你这斗篷,你却不垫着,地上不凉吗?”朝泠注意到他虽坐在台阶上,但是却将衣服掀起来放在腿上。
“姐姐给的,我怕弄脏了。”岑聿安腼腆一笑,左侧脸颊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那双眼黝黑晶亮,十分干净的模样。
朝泠有一瞬间沉默,她瞥眼看向一边慢悠悠走过来的陆洲,把捏在手里的信递给他。
“说了,他听说是你提的,直接答应了。”陆洲十分自然地接过信,将信封放到怀中。
“你答应了?”朝泠却并不显得多高兴,她转头去看岑聿安。
“我听姐姐的。”岑聿安点头,笑的纯良。
“…好。”朝泠不知该是何反应,好像也没有太惊喜。
挺好的,免得她多费口舌…
“我答应了,姐姐不高兴吗?”岑聿安心思细腻,很快察觉到她情绪并不高昂,他眉头微蹙,小心翼翼的去看她。
“怎么会。”朝泠摇头,拍了拍他的衣领。
“前不久刚进宫一批新的太监宫女,分往各宫各院,你便替了其中一个吧,人我会处理好的。”朝泠已经打算好了陆洲的去处,这要多谢老皇帝,暗地处死那么些人,才这么快招揽了新的宫人,不然陆洲还真是很难安插进来。
她又把话头从陆洲转到岑聿安身上,“平日不要太出头,等时机到了,在惠贵妃面前多露露脸。”
“惠贵妃?”话不是岑聿安问的,他只顾着去贴近自己脸侧那只温热的手,这话是陆洲问的。
“惠贵妃膝下无子,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朝泠任由他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暖意无法完全驱散那些深入骨髓的冷气。
“她可是镇安将军的妹妹,你要拿他谈条件?”陆洲眉头拧起,心中忧虑,惠贵妃是镇安将军唯一的妹妹,却一直没有孩子,虽然是这宫里唯一的贵妃,但是没有孩子傍身,难免遭人非议,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孩子,就说来话长了。
“是给他机会。”朝泠知道镇安将军得镇国候教导,从小便遵循忠臣良将的家训,可是当今圣上忌惮他手中兵权,不仅不给惠贵妃孩子,也让他唯一的儿子不敢展露锋芒,这般憋屈的活着,她不过是给他一个可以大展拳脚却又不用担上造反名头的机会。
“主子。”不知何时不见的暗卫领队从偏房出来,沉稳的视线在岑聿安身上扫过,便低头站在朝泠身边。
朝泠知道他是办好了事,于是抽回手,抬头看看天色已晚,越过他想离开。
“姐姐!”岑聿安一时间手中空落落的,连带着心中都空了一瞬,他急匆匆喊道。
朝泠迟疑一瞬,停下脚步去看他。
“你,还会来看我吗?”岑聿安跑到她面前,磕磕绊绊的说道,一对上朝泠的目光,他所有的勇气又都散了。
少年有一双漂亮的眼,似桃叶又似圆杏,是不自知的晃人勾魂,期待,专注,判若繁星落城,让人无法拒绝。
“三日后,我会再来。”朝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回答了他。
岑聿安这才绽了笑意,低落一扫而空,星梓重归天际,黑夜中盛开最浓重的灿烂烟火,毫不遮掩他的喜悦。
朝泠挪开视线,朝陆洲招手。
“怎么,舍不得我?”陆洲原本一直在沉默看着两人互动,没想到她还会找他,此时忍不住勾唇,眸中闪烁着几缕微光。
“那信,看过便烧掉,他什么时候知道这些,我想你心里应该有底。”朝泠略有些无奈的看他,放低了声音说道。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陆洲与她凑的进,注意完全在她身上。
“先生如果依旧好奇,那就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朝泠知道他一直不明白她累死累活给别人谋求江山的目的,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她随意笑笑,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陆洲蹙眉,没听明白她说的离开,却没机会再问,只能看着她远去。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朝泠疲累的靠在马车里。
这些事做的太急,还好终于是赶在了宫门下钥前出门,她与魏常志的马车一前一后,她却懒得理会。
魏常志闭目养神,听着小太监把朝泠的行踪一一道来。
“迎春园?”魏常志眯缝着眼,眼中精光一闪,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倒没什么异样,好像就只是去看了一圈。”小太监边回想边说。
“哼。”魏常志可不相信朝泠只是去逛了逛,这小妮子从落水以后就不太对劲,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草包。
“继续盯着,不是说伤到了肩膀?怎么咱家看她活蹦乱跳的一点也不像中毒?”
“这,奴才也不知道。”小太监额头冒着冷汗。
“一群废物。”魏常志目光阴冷,“自己领罚。”
“是…”小太监脸都白了一层,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朝泠的马车比魏常志要慢上不少,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路边的喧闹传进车厢内,回荡在四角周围,她只觉吵闹,伸手将小窗关紧。
“主子,该回了。”元成进了门,走到吴煜身边。
吴煜有些发愣,视线落在楼下马车上。
他见过那辆马车,是公主府的。
刚才一闪而过的面容,也是嘉禾公主没错。
他心中总有些怪异,无论是之前对他满目痴迷的嘉禾,还是不久前维护他的朝泠,都还不曾露出那样冷漠的神色。
听到元成的声音,他回过神,沉默地点点头。
马车回到府上已经夜深,这巷子一直都没什么人气,现在更是寂静。
朝泠踩着木台下车,院内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再没有出门前那副银装素裹的模样。
出门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安静。
朝泠慢慢往自己寝殿方向走。
青石路上被打扫的很干净,不像昨天晚上那样,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朝泠行至殿前,下人恭敬的为她打开大门,她却突然想起昨天门口那个身影,冻的直发抖,瑟缩着说想看初雪,那天他问了她什么问题?
其实离别她经历了不少,早就麻木不仁了,她只是第一次经历不属于仇恨的分别,所以总有些在意,是她想得太多了……
“殿下,您是想公子了吗?”白芷一直跟着朝泠,眼瞅着殿下步履迟缓下来,没有斗篷遮掩,身形更是难掩单薄。
白芷有些心疼,她虽然不懂朝泠想做什么,但是只要能帮到她,便是她所求。
“这几天,我想好好歇一歇。”朝泠摇头,进到院中,往寝殿走。
她想好好睡一觉,等祭祀典礼开始,她就真的没有时间了。
“好,奴婢吩咐他们,谁都不会打扰殿下的。”白芷飞快点头。
“殿下,您身上的伤,要不要叫医师来看看?”白芷还惦记着那个口子,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不用了,你们也去休息吧。”朝泠拒绝了她的提议,她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殿下……”白芷还想劝她,殿下总是不喜欢这些医师,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朝泠笑了笑,白芷点过灯便过来为她摘钗环,她自然看到镜中姑娘湿润的眼。
对于白芷,她是感谢的,感谢她是原主身边为数不多全心全意为原主好的人,所以她也总会多几分耐心,希望可以替原主偿还那份情。
“殿下,您让白芷如何不担心,您现在对白芷好,白芷感激您,可白芷就是一个下人,下人命贱,殿下您怎么能为白芷挡那把刀?那有多危险殿下您到底知不知道?就差那么一点,白芷就再也看不到殿下了!”白芷突然哭出声,眼泪止不住的流,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泪水糊了一脸,连手下的珠钗都看不清了,她抬手去抹眼泪。
“……”朝泠被她突然激动的情绪吓一跳,她眨了眨眼,有些头疼的透过镜子看她。
那把刀,本来就是冲她来的,是白芷想为她挡才对,怎么在她口中就反过来了呢?
【你把人家惹哭了。】系统咂舌,这世界的人也太爱哭了,原主母亲哭,原主婢女也哭,这是做什么?
“我真的没事…”朝泠干巴巴的想解释,她是真的没事,那伤口才多小一点,毒还被她逼出去了……
“殿下,您不能不要白芷,白芷自小就跟在您身边,殿下如果受了伤让白芷怎么办啊……”白芷听不进去,她还沉浸在恐慌中,一路上的沉默此时终于爆发,让她顾不上主仆关系。
“…云祁!”朝泠被吓得不轻,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安慰人,只能扬声喊人。
四周空气似乎颤动了一下,一个身影落在一旁,单膝跪在朝泠身侧。
“殿下。”云祁低着头,等待朝泠的吩咐,没有看旁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白芷。
“我让云祁给我上药,这样你可放心了?”朝泠皱起眉,颇为头痛,她本来不想这么麻烦。
“殿下不让我上药吗?”白芷瞥了一眼地上的暗卫,抽噎着问。
“伤口不太好看,但真的没有那么严重。”朝泠不敢让她上药,怕她看见更哭的厉害。
“…殿下真的会上药吗?”白芷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火,但依旧不太信她。
“会。”朝泠点头。
“那好,白芷去给殿下准备热水和药。”白芷抽了抽鼻子,点点头,临走前她瞪了眼云祁,似乎想警告他要好好上药。
她回来的很快,似乎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出去没一会儿便端了热水进来,还让人拿来了药和毛巾,随后便担忧的看了朝泠这边一眼,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朝泠松了口气,抬手把最后一支钗子拿下来放到桌上,声音平稳下去,“你下去吧。”
云祁紧了紧手,犹豫了一下没有起身。
“殿下,请让属下为您上药。”
“你也要违背命令吗?”朝泠更加头疼,她视线转向一旁,落在对方头顶上。
“殿下,那刀上有毒,属下…请允许属下为您上药,殿下想如何惩罚属下,属下都任凭处置。”云祁眼睫微颤,硬是扛着压力不起身,不会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害怕,再迟一步,也许那把刀便真的伤到了命脉,他真的不敢想……
“…随你。”朝泠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压下不耐,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她把人提拔上来,他也是这样执拗,固执的只求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虽然确实好用……
算了,上个药而已,再争论下去更是浪费时间。
朝泠说了就做,她伸手去褪身上的衣物。
云祁依旧低着头跪在一边,但是双手却随着一件件掉落的衣物,越收越紧,昭示他心底并不平静,他知道自己不该有多余的想法,可依旧忍不住耳根通红,连带着青筋明显的脖颈都极为嫣红。
“去拿药啊。”朝泠脱得就剩件里衣,想速战速决,身边人却还傻在那里。
“…是。”云祁声音有些不稳,他站起身,视线水平升高,让他终于看到那丝血腥气的来源之处,瞳孔一阵收缩。
白色里衣完全盖不住颜色,那片浓到发黑的血迹沾染了大半肩膀,看着便触目惊心。
他心中闷痛,连忙转过身去把桌上的托盘端过来。
“动手吧。”朝泠拿过托盘里干净的巾帕,边折边说。
云祁这才大着胆子去揭开伤口处的衣物,饶是他知道那伤口情况糟糕,却也被吓到,手指一顿,脸色跟着发白。
伤口早被毒性腐蚀的发烂,皮肉随着衣物揭开而外翻,除了不再流血,云祁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她口中的小伤。
“殿下……”
他声音低沉,无比嘶哑,饱含着疼惜,他不忍再看,却也不敢移开视线。
云祁幼时其实受过无数类似的伤,没有一次不是死里逃生,最后才终于通过测试成了暗卫,可他却觉得,没有哪一次受伤,像是现在这样让他连心肺都跟着疼。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朝泠心里清楚那伤口可怕,所以不敢让白芷看,更不能让府里的医师知道,若是传到皇帝和太后那里,免不了又是一顿搓摩,她实在懒得虚与委蛇。
“属下知道。”云祁动作艰涩的点点头,拿了药酒,又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炙烤过又用药酒消过毒,他这才重新回到朝泠身边。
朝泠咬住巾帕,闭上眼等他操作。
【宿主……】系统也有些不忍心看了,都是它,竟然没有屏蔽痛觉的功能……
你别看了。
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不行,本系统说了要跟宿主共存亡,绝不能自己躲起来,宿主不怕啊,有系统陪着你呢。】系统刚升起的胆怯立马又烟消云散了,它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又十分害怕的看着云祁动手。
朝泠拿它没办法,她等了一会儿,肩上才终于开始剧烈的疼起来,刀刃割去腐肉的感觉太清晰,甚至有一种割裂布帛的声音,着实令人感官不好。
朝泠猛地皱眉,冷汗顿时从额头冒出,脸色也变得煞白,比之前被刺时还要吓人,她握紧了手,身体轻轻晃了下才忍住不动。
云祁眉头紧蹙,他不敢抬头去看朝泠的表情,害怕自己看一眼便会下不去手,他只能让自己手稳一些,快一些,赶紧结束殿下的痛苦。
所幸小刀上的毒被她逼出去不少,最后那点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剐去腐肉的时间没有维持太久。
但是最疼的是上药过程,淡黄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几乎直接和里面的肉接触,疼的朝泠不自觉往前一去,胳膊撑在桌子上,豆大的汗水挂在睫毛上,又掉在桌面上。
“殿下,再忍一下,马上就好。”云祁也出了一身汗,他忍不住还是看了朝泠一眼,见她无比痛苦的模样,心里难受的无以复加,只能再加快些动作。
等药上好,伤口包扎好,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朝泠很快回归平静,感叹着人类身体的孱弱,竟然会疼到这个地步。
她敛过衣襟,朝云祁那边看去,这一看便愣住。
她怎么感觉……被上药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