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久。”付白泽沉默片刻,终于觉出她的坚持,他轻巧绻恋的目光忽然就静了下去,面上也寂然无声,他视线留恋在朝泠身上,张口的声音甚至带着两分笑意,却无端让人觉得宛若飞蛾扑火般的无助。

朝泠等待付白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攀月楼,期间不曾有过一次挽留。

“不再等等了吗?”陆洲倒是目送他一段距离,等他下了楼才转头问她。

“不是已经等了一晚上了吗…”陪他放了灯,陪他看了花,陪他浪费一天又一天…还不够吗。

朝泠重新看向楼下,语气冷漠的毫不掩饰,对着陆洲,就不需要再哄着了。

“你并不开心。”陆洲也随她一样,将手搭到栏杆上,语气淡淡的。

陆洲这话让朝泠忍不住发笑。

那天听月楼,他也是这样说的。

可为什么总有人这么自以为是,她高兴与否,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明明在笑,我却看不到半分笑意,你很累,你明明不高兴。”陆洲如是说着,仿佛看透了她的伪装,静静注视她,昏暗中,竟带一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疼。

朝泠看到了,但她不想说,更不想提醒他,她叹气,抬眼看着烟花终究熄落,夜空重回安宁,她其实不必搞的这么悲情,都怪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自作多情。

陆洲还在等她回答,她此时无奈的叹气,像是在叹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突然想起在她面上看到的死气,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不管不顾,非要将自己最后的时间也燃烧殆尽。

“…我高兴与否,都不重要。”她终于开口,目光悠长,望着远处如蝼蚁般渺小的人群,也看着吴煜顺她意将人带走。

吴煜早就似有所感,猛的抬头,正好与楼上的朝泠遥遥相望,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出来她的冷眼旁观,她似乎并没有来找他的意思,身边还有其他人作伴。

他不由皱眉,不明白她此番意欲何为,为什么约他前来,却又在他人身边谈笑风生,难不成还是为了羞辱他?

可他不是早就表明自己不会喜欢她,她这样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

吴煜心中十分不悦,他觉得自己被耍了,看着楼上那几位和谐的样子更是不快,他面上愈加冷淡,在上楼和径直离开之间犹豫。

可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对方因为身边一容貌颇为柔美的公子挪开了看向他的视线,转而去牵他的手。

当着他的面,去牵别人的手。

吴煜差点气笑了,下意识抬步时,面前挡了另一个身影。

“是你啊?!”十分惊喜的语气,声音婉转如黄莺。

吴煜低眼看过去。

面前女子容貌娇俏,十分眼熟。

他再次抬眼看向楼上,这次似乎看出些什么不同。

她似乎,对眼下的情况,了然于心……

“那在你看来,什么才重要?”陆洲顺着她的视线,将几人各异的神色看在眼里,他突然好奇,这个异世人,做的是执棋之人,落棋时气定神闲,满不在意世间万千,那她到底在乎什么。

“先生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朝泠从吴煜那边移开视线,睨向远处步伐急切的付白泽,头也不回的伸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陆洲。

“你要我去送死?”陆洲表情抗拒的看着她手里的穗子,不敢置信的问道。

“不是先生自己凑上来的吗?”朝泠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不浪费一点资源。”陆洲倒也没多害怕,见她这副毫不遮掩的计算模样,忍俊不禁道。

“多谢先生。”朝泠转回眼,将穗子扔给他,又随意抬了下手,轻声吩咐道,“保护好先生。”

“你带了多少侍卫?”陆洲一把接住那两条穗子,察觉到人群中有轻微的响动,他眨眨眼,有些好奇。

“够保先生安然无恙。”朝泠声音平静。

“你这偷鸡摸狗的技术是从哪学来的?”为了让对方放心,这穗子指定是一人戴了一条,现在两条都在她手上,他却没见到朝泠朝付白泽讨要。

“先生实在多言。”朝泠懒得再跟他废话,轻飘飘看他一眼。

“好好。”陆洲接收到她胁迫的目光,立马老实的低头挂穗子,同时转身往下头走,这可真是世风日下,明明前两天还恭恭敬敬的。

“对了,那个阮莫林,你是为我出气?”突然想起什么,陆洲动作一顿,扭头看向她的背影,朝泠身形单薄,周身氛围宁静,喧闹触动不到她,似乎是知道她的难相处,她周围自然形成一片空地,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明明面对的是满世繁华,却依旧像是身处孤地。

“是他先惹事,与先生无关。”朝泠并未多加思考便否认了他。

陆洲却瞅了她好一会儿,越过她望向她面前的灯火阑珊,他垂眸,唇边挑起一抹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他怎么会信呢,阮莫林是将军府的少爷,哪怕她箭艺再好,公然拿阮莫林的性命开玩笑,等同于得罪将军府,从前的公主不会顾虑这些,但是朝泠会,就算不是全然为他出气,但说没一点意思,是不可能的。

这个想法让陆洲莫名的心情愉悦,他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开心,可能是付白泽被送走,又或者,是因为长久以来,头一次有人为他出头,所以哪怕她心怀不轨,满心算计,他也认了,就当是可怜她孤身一人,像这烟花一样灿烂一刹,即将沉寂吧。

朝泠耳边脚步声逐渐消失,她知道陆洲这样的人,一句话能让他解读出三层意思,她当然任由他多想,为难阮莫林,除了一开始是他先挑衅外,确实存了替他出气拉拢他的意思,但是最重要的是,她要同将军府合作,如今镇安将军未归,她若还是手无寸铁的娇弱公主,没法和他谈条件,她要等一个机会,好好和镇安将军谈谈。

“咳,咳咳!”裹得再厚,寒气还是顺着衣缝溜进来,朝泠不受控的咳嗽起来,她连忙拿了帕子捂住嘴,一股腥甜涌上齿间,心跳也在一瞬间紊乱,疼痛开始蔓延四肢百骸,她竭力想要克制住继续咳嗽的欲望,努力平缓着呼吸。

“主子。”有人无声无息的靠近,语气低顺恭敬,难掩担忧。

“娘娘担心您的身体,遣来的太医都被您拒之门外,娘娘会不高兴的。”那人声音中不带感情,只在平稳的陈述一个事实。

“你们暗卫,还管这个?”朝泠声音有些不稳,轻瞥他一眼,来人着了粗布衣裳,打扮平常。

“不敢。”那人微微低头,他们是淑妃从南国带来的暗卫,从娘娘进宫后便一半居于宫外,一半作为暗线接应,公主分得府衙后便混进了侍卫中蛰伏下来。

“不怪你,看着确实吓人。”朝泠无奈的笑笑,“现在时间还早,本殿会去向她请安。”

“殿下,确实有人潜藏攀月楼,似乎想对殿下行刺,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解决了。”暗卫沉声禀告着。

“你可有办法联络到舅舅那边?”淑妃是南国公主,她来北国十年后,南国老皇帝就死了,现在上位的,是最为与她亲近的太子,也是淑妃同父同母的兄长。

“主子想做什么?”暗卫不解。

“帮我带个信。”朝泠没有现在就多做解释,远县,是蛮族很快就要占领的小城,镇安将军大半兵力折在那里,北朝元气大损,一朝落败,再无转圜之地。

“属下会去联系的。”暗卫颔首应下。

“下去吧。”

暗卫紧了紧手,视线在她手中巾帕流连,最后还是退回暗处。

朝泠双手紧紧把着栏杆,指尖用到泛白,良久才缓和下来,她静静等了一会儿。

直到白芷回来,她才收回越放越远的目光,将还有些颤抖的双手拢于袖中,转身离开攀月楼。

付白泽心中越来越慌,他寻找着西方街上朝泠说的杏仁酥,极力忽略四周若隐若现的注视,脚步逐渐急切不耐烦。

他越走越偏,烦躁的拐进一个胡同站住脚步,背影冷漠,沉默不语。

“十王子。”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呼唤,干哑的声音像是许久未开口。

付白泽眼中神采越来越暗淡,他一直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可是那人却是执意要让他认清事实,见他不说话,再次开口,“十王子。”

“你们认错人了。”付白泽声音死寂的毫无生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多么失望,像是周身被抽干了空气一般,他不自觉呼吸加重。

“十王子,只有东营国皇室才有特制的白虎纹身。”那人不明白他的否认,身为皇室,为什么逃避?

“我不会和你们走的。”付白泽眼中一片空洞,指甲用力扎在手心中,他努力冷静下来。

“为了那个公主?”来人面面相觑,心中无奈,“十王子,是她故意支开你,你难道不明白吗?”

“闭嘴!”付白泽突然暴怒,他大声呵斥,身体微微颤抖,他反驳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不愿意相信,明明刚许下的白首夙愿啊,明明她说永远不会留他一个人,明明……

“十王子,跟我们走吧,再过不久就是盛典,到时候北城防备加强,就很难离开了。”

付白泽沉默不语,他低着头,心中悲怆,眼眶猩红,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血。

“十王子…”几人有些头疼,老皇帝即将殡天,眼看着几个皇子厮杀殆尽,贵妃迫不得已派人寻他,结果他却不愿意回国。

“我说了不走。”付白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面无表情的抬脚想要离开,后颈处却突然传来阵痛。

“这,这样不好吧?”仲仓担忧的看着付白泽晕倒在仲行怀里。

“十王子长年流落在外,还没有肩负国家兴亡的责任的意识,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仲行语气沉着,将晕过去的付白泽扛起来。

“唉…不都说皇家最无情吗?”仲仓也默认了他的做法。

“会有人逼他认清事实的,那个公主不就是一位吗?”仲行站起身。

“她既然知道王子身份,为何还将人归还?她不是北国人吗?”仲仓上前扶住付白泽。

“她母亲是南国人,她有一半南国血脉,但是她为什么帮我们,我也不知道,她奇怪的很。”仲行皱眉摇头。

与此同时,陆洲与几人玩了会儿躲猫猫,实在累得不行,才微喘着气扶着腰停下来。

“铛!”兵器相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陆洲一怔,转身看去。

几个平民打扮的人背对他挡在面前,他们对面是一排黑衣人,两队人都手持刀剑相峙。

“人还不少…”陆洲呐呐出声。

还没等他完全看清,两队人已经开始打了起来,他这边的人下的都是死手,刀起刀落毫不犹豫,而对面却因为第一目标是他,难免会分神,对面人数不占上风,刀剑相向也逐渐落了下风。

陆洲看朝泠不像是骗他,派来的人确实可以护他周全,这才安下心观察,对面那些人武功并不低,但似乎行动总有不便,他略略思索,怪不得要拿这穗子做标记,这些人大多都眼不能明,这穗子却散着异香,虽然微弱,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指向标,魏常志也真够狠的,手下人没一个健全的。

很快场面平静下来,朝泠派来的人中有一个走到他面前俯首抱拳,“主子请您换了衣服随她入宫。”

陆洲瞥了眼被扔在一边的包裹,又越过他看他身后,余下的人手起刀落正将那些死侍的头切下来,他嘴角抽抽,有些反胃,扭头不再看。

他错了,朝泠也挺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