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得了失心疯了,敢动我们公子的东西!”几个仆役一边怒骂一边对地上的人拳打脚踢。

旁边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被打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护着自己的头甚至没有反抗。

奴仆口中的公子,一身鲜红劲装,华贵衣料上彩云奇纹交错,银冠高束墨发,姿态张扬,面上神采肆意,一派风流公子做派,他神色不屑,漫不经心拍打着玉佩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

“再打会出人命的吧…”有人小声说道,有些担心。

“这小公子可真是狠啊。”

“吵吵什么!再说连你们一块打!”阮莫林烦躁的朝他们吼道,目光凶悍。

周围人被吓得住了口,更有不忍观看的人已经早早离开,在这城中,谁敢得罪镇安将军家的小公子。

“他动你什么?”阮莫林嗤笑着收回视线,却突然有人招了他的注意。

“你是何人?”阮莫林又皱着眉不快的看向她。

“他动了你什么?”朝泠却依旧只问他这一句。

“…动小爷玉佩了!你管得着吗你!”阮莫林目光冰冷,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女子的份儿上,他怎么会现在还压着脾气。

朝泠不说话,解了腰间的钱袋,扔给他。

“你什么意思?!”阮莫林一把接住那钱袋,眼神愈加凶戾,语气也更加不善。

“我替他赔给你。”朝泠不像他那样脾气大,反而语气还含着笑意。

“你是他什么人?用得着你管!”阮莫林都要被气笑了,冷哼一声。

旁边仆役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手,护在了阮莫林周围,而被打的人此时也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朝泠。

“是钱不够吗?”那袋子里的钱可是出了明账的,虽然不多,但是一块玉佩绝对绰绰有余。

“笑话,就这些钱,小爷我还不看在眼里!你既然这么爱出头,为何还这般见不得人!”阮莫林说着眼神一变,伸手就要去摘朝泠的面纱。

朝泠反应迅速,轻松拍开他的手。

阮莫林微眯起眼眸,另换了只手去摘她箬笠。

朝泠手指并拢做刀,快速击他手腕,后又出手迅捷,直砍他脖颈位置,劲道十足,直接令他半边身子酸麻无力,这才一掌推开他。

“你!”阮莫林退后几步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抬头恶狠狠的瞪她。

周围人压抑的讨论声音令他面上无光,他心中不由更是恨毒了朝泠。

“殿,小姐!”白伏这时才挤过看热闹的人群跑到朝泠身边。

“?”阮莫林拧眉看看白伏,又看看朝泠,那脱口而出的音节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放肆!”白伏扬声怒道,说着就要去掏腰牌,朝泠抬手制止了他的行为。

“呵,你开玩笑吧。”阮莫林嗤笑,脸上的笑容却有些挂不住了,他双眸幽黑,暗暗打量主仆二人。

朝泠摇摇头,言语礼貌且带笑,她看向呆在原地的阮莫林,“公子不妨赏我几分薄面,待日后,或许我会帮上公子几分也不可知。”

阮莫林眯了眯眼,他虽然日常行事纨绔,但他是拎的清事的,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公主,她不让下人掏腰牌摆明了是给双方留了面子,若证实了公主身份,到时外人传出去镇安候府与皇室在大街上争吵,那简直太难看…

至于她说的人情,阮莫林并不放在心上,可以在大街上这样堂而皇之随处行走的,绝不会是宫里那些金丝雀,只有被老皇帝放养的嘉禾公主,而嘉禾公主,更是出了名的扶不起的阿斗,尽管她此时做派让他留神,但终究不是什么值得并肩的伙伴。

“行啊,小爷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免得扰了小爷的性质。”阮莫林冷笑着扬了扬下巴,还不忘埋汰她一把,他打开荷包,掏了一锭元宝,又将荷包系上扔还给她,抬手掂了掂手中的金元宝,“不过小爷我也不是贪财之人,两清。”

他这般行为,倒是有分寸极了,知道这钱不好多拿,却也不想跟公主府扯上关系,能屈能伸,真不愧是镇安将军的儿子,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看什么看?还不快都滚!”阮莫林临走时还不忘凶一下周围围观的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发泄一样,那些小厮打手装模作样的赶人,还真就清了场。

“还好吗?”朝泠心中好笑,轻轻摇头,迈开步子朝地上趴着的人走过去,走近了便蹲下身子。

“…”陆洲冷着脸并不回她,撑着地想要爬起来。

“陆黎师,我可是毫无恶意。”朝泠也不气,声音微低,悠悠说道。

她这话令陆洲表情一僵,神情顿时冷凝,目光中敌意逸散。

“还不扶公子起来。”朝泠站起身让开几步,令白伏去扶他。

陆洲却躲掉白伏的手,坚持自力更生,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长久的饥饿又令他耳鸣目眩,差点没站稳,身形晃动。

朝泠没有去扶他,心知肚明他也不需要自己搀扶,只是撑着膝盖也随他站起来。

陆洲晃了晃头,端正隽美的容颜止不住泛白,他甚至不愿再同她交流,转身就想一走了之。

“你可是欠了我不少钱。”朝泠在他身后慢慢跟着,不慌不忙地笑道。

“我没有动他东西,欠你钱的,是他。”陆洲声音嘶哑,喉咙干涩。

“我并没有要你还。”朝泠轻笑,引来陆洲冷漠一瞥,她继续说道,“不仅不用还,我还想请先生吃饭。”

陆洲最后还是被连扯带骗的拉进了一家餐馆,朝泠根本没有问他意思,直接让小二上招牌菜,等小二出去后,他铁青着脸看向朝泠。

朝泠早遣了白伏去门外守着,在他无甚温度的注视下,她伸手摘了箬笠。

陆洲只看了两眼,心下大惊,秀气的眉毛倏尔拢起,“你…”

“我知道先生看得出来。”朝泠也不惊慌,垂下眼抬手去替他斟茶。

“异人…”陆洲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面相,可他再想细看却如同望进了拨不开的浓雾,再难前行半分,霎时间,他目光变得复杂晦暗不清。

“先生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朝泠浅笑,“相反,我亦知先生年幼锋芒,一身才学却家道没落,还遭恶人折辱,我是来给先生指路的。”

“什么意思?”陆洲蹙眉,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他看不深,只能触到皮毛,朝泠这气运太过异常。

朝泠将那个兽面放到桌上,“先生可认得?”

“獬豸…”陆洲垂眼看过那个面具。

“獬豸者一角之羊也,性知人有罪,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朝泠笑意扩大,说着将面具推向他,“我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你疯了。”陆洲视线从面前的面具挪到朝泠脸上,细细寻看后,他眉头不禁微跳。

“是为了整个北朝。”朝泠不觉得自己疯,她轻吐口浊气,在等他回复。

“我为什么要帮你?”陆洲没有接下那个面具,他知道她什么意思,做獬豸一样的人,戴上面具退居人后,替她选的君王铲除阻碍。

“不是帮我,是帮北朝,也是帮先生您。”那薄唇轻勾,语气中充斥着诱惑,“先生您空有才华却无人赏识,简直可惜,待他为皇,必会奉您为太师,保您名声远扬。”

“呵,我不需要这莫须有的名声。”陆洲不屑,朝泠的话打动不了他。

“我想您是需要的,自陆家在北吴两国征战中牺牲,连当初那个才华绝代的陆家小少爷也不见了踪影,您需要这名声,要站的高,才能告诉所有人,陆家,还活着。”朝泠轻声辩驳他,见他目光动摇,她声音不急不徐,“先生通晓天文地理,看得出我的身份,想必也能看出北朝日后国运,如今皇帝痴迷享乐,虽还尚存几分理智清明却也迟早毁在那些奸臣手中,这天子,迟早是要换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陆洲沉默良久,声线微沉。

“我只是个过路人。”朝泠面含三分笑,坦坦荡荡的与他对视。

陆洲低下头去看那兽面,心思不停变动,眸光也变化几瞬,寂静过后,他将手搭上那尊面具,“我要先看过你选的人。”

“当然。”朝泠笑容灿烂,弯起的星眸看不到眼底,这陆黎师在原剧情虽然不存在,可扭曲后的剧情,他却已经是东营国和吴国架空北国最后的稻草,如今彻底将他锁在这里,才能让最后四国鼎立的局势出现。

“先生是明事理,知大义的,我一定不会辱没先生厚望。”朝泠抬手敬他一杯茶,虽是笑着,却怎样看都让陆洲觉得别扭。

“你都快死了。”陆洲饮了口茶,随后将杯子放到桌上,他指尖触碰茶碗边沿,声音沉冷,眼神黑黝黝的看不透。

“谢先生提醒。”朝泠却喝光了杯中的茶,笑意不变。

“你早就知道?”陆洲挑眉。

“身在皇家,命从来不是自己的。况且,皇朝更迭,怎么能没有牺牲呢。”朝泠笑眼盈盈,自顾自低头为二人续上好茶。

“你真是疯了。”陆洲已经是第二次说她是疯子,他说的是实话,她的脸上只有死亡之兆,忠贞爱国确实半点没有的,为了北朝都是借口,可她却口口声声要为新皇帝铺平后路。

真是个疯子。

“疯的不是我。”朝泠反驳,转眼与他视线相撞,“我没有选择,先生。”

她的回答不期然触到他一些不适,他心口猛然间漫上些刺痛,来得莫名其妙。

陆洲拧眉审视她,只涂了口脂的女子妆容浅淡却不寡淡,她无疑是极美的,还爱笑,可这笑却不达眼底,看的让人无端生寒,让他觉得刺眼。

“扣扣。”门口传来敲门声。

“这些银两先生拿去,等时机到了,我自带先生进宫。”朝泠看看门口,回过头把一个钱袋搁到陆洲面前。

“殿下。”白伏在外面提醒朝泠,朝泠上前将箬笠重新戴好,在陆洲目送下起身去开门。

“送进去吧。”朝泠越过白伏,朝外走去。

白伏低头让路,视线却瞥向了屋内。

陆洲心细的注意到白伏的探视,但他早在朝泠开门时就收起了面具和钱袋,此时悠然品茶,白伏的窥探也只是让他漫不经心回看他一眼。

白伏看到陆洲那张俊秀的脸,心下明了,随后转身去追朝泠。

“殿下,那人似乎与吴公子长相颇似。”白伏状似不经意提起。

“是啊。”朝泠声音听不出喜怒,淡声回他。

“殿下,要不要将人带回府?”白伏声音突然低下来。

“白伏,你跟本殿多久了?”朝泠却答非所问。

“回殿下,奴才自幼跟随殿下。”白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旧是小心回答。

“这天色,真让人烦腻。”朝泠声音几乎消散在空气中,与其说跟他讲话,倒更像自说自话。

“是,观星楼已经传了通告,近日便是初雪降临。”白伏不明所以。

“初雪…”朝泠声音低低的。

看来还能见到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