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白泽跟着她来了听月楼,这楼比平常建筑要高出许多,不仅可以将公主府揽于眼底,还可以看到大半个北城。

如今不到一更天,百姓还沉浸在欢乐和初雪降临的兴奋,万家灯火繁光点点,酒肆戏楼更是热闹的载歌载舞,放眼望去整个北城好像淌于星河,繁华却又随波逐流。

付白泽收回目光,转过头去看朝泠,听月楼只点了两盏灯,橘红色的烛光忽明忽暗,映的她表情也不甚明朗。

“你在想什么?”付白泽忍不住问她,她眼底平和却又透着莫名的冷清,一点也映不出这热闹景象。

“看他们有多开心。”朝泠微微笑开,声音十分平和。

“你怜悯他们?”付白泽微微皱眉。

“怜悯什么?”朝泠眨了下眼,回过头看他,她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寂静,看不到半分触动。

她本就不是为了他们,何必假惺惺做好人,繁盛是给外人看的,典礼也早失了原本意义,可是北朝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所有人他的强大,即便已是强弩之末。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付白泽心中有些烦闷,他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朝泠沉默了。

担心什么呢?担心战线拉得太长她坚持不到那时候,担心有心之人做有心之事阻挠了她的计划,担心原本单纯的利益关系会因为莫须有的东西变了味道,她担心的很多。

付白泽也抿唇不语,她眼中好像盛着许多东西,又好像空无一物,他看不清,越看不清越是烦躁。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胡思乱想罢了。”朝泠看的到他的无措,但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不会变,况且这也是他该走的路。

“朝泠,你可以告诉我,哪怕我不能帮你,可我不想你把事情全放在心里。”付白泽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朝泠有些好奇。

“因为你笑的很难看。”付白泽突然噎她一句。

朝泠笑容一僵,看着付白泽认真的样子又忍俊不禁。

“胆子真大。”

“你明明在笑,我却看不到半分开心,你很累,你明明不高兴。”付白泽非常笃定,直勾勾盯着她,似乎想让她自己承认。

朝泠笑容变淡,目光放的悠长,透过他好像在看一些很久远的东西,声音也随着虚无缥缈,“各司其职,没什么高不高兴的。”

“你说你是为了我来,可我现在很好,你不需要再做什么,我们离开这里不好吗?”付白泽心中不忍,她表情太无望了,好像已经接受现实。

“还不够。”朝泠摇头,落子无悔,她要完成这盘棋,就绝不可能回头。

“什么不够?”付白泽心情越来越沉,他不明白,她到底想追求什么?

“你该回去休息了。”朝泠却转移话题,并不与他深究。

“朝泠,告诉我。”付白泽却扯住她的胳膊,目光哀怜真切,声音中都带着哀求。

“我说了护你安康无忧,你便什么都不用担心。”朝泠看着他的眼,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眸在深夜中有些暗淡,但是却依旧通透,里面只有自己的身影,好像有些冷硬,她几乎要随着他有些难过,但她知道她没有这个权力。

“朝泠…”付白泽心中快要窒息,他再也不想看着朝泠的背影,也不想她再拿一些不轻不重的话来搪塞他。

“白泽,雪很美,北城也很美。”朝泠却岔开了话,笑容极妍。

“所以呢?”北城很美,跟他有什么关系?付白泽近乎执拗的看着她,冷风吹过,让他眼睛忍不住泛红。

“…你戴这支簪子也很美。”朝泠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轻轻在那支翠白的兰花图上拂过。

“那你就留在我身边,我每天戴给你看,好不好?”付白泽仰着头,眼神轻轻柔柔的,就像那朵山茶花,高傲又漂亮。

朝泠只笑着看他不说话,她应该直接应下的,像以前一样敷衍了事,但是对上这双眼,却突然开不了口。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放了她走,那个身影在他松手后就转过身离开,依旧没有半点停留。

待楼阁上只剩付白泽一人,屋内倏然安静,他垂着头突然笑出声,没多会却又冷下了脸,烛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心中有千思万绪却理不清,他扭头看了看远处烛光聚起的星河万里,逐渐出神。

“保护他安全。”朝泠缓步下楼,声音放的很轻。

“是。”冷静的回应,在片刻停顿后应下,烛光摇曳,四周似乎无事发生。

付白泽似有所感的看了眼楼梯口,却是什么都没有,他心情沉重的垂下眼。

【宿主,任务进度已经很快了,你干嘛不直接答应他呢?也许可以不把人送走呢。】系统看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它只觉得反派过于可怜了些。

“不送走?陪我一起死吗?”朝泠身后远远跟着些侍女,她沿路赏雪。

【有情人竟然不能终成眷属吗?原著是本小甜文的啊。】

“以我的身份,怎么写才能是甜文?”是死后同衾还是国破家亡后流落他方?

【我只是觉得,反派好惨,原著遭到女主背叛,塌方世界又变得疯批,现在还要被宿主弃之如敝屣,好惨好惨。】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几个迷失者?”她敢笃定,岑聿安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系统也不知道啊,上头给的任务只是让宿主感化反派完成世界主线。】系统嗫喏着解释道。

……

骗她。

朝泠不说话了,神色冷了下去。

为什么骗她?目的是什么?

隔天。

付白泽并没有来同她一起用膳,朝泠目光落在他座位上。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殿下,宋公子说他没有胃口,便不过来了,怕影响了殿下。”白芷小心的看着她的表情,手下为她布菜。

付白泽那双红透的眼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引得她沉吟。

她最喜欢他这双眼,悲凉孤寂,却盛着她从来没有过的热烈,那里头翻涌的情绪几乎要灼伤她,他明明是原著中无情暴虐的反派,拿着大男主的剧本做着残害他人性命的事情,他看向她的目光该是冰冷疏离的,是她硬生生更改了他的平生,替他断了四皇子这条路线,也断了其他劫难,他遭受的磨难不够多,还不是最完整的他,他迟早会是最锋利的刀,刀尖锐利,无比锋利,鲜血中伸出的手不该有人去接,她也从来不是他的救赎,就像从来没有人是她的救赎…

朝泠心中突然感到无尽荒唐,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走过这个世界,所以所有事情都轻车熟路,所以原主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可她找不到头绪,迷茫的像是失了方向的孤鸟,没有人告诉她,她该怎么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她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朝着深渊前进…

有些烦了……

她伸手遮住眼,“这雪真是太晃眼了…”

“奴婢去把门帘放下来。”白芷立刻福身,转身去放门帘。

“告诉他们两个时辰后就出府,晚膳也一并在外面用吧。”那就只要结果吧。

“是。”白芷担忧的看了看她,出门去吩咐下人,等她回来时,桌上的饭还没有动过多少。

“你也去吃点东西吧。”朝泠背对着她,是最平稳的语气,没有人知道她胃里翻山蹈海,眩晕感如影随形,毒性已经在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就快要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是。”白芷看望着朝泠沉寂的背影,咬唇应下。

徒留朝泠一个人整理情绪,她指尖微微颤抖,端起茶杯顺气,脸色苍白的像是腊月雪。

几人聚在府外,相对无言,宋知雪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气氛怪异的很,她撇嘴,蹭到朝泠旁边,“殿下,我们走着去好不好?”

朝泠挑眉询问,宋知雪穿着鹅黄色衫裙,外罩赤色锦缎兔毛短袄,绑着简单的发髻,簪着朝泠送的梨花发簪和白色绒球,笑容嫣然,目光狡黠,偷摸说话的样子又滑稽又可爱。

“昨天初雪啊,可是我都没看到,都怪那床太舒服,让我睡得太沉了。”宋知雪皱鼻,小声抱怨。

“我没有意见。”朝泠看向付白泽,还是那般周全的笑容,让人挑不出破绽。

付白泽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对待她。

“白泽哥哥你就答应吧,可怜可怜我吧,你看这空气多新鲜啊,多活动活动对身体好!”宋知雪立马可怜巴巴的看向付白泽。

“随你,殿下做主就是。”付白泽却只是看了一宋知雪就把视线对上了朝泠,眼神十分冷漠,像在控诉她的无情,也像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宋知雪眼睛在二人之间打转,“殿下,他答应了。”

“那就依你。”朝泠是什么人,是系统都唾弃的无心之人,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她依旧如常装傻。

“走走走,白薇!”宋知雪嘿嘿一笑,拉住白薇就往外跑,被白薇扯回来,“姑娘,这边。”

宋知雪也不尴尬,立马换个方向蹦跶。

付白泽好像又变回了以往的冷漠,哪怕心神全在朝泠身上,也不跟她说一句话,就冷着脸往前走。

他不明白她此时没事人一样的语气表情,好像难过的只有他自己…

“殿下,真要步行吗?”白芷问朝泠。

“你让车夫在后头驱车跟着。”朝泠摇头,公主府离北城集市虽然不算太远,但道路周围还有积雪,走路难免不方便。

“我们也走吧。”朝泠看付白泽一眼,他却立马把头扭向一边。

呃……

朝泠有些好笑,走向他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