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心中诧异,对她突然的沉默有些不解,他不免又多看了岑聿安两眼,眉心微蹙。

“姐姐怎么这么晚还进宫啊?这天多冷啊。”岑聿安微哑的声音略带些心疼,他迟疑着拉下朝泠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

岑聿安的手与付白泽不一样,付白泽有双纤纤玉手,十指洁净纤长,看着便是富贵人家公子,不得沾尘世杂物。

而岑聿安,手掌宽大,掌心布满了薄茧,有些剌手背,却异常温暖。

朝泠低头看这双手。

也好,适合练武。

朝泠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他似乎很害怕唐突了自己,又像拥有雏鸟情节的小动物忍不住往她身边凑,所以动作十分轻柔,像在对待珍宝,动作是极为霸道的,力道却是轻的。

也与付白泽不太一样。

【你怎么总是把他和反派比较?】系统有些疑惑,明明把人送出去的时候那么果决,现在怎么又总是想起来?

因为付白泽是她第一个接触这么久还没死的主角。

朝泠确实也没什么别的理由,她也是第一次做攻略任务,往常她只负责清理位面,简单粗暴杀完就走,这些情爱甚至来不及沾染于身,现在有些新奇罢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系统滋滋啦啦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第一反应就是吐槽,你是反派还是付白泽反派?

朝泠被它打断,也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突然问他,“你不怕我吗?”

嘉禾公主,臭名远扬,滥杀无辜,哪怕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是动辄打骂,毫不留情。

“不怕,没有理由怕,也不想怕。”岑聿安神情一愣,情不自禁抿出一个笑容,少年嗓音仿佛是深谷川流,因为马上到变声期,又沉静若笙鼓般低稳。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浓黑的睫毛纤长微敛,鬓角碎发乖顺的贴于额头,面皮十分薄,附上一层红晕。

岑聿安长相太过蛊人,与朝泠相遇那天,他脸上沾了灰尘,虽然狼狈,却依旧不掩艳丽清俊,如今洗去灰尘,一张美人面纯洁无瑕,身处黑夜却也亮眼的像不慎落世的精灵,这般柔顺稚嫩,很难想象出,坐上那位子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有话,要对你母亲说。”朝泠扬唇笑笑,对他的美貌暴击全然忽略,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

岑聿安毫不犹豫点头,他愿意信任她,所以也不在乎她的目的,只要她提,他便愿意听。

目送岑聿安转身跑进了那破旧小屋,院中氛围又冷了下去。

“你喜欢他?”陆洲走到她身边,顺着她视线朝少年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

他今天十分不对劲,总觉得自己心里怪怪的。

“你从哪看出来的?”朝泠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陆洲。

“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陆洲冷着一张脸,视线垂落,定格在她身上。

“这么黑的地方先生都能看清我什么眼神,先生眼力真好。”朝泠却突然扯开了话题,轻笑出声。

“……”陆洲听出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心底更是涌上一股烦闷,他眯了眯眼,抽出折扇倚在一边廊柱上。

“他样貌品行都极佳,没有人会不喜欢的。”朝泠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有些冷。

“那你呢?殿下也喜欢这样的人吗?”陆洲又继续问,就斜倚着静静的瞧着她。

或许是单纯好奇,又或许存了私心,他就是很想知道答案。

“谁会不喜欢?”干净,温暖,生机勃勃。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

【你不喜欢。】系统又巴巴冒出头来。

你懂什么?

朝泠对系统这样笃定的语气不以为意。

【宿主,反派就不是那样的人。】系统却反驳她,它就觉得宿主也没有不喜欢付白泽。

怎么?你那小破计算机算出来的?

朝泠觉得颇为好笑,一个AI智能计算机,对这些事情这么好奇。

【没有……但是系统觉得,你对反派还是很好的。】系统砸吧砸吧嘴,它是这么觉得的,至少好的时候是真好。

之前不还说,反派太惨了吗?

不理解这个系统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那不是之前吗,本系统搜罗了其他攻略部成员的记录,感觉,宿主不图钱不图色,好像,还是个正人君子。】系统嘿嘿傻笑,它才不会说自己看了很多记录材料,发现好多同行都是骗财骗色还恃宠而骄,感觉自己宿主才是那个被骗财骗色还被恃宠而骄的,主要是,它家宿主是真的好打发啊,都不跟它提一些过分的要求,还不骂它,简直人间好宿主。

【宿主,你真好,本系统决定以后跟你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嗯?

朝泠被说愣了,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个系统似乎脑补了很多没营养的东西?

少看点不该看的。

【知道啦~】系统十分开心的应下来。

朝泠:……

系统最近出现的频率是不是高了点?

陆洲歪了下头,见她好似在发呆,明明是看着自己这边,可是又不像在看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

朝泠回过神看向他,对上一双如黑夜般透黑的眸,十分寂静的视线,带着轻微不满瞪了她一下。

朝泠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你……”陆洲还想继续问,可惜却被旁边的响动打断,他闭上嘴,抿了抿唇,瞥了眼从旁边出来的岑聿安。

朝泠也不再跟他交流,朝岑聿安那边走去,徒留陆洲站在原地。

陆洲面无表情看着她进屋,好一会儿才垂下眼。

屋中一股呛人的煤烟味,混着土腥气息,还有阵阵冷风游走,显得破旧又腐朽。

屋子很小,点着两盏煤油灯,屋中连屏风都没有,直接便能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单薄的木板床仅仅是铺了几层打了补丁,颜色不重样的被褥,虽然穷困但是整洁。

岑聿安正将他母亲扶起。

“这是…”梁采女看到朝泠,疑惑的看向岑聿安。

“这是嘉禾公主。”岑聿安轻声解释道。

“嘉禾…”梁采女重复了一遍这名号,心下大惊,“奴婢给公主请安!”

“不必了。”朝泠拦下了她想起身的意图。

岑聿安连忙扶住梁采女。

“聿安,我有话,想对公主说。”梁采女不知为何眼中情绪十分复杂,她拍了拍岑聿安的手背。

岑聿安抿嘴点头,拿了枕头放她身后架高了些,便站起来往门口走,眼神忧虑的看了眼朝泠,什么也没说出了屋。

朝泠往前走了几步,在她床边停下。

“公主…公主,奴婢对不起您啊!”梁采女情绪突然激动,一边说一边想爬起来给朝泠磕头。

朝泠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她轻轻摇头,语气十分温和,“你做得很好。”

“公主…”梁采女神色怔松,她呆呆看着朝泠,面前的人有着皎若白月的面容,疏离又高贵,眼下泪痣与那人如出一辙,她又想起那个晚上,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推下池塘,那些挣扎痛苦的呻吟嘶喊似乎还在耳边,每晚都跟着她入梦…

“我都知道。”朝泠止住她要继续说的话,她确实知道实情,也不在意实情,她找梁采女,也不是想听她忏悔。

梁采女眼眶湿润,无助又悲哀的仰视着朝泠,她说她都知道,她知道是太后那假情假意之人调换了淑妃生子?她知道她身中剧毒是皇上默许的?她知道她的亲身父母已经死于非命?

“是太后,趁淑妃产后昏迷,换了襁褓,她让奴婢杀了皇子,可奴婢实在下不了这样的手,冷宫中有位梁采女,整日疯癫,奴婢是占了她的身份才能苟活的啊!可奴婢身子已经不行了,奴婢护不了他了…奴婢无能,奴婢该死!”梁采女语气激动,眼中盛满几乎浓烈的化不开的悲伤和痛苦,她悲痛欲绝的看了眼门口,似乎是看岑聿安,又似乎在看宫墙外。

“你做的很好,他也很好。”朝泠再次宽慰她,她知道,原主不是淑妃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父母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和这个皇家没有丝毫干系,只因为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才被太后扣在了宫里,成了太后的傀儡,生下原主后就被埋在了荷花池下的淤泥底下。

“可公主却不好,您的毒,自幼便带在身上,是奴婢眼睁睁看着他们这群丧尽天良的人,让乳母喝下毒药,又喂您服乳汁,奴婢什么都做不了…”梁采女万分自责,当初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对危险来临有天生的机警,那凄厉的哭叫声如雷在耳,令她夜夜难寐。

朝泠看她哭的悲痛,她心中无法共情,却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他现在很好,你已经尽力了,所以不必自责。”

梁采女抽泣着,却听出了朝泠是真的不想治她的罪,这才泪眼朦胧地抬眼看她,心中惶惶不安,满是疑惑,她为什么不怪她?她看到朝泠无波无澜的双眼,心中更是难受,公主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不恨你,也不恨任何人,但我要他们付出代价,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后……我要让岑聿安做新皇。”朝泠终于说出了她此番的目的,她是岑聿安明面上的母亲,她不能杀了她,会引他逆反,所以只希望,这个梁采女可以清醒些。

“您要助他登基?!”朴采女震惊的瞪大眼,不可置信的想在朝泠脸上找到一点玩笑意思,可惜没有。

“是,所以想请你,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事成之后,他自会知晓,但不是现在。”

“…好,好。”意料之外的,梁采女答应的极快,倒让朝泠觉得有些诧异,“我本就是快入土的身子,十几年前那一遭,令我日日良心难安,如今总算是说了出来,我也解脱了,我死也心安,五皇子,非我等俗人,公主不让说,那奴婢就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

“你可会写字?”朝泠见她一点就通,不由欣慰。

“会一些。”梁采女点头。

“那便请你将此事写于纸上,等功成,自会让他明晓。”信不能留,只是让她彻底心安不要多事。

梁采女连忙应下,从床头拿出几张粗糙的黄纸,还有一支有些炸毛的毛笔。

朝泠看到里头还有许多练废的纸张,想来该是岑聿安的字迹,看来这朴采女教导岑聿安是真的用心了,这么艰难的境地,还能找到纸张毛笔,怪不得她答应的这么快,想必她不来找,她也会想办法告诉淑妃。

也不知道,那边谈的怎么样了…

“什么?”岑聿安仿佛听岔了,又问了一遍。

“以后由我负责教你知识和为君之道。”陆洲再次重复一遍,他靠在一边,视线在院中那些花花草草之上,并不去看岑聿安。

“为君之道?”岑聿安心跳不由加快两分,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他想的意思。

“殿下看重你,想你接替老皇帝,做北国的新皇帝。”听见他诧异的语气,陆洲这才垂眸睨了他一眼,樱红的唇不浅不淡的勾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希望我做皇帝吗?”岑聿安却抓错重点,只听见一句公主看重你,便止不住眼神飘忽。

“你要这么说,确实。”陆洲挑眉,不耐的转开眼,不愿多看他一眼。

“那好。”岑聿安眉头微松,他仅仅是沉默了一下便应了下来,似乎根本没有想清楚后果。

“你不怕她把你带沟里去?这可是谋逆大罪。”陆洲觉得他也不正常,楞头小子一个,怕是瞧上了那女人的脸才这么听话。

容貌资质极佳?他怎么没看出来。

“只要是她希望的,我都愿意做。”岑聿安垂下眼,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斗篷,心头一片柔软。

虽然第一次见面她就当着他面让人乱棍打死那些太监,但他总觉得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这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知道,她也一样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可这次他却觉得,自己能帮到她,他对她来说还有别的价值,真是太好了……

呵,傻子。

陆洲沉默的看着他情窦初开的模样,清眸微暗,心中暗嘲,不知道在笑他,还是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