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殿下在上(21)
朝泠回到自己殿内时,意外的看到付白泽坐在她外间客位上,并且脸色着实不好看。
“你去哪了?”付白泽目光随着她移动,声音低沉。
“听了场戏。”朝泠把披风褪去递给白伏,打发了他离开。
“这么突然?”付白泽狐疑的盯着她。
“兴意忽至罢了。”朝泠朝一旁座位走去,却被突然站起来的付白泽挡住,她被迫抬眼瞅他。
“朝泠,不要骗我。”付白泽声音暗哑,眸光暗淡,既然他已经完全表明心意,那就已经将人视为己物,他不容许她任何欺瞒。
“为何骗你。”朝泠目光坦然,唇边噙笑,让人很难怀疑。
“……我信你。”付白泽看了她半晌,语气愈加无力,莫名的让人觉得委屈,他上前一步,轻轻抓住她的手,“不要再留我一人了,我可以陪你,你想去哪都可以。”
“你不会一个人的。”朝泠神色温和,面带三分笑。
得到她的许诺,付白泽这才展露笑颜,目光灼灼的注视她,那模样像是想跟她多沟通沟通感情。
“我有些累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朝泠想要拨开他的手,被他躲过。
“你为我画的画像,我还没仔细看过。”付白泽执拗的不撒手,手心有凉意传来,她双手冰凉的令他心慌。
“等有时间,我再画给你。”朝泠叹口气,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我画给你。”付白泽摇头,手指摩挲她的手背,语气轻柔。
朝泠拗不过他,细瞧他无比认真的表情,只能无奈应下,“好。”
付白泽唇边笑意绽开,立马拉着朝泠去书房。
朝泠坐在贵妃榻上,付白泽目光太过热烈,让她有些难以招架,她转过头将目光放在微敞的窗口。
窗外是移栽来的梅花,此时腊月,还不是它开花的季节,不过它被照顾的很好,树干粗壮,比周围的花树还要健壮,再等一个月,怕是会满树嫣红。
付白泽顺着她视线望去,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窗外有什么,不过他略略思索,想是那棵格外粗壮的梅树,他又不禁联想起朝泠身上那缕清淡的香气,忍不住红了耳根,他其实并不喜欢朝泠在其他地方分神,他会很不高兴,但是她若真与他对视,他怕是无法静心作画的。
付白泽望向朝泠的目光有着不再掩饰的情愫,带着明晃晃的炙热,好似不是要将她画在纸上,而是要吞拆入腹。
朝泠心中无奈,怨不得女主被吓跑,和永远矜贵内敛的男主相比,付白泽这种表达方式太过火,有种横冲直撞的莽撞,同他原本的疏离冷静大相径庭,给人压力太大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屋内点的碳炉发出细小的噼啪声,盈盈温暖萦绕四周,周遭安静地令人昏昏欲睡。
付白泽再抬眼,就见朝泠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他心中一动,轻轻将笔搁置一边,从桌后绕到前,步伐轻缓的行到榻前,缓缓蹲下身。
朝泠睡着以后显得乖巧了许多,明明是碧玉年华,眼中却总是那般沉静,笑容也从来不真心实意,他不知道朝泠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真实样貌,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毫不戒备的睡着,可那时他敌意满满,甚至捅了她一刀,她也不喊疼,就那么放任他发泄着根本不属于她的怒意…他第一次见她咳血,她脸色苍白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晕倒,她应该是疼的,她也强忍着不说,都是他的不对,他不该那般信了奸人给她下药…
付白泽愈发心疼愧疚,目光不断在朝泠脸上打转,一遍一遍描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他忍不住伸手去碰朝泠纤长的睫毛,引得对方轻颤,他心中一慌,却不见她醒来,他抿住唇,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放到对方唇上。
身体仿佛不受控的轻轻靠近,在两人快要贴合之际,对方突然睁开了眼,付白泽僵在原地,呼吸一滞,脑子瞬间空白。
朝泠眸色幽深,安静的看着他,他距离太近,她眼睛几乎都不能聚焦。
付白泽看着她平静的双眼,喉结干涩的上下滚动,想要撤离时,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住后脖颈,阻止了他的逃离。
“你真的想好了?”朝泠指尖摩梭着他后脖处的皮肤,声音轻的只有两人能听见。
回应她的,是对方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吻,她一句话便打消了他所有顾虑,他只知道他再不证明,这人怕是永远会装糊涂,他瞳孔颤动,心跳的飞快,他不敢呼吸,贴上对方的唇后就那么呆呆的愣在原地,与她冰凉的双手不同,朝泠的唇有些温热,这一点点温度却像是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他的内心,热意自胸口喷薄而出,染红了他的脸。
并没有停留太久,朝泠不再进一步,他也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心中还是羞赧无措的,他撤开些距离,眸中不自觉流露些缱绻情意,声音暗哑,“画好了。”
朝泠松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起身去到桌前。
付白泽的笔锋与她不同,他笔下的她,描绘细致,神形兼备,似乎不只是描绘她,更多是在倾注自己的情感,是她,却又不像她。
朝泠正愣神,腰间突然揽过一双手,将她带到一个滚烫的怀抱,温热的鼻息触到她脖侧的肌肤,肩膀也被压的微微下沉。
“我画的好不好?”付白泽从背后拥她,下巴搁到她肩颈处,轻声问道。
“好。”朝泠嘴中夸奖,眸光却冷淡。
“朝泠,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吗?”付白泽莞尔,眼中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满是压抑下的不安,他无时无刻不想得到回应,对于朝泠的沉默,他收紧了胳膊,仿佛无助的孩子,只有抓紧才有糖吃。
“我以为,祁灵山一行,你该是明白的。”朝泠声音从来从容,任由他力道越来越大,心中也只能叹气。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就要你留在我身边,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付白泽不想听见这个答案,心底猛然冒出无名怒火,他胳膊微松,随后却越箍越紧,语气执拗的反驳她。
他的固执在意料之中,也难怪,他后期对女主,确实是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她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不逼他现在接受,只要让他接触到权势地位,想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执着了。
朝泠想到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两人都不再开口,就维持着这个动作静默许久,直到白芷过来敲门。
“殿下,晚膳准备好了。”
“该出去了。”朝泠再次拍拍他,柔声道。
付白泽迟疑了一会儿,才不情愿的放手,朝泠转身去看他,惊讶发现他睫毛都被打湿聚成一缕一缕,他眼眶发红,但是眼神又犟的很,像头被抛弃的小兽,得不到主人的承诺就誓不罢休一样。
怪不得刚才听见轻喘声。
付白泽伸手捂住双眼,粗暴的擦掉泪水,自顾自转身朝门口走。
朝泠目光怔忡,目送背影冷硬的离开。
白芷疑惑的看他一眼,小跑着到朝泠身边,“殿下您没事吧?宋公子怎么了?”
朝泠摇头,收敛心神,看向白芷,“等用完膳,我有事吩咐你。”
“白芷明白。”白芷点点头。
餐桌上,有些过分的安静,朝泠是不愿多说,付白泽却是因为心情不好,只有宋知雪摸不着头脑。
吃完饭,朝泠让白伏送付白泽回屋,付白泽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只有广袖下握紧的手泄露情绪,他冷着脸离开了。
宋知雪今天一直跟着白薇在公主府玩闹,酒足饭饱终于是累了,她打了个哈欠,也请安离开了。
“殿下。”白芷将人都打发走,回到里屋。
“白芷,你与白伏关系如何?”朝泠拆着头上的珠钗。
“自是不错的,奴婢与白伏自幼便服饰殿下,对奴婢来说,殿下与娘娘平安,就是奴婢最大的心愿。”白芷轻颦浅笑,回的是真情实意。
“那白伏若是要害本殿,你当如何?”朝泠面上情绪淡然。
“白伏要害殿下?!”白芷震惊的抬头。
“你会怎么样?”朝泠斜眼看她。
“倘若白伏真的背叛殿下,那奴婢不会包庇他,自会将他交予殿下处置。”白芷心情沉重的低下头。
“白伏,他是魏常志的人。”朝泠沉默片刻,轻言道。
“太监总管?”白芷脑子嗡嗡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今天,本殿给东营国人传了消息,是经了白伏的手,他是不是魏常志的人,就看他今晚去不去通风报信了。”朝泠将最后一支点翠簪子放到妆奁里。
“东,东营国?”白芷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信息太庞大了,先是得知白伏是大太监魏常志的人,公主又和东营国人扯上关系…
“府里这位公子,可是东营皇帝的私生子,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朝泠给她时间整理思绪,不慌不忙的解释。
“所以,殿下原先救他回来,是早就知道了?”白芷说话都有些磕巴,她咽咽口水。
“不,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朝泠摇头否认。
“那,殿下需要奴婢做什么?”白芷眨眨眼,尽管还没消化完,但是她已经准备好干大事了。
朝泠惊奇的瞥她一眼,感觉出来她好像有点兴奋?
入夜。
“你们愣着干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不知道闭灯的吗!”白芷站在院中大声呵斥。
“是!”她突然的怒火惹来众人瑟缩,纷纷前去灭了院中明灯,整个院落骤然暗下来。
“怎么生这么大气呢?”白伏嬉笑道,站于她身侧。
“尽忠职守是本责,殿下今天本来就累,难道我们做下人的不该为殿下着想吗?”白芷却不看他,眼睛直直看着院中青石路,声音却略显凉意。
“自然是该的。”白伏讨好的笑笑,“那我也先去休息了小姑奶奶,待四更再与你换班。”
“嗯。”白芷点头。
看着白伏转身拐去了偏房,她垂手立在门边。
月亮西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白芷昏昏欲睡靠在木栏处闭着眼小憩时,突然有人小跑着来叫醒了白芷。
“白芷姐姐,白伏近侍从后门出了院子,我看到有信鸽从后院飞出去。”
“当真?”白芷眉头紧皱,一下清醒过来。
“嗯。”那婢女点点头,她是白芷从劳役库里捡的也是一手带大的,白芷自是信任。
“好,你去睡吧,莫要惊动别人。”
“那白芷姐姐呢?”话梅担忧的看着她。
“不用担心我。”白芷摸摸她的头,安抚的笑笑。
打发走了话梅,白芷继续装着瞌睡,全身心地听着响动,直到听见非常细微的一声关门声,她才立马去敲了朝泠的房门。
屋里没有回应,但白芷也是了解的,敲完门她便兀自推开门进了屋子,轻手轻脚走到里屋,“殿下。”
屋内并未点灯,几乎看不清什么,只有朝泠坐在红木椅上安静的闭着眼,仿佛一尊与黑夜融为一体雕像。
“白伏这个小人!殿下与娘娘平时待他不薄,他为何要与外人勾结做这丧良之事!”白芷说起来与白伏交情不浅,说不气愤是假的,她真想看看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阉人,从小到大的经历使然,想法自是与你不同,好不容易得了魏常志的青睐,双份好处的事,为何不做?”朝泠却对这些事情看淡了,所有的东西,在利益面前,都是要靠边的。
“那殿下为何不现在就杀了他。”白芷眼眶湿润,恶狠狠的说道。
“还不到时候,他还有用,况且,你以为这公主府,就只有一个白伏吗。”朝泠笑意粼粼,眼底却无甚情绪。
“他们到底想对公主做什么啊!”白芷一愣,又急又气。
“不急…”朝泠合上眼长舒一口气。
还有时间。
“你去休息吧,让白伏到时候来接替就好。”朝泠声音平静。
“殿下…”
“去吧。”
白芷咬唇,不情愿的行礼,忧愁的看着朝泠掩在黑夜中的脸,自玉华池落水,公主是否成长过于迅速,说话做事都让她感觉莫名心惊。
朝泠呆坐片刻,长舒一口气,还是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她捂住嘴,尽量压低声音,喉间甜意上涌,被她悉数咳在手帕上。
她低头看着那块漆黑。
“殿下。”身边空地突然现一身影,声音有些克制的颤抖。
“怎么?他又做了什么吗?”朝泠面色如常,叠好沾了血的巾帕放到一边,拿过旁边的茶杯,慢慢顺了顺火。
“没有…殿下,茶水凉了,属下去换一壶吧。”那人压低眉眼,轻轻摇头,冷刃碎玉般的声音莫名滞涩,他视线一直在那帕子上停留。
“不用了,我就要休息了。”朝泠喝了两口冷茶,感觉脑袋都清醒不少,拒绝了他的好意,把茶盏放到一边。
“是。”那人见状只能低下头,放平声线应下,很快退离内室。
朝泠站起身,知道他只是离开了她睡觉的地方,其实还在这个屋子里,但是他是为了她的安全,她也就不便多说什么。
褪去外衫鞋袜,朝泠将自己裹紧被子里,强迫自己睡过去。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翌日,做新衣的裁缝来给宋知雪确认尺寸,确认衣裳款式布料,本就好玩的女主忙的顾不上两人,而付白泽也就适时占据朝泠一天,硬拉她在书房坐着,撺掇她讲些北国的趣事。
直到晚间,朝泠才终于以乏力为由将人送走。
她披上银狐大氅,头发松松绑起,推开房门往院外走。
下人为她打开院门,朝泠在门内抬头,一眼便看到站在外头的付白泽,如同白日那般,衣衫依旧单薄,给他那么多件披风大氅,他却是总忘记,他发间戴着那支兰花玉簪,神情惆怅似带着哀伤,与她遥遥相望,二人之间的路,近在咫尺却又遥远的无法企及。
两人相视无言,月掩星疏,朝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现在对自己来说已经是个麻烦,接下去的路,已经不需要这位反派了。
“殿下,下雪了。”他笑,鼻尖冻的通红,仿佛是冷的厉害,声音有些暗哑,却又轻柔的像水滴落入湖泊,企图也在她心中漾起丝丝涟漪。
冰凉的雪花飘散于空中,慢慢抚上脸庞,朝泠这才感受到脸颊上的凉意。
她垂眸抬手擦去那丝水迹,指尖下那点凉意甚至比不上她夜间冷意,她还未把手放下,对面的人便急切的朝她跑过来。
“殿下,是初雪。”付白泽再次重复这句话,不同的是,这声音几乎从她耳边响起,似乎执拗地想要敲开她封闭麻木的心。
朝泠抬头看他,伪装的笑意还没准备好,此时的她终于有一点真实模样。
“殿下,我陪你看了冬樱,陪你看了初雪,我还想陪你看梅花,看所有你想看的,你答应我,让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付白泽双眸幽深,近乎乞求的在询问她,仅这一天,他便无数次意识到对方的冷心冷清,她根本不懂不在乎亲吻,不在乎牵手,不在乎拥抱,不在乎他,她心里装着事,是他不能知道的事情,她不愿意告诉他也没关系,可他总觉得不安,那种不安是他无时无刻紧盯她也无法消退的。
朝泠缓慢的眨眨眼,一如往常地扬唇轻笑,“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朝泠!”付白泽气急败坏的低吼,他真是看够了她的假笑,永远冷漠,永远疏离,可他的失态并未让她有半分动摇,他顿生挫败感,眼睫微颤,再次让步,“你要去哪?”
“我想去看看,这北城的风光。”朝泠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我陪你。”付白泽声音低沉,但是语气中满是固执,好像她不答应就不让她去。
出乎意料的,朝泠并没有多少犹豫,她点头,绕过他出了院门,付白泽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