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殿下在上(16)
“李公公,我娘亲病重,实在吃不了那些东西。”少年声音嘶哑,似乎正处在变声期,语气低沉带着隐忍,低声下气的求情,“求您了,就这一次,就这一个馒头,我母亲真的不能等了。”
“瞧您这意思,是奴才们苛待您了不是?”那李公公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听者都不由皱眉。
白芷面上表情也不好看,立马上前去喊抬轿的人。
“快些离开,莫扰了殿下清静。”
“是。”
“我说您娘亲身体可真是娇贵,怎么奴才们能吃的东西,你们就不能吃了?没那娘娘的命,还想有娘娘待遇,呸!”李公公面上盛气凌人,说出的话也轻蔑无比,冷笑连连。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少年一直安分听他训话,此时却仿佛真的被刺激到,挣开压着他胳膊的太监,猛地冲上前推了他一把。
“反了你了!给我打!”那太监一个没站稳,被推倒在地,音调一下子升高八度。
少年腹部被踢了一脚,疼的止不住蜷缩身子,还没爬起来就又被踹翻倒地,他紧紧咬着牙克制的不发出声音。
“下贱胚子,敢动你爷爷我!”太监们啐了口唾沫。
少年疼痛难忍的睁开眼,在纷乱的人影中看到了一队壮大的仪仗,却又很快被挡住视线,身上四处都钻心的疼,耳边又充斥着不堪入耳的辱骂,他眼前一黑,心一横,强撑着爬起来,用力推开面前的太监直接跑向朝泠的马车,一头栽在了前面,爬起身跪好。
“不要命了你!”白芷被吓一跳,忍不住大声责骂道。
轿撵迫不得已停下来,朝泠睁开眼,还不知道轿外发生什么。
那几个太监压根没注意到朝泠仪仗经过,此时面色煞白,急冲冲跑过来跪地行礼,“给公主请安!公主万福金安!”
少年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身跪地,也是不断磕头,“给公主请安!请公主主持公道!”
“殿下息怒,是这小子偷了厨房的吃食,奴才正教育他,冲撞了殿下,奴才们这就带他走!”那太监看到白芷语气更加惶恐,说着就要去扯少年胳膊,被他躲瘟神一样躲过。
“别碰我!”少年排斥的甩开他的手,眼中带着病急乱投医的希冀抬头望着轿门,“我娘亲重病,已经许久未吃一顿正常饭菜,我迫不得已才去偷,他们克扣月银饭菜,还欺君罔上违背命令,请公主明鉴!”
“闭嘴!殿下,殿下他是在说谎啊!”太监瞪了他一眼,转头哀怨道。
“殿下还没说话,你嚷嚷什么!”白芷怒斥。
太监这下不敢再开口,心底却骂了那少年千百遍。
“殿下,可要管?”白芷靠近轿门,轻声询问道。
“走吧。”朝泠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是。”抬轿的人换了个方向想要继续前进。
少年眼中的期待瞬间破碎,他表情沉寂下去,眸中顿时暗淡无光,低下头由轿撵从旁边经过,一时不察,胳膊被太监扯了一把,身子不受控的被扽的歪向一边,他却有种耳鸣目眩感,似乎对现状已经接近麻木。
“五皇子,我劝你识相,且不说你这副模样,嘉禾公主又岂会管你,就嘉禾公主自己都是个狠主,哪能管你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太监嘲讽的冷笑。
这话实在难听,有种被骂了十八辈祖宗的感觉,好像包括少年在内,皇家所有人都被骂了一遍,简直听的人气笑。
朝泠抬手敲了敲轿子内壁。
“停轿!”白芷立马喊道。
少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前一亮,立马转头看过去,那几个太监却急了,拉扯着想赶紧离开这里。
“让他过来。”
“是。”白芷点头,过去喊那个少年。
少年被领着走到轿旁,刚想下跪。
“免了。”朝泠伸手去掀轿帘,白芷眼疾手快地上前撑好。
朝泠看过去,偏过头打量少年。
少年衣着单薄,身形虽高,身板却瘦削,唇若娇花薄厚适中,颜色却浅淡,面容也无二两肉,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得益于那双桃花眼,瞳眸晶亮,盈盈绕绕的一双含情眸扎眼无比,否则换做是谁,个中优势都会被这枯槁的脸色掩住。
“五皇子?”朝泠撑头问他。
“…是。”朝泠在看他时,他也看到了朝泠,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他一直被养在偏远冷宫住所,若不是饿的不行,从不被允许来这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狼藉的嘉禾公主,却在那一刻什么骂名都想不起来。
那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只知那张脸美则美矣,却比不过她惊鸿一瞥,那双眼,盛着太多他无法企及的东西,太广太深,让人情不自禁想在其中寻到自己的一点身影……只这一眼,岑聿安便已经知道自己再无法回到从前,宿命缠身,令他无法不趋之若鹜。
“让他们都过来。”朝泠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吩咐侍卫把那些太监带过来。
“是!”侍卫得令,转身去押人。
几个太监被赶过来,瑟缩着身子跪在地上,连话都不敢说。
朝泠看都懒得看,她转着手上的银戒,话却是在问少年,“你该如何称呼本殿?”
“…皇姐?”岑聿安有点怔愣,迟疑着开口。
“你们可听见了?”朝泠声音不大,却压的人心底一颤。
“回殿下,听,听见了。”那几个太监嗫嚅回话,牙关打颤。
“很好。”朝泠声音漫不经心,“他们怎么打你的,你去打回来。”
少年一愣,傻傻抬头,见她不似说笑,这才沉下脸,转身走到那个大太监面前,一脚踹在他胸口,这一脚用尽全力,不仅把太监踹趴下,他自己也一个趔趄。
朝泠皱皱眉,把人又招了回来,“你娘亲是谁?”
“是梁采女。”
“病了?”
“是。”少年抿嘴。
“你叫什么名字。”
“岑聿安。”
“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倒是好名字,可却与这皇宫中其他皇子皇女的名字没什么关系,她自身是外来人员,更改名字是系统最低的权限,可岑聿安这个名字却如此突兀。
“是娘亲为我取的……”岑聿安低着头回话,已经对那个明面上的父皇不抱期望。
“是谁阻拦你去请太医?”朝泠继续询问。
“所有人,即使他们不拦,太医院也不会管。”岑聿安说到这,心中不免怨怼,全都是势利小人,只看中名利却个个草菅人命。
朝泠将他神色尽收眼底,略略沉吟,摘下手上的银戒指,递给他。
“淑妃宫殿你可知道?”
“…知道。”岑聿安怔怔接过那枚戒指,下意识回话。
“拿这个去,她们会帮你的。”
“谢殿下!”等他反应过来,那双幽黑的眸顿时亮起,本就出彩的桃花眸更是漂亮的让人心惊,他刚想跪下谢恩,被她拉住胳膊,他疼的一抽抽,但很快压下去。
“…”朝泠心里默然,将他拉近些,褪了节袖子,入目是比付白泽身上还要明显的淤青,还有些陈年旧伤。
她抬眼看他。
岑聿安突然离她不过半步距离,还冷不丁和她对视,突然注意到她右眼下那点痣,红的像浸了血,他心跳猛地漏跳半拍,慌乱间想掩下袖子,“这些疤痕丑陋,会污了公主的眼。”
“…戒指上刻有的图样,是公主府独有,本殿母妃会明白的,如果再有这种事情,你便可去淑妃宫殿。”朝泠不让他拿戒指找太医,她心中有别的打算,所以二人今天接触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殿下,是要将这枚戒指送给我?”岑聿安有些发愣,他以为,他要将戒指交还给淑妃。
“本殿…喜欢你的眼睛。”朝泠说的是实话,只远远看着觉不出什么不同,可近距离的细瞧却让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岑聿安知道她说的喜欢与他想的不同,也知道朝泠与他同父异母的血脉,可在这一刻,他偏偏刻意忽略了所有,只喃喃记住喜欢两个字,他不知道朝泠那若有所思地目光是否同他一样,只知道他不顾一切的拦住了她的轿撵,是他往前十几年,从未有过的冲动…
手腕上轻轻搁置的手明明寒冷,却烫的他心尖都在疼,好像是天定的相遇,终于停止了他所有的孤军奋战,他直勾勾看着面前的人,心口酸胀的说不出话。
“至于你们,”朝泠越过他看向地上抖若筛糠的几个太监,平静的定下死刑,“乱棍打死。”
“殿下饶命啊!殿下!奴才知错了!奴才们知错了啊!”几个太监猛的抬头,吓得面如土色,哀嚎着求饶。
朝泠不为所动,这几个人是绝对不能留的。
等侍卫把人拖下去,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胳膊没有松手,马上收了手,示意白芷落下轿帘。
“走吧。”
“皇姐还会来宫里吗?”岑聿安手上突然落空,心中也像是失了魂,他顾不上身上疼痛,一瘸一拐的跟上前。
白芷神色一顿,神色怪异的看向他,似乎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会。”轿中只传出非常轻的声音,队伍并未因此停下。
岑聿安得到答案,这才停在原地,他手中攥着那枚戒指,目光随着朝泠背影移动,他手腕上一丝一毫余温都不在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只有这枚戒指像个烙印一般牵绊住他,他突然感激那几个太监,荒唐无稽的理由,就好像此时无措的不知道心中的悸动为何。
“殿下可是最喜欢那枚戒指的。”白芷想到刚才朝泠把戒指扔给他,心里就不乐意,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公主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朝泠摸了摸空荡荡的手指,她确实喜欢,也戴了很久,不过,一个人情换一个能用的棋子,不亏。
待二人上了马车,白芷将食盒放好,复又开口。
“殿下,那流云身上,确实有种香味,很淡,不细闻是发现不了的,若不是借着罚她的由头让她脱了外衣罚跪,奴婢才有机会细闻,否则是闻不出来的。”
“你说母亲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朝泠并不惊讶。
“这,淑妃娘娘心善,又常年不出宫门,想必是不知道的吧。”白芷皱眉,犹豫说道。
朝泠闻言,面上噙笑,她猜淑妃是知道的,所以才让流云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一来试探了她,二来招了公主的厌恶,也有正当理由遣流云做些不近身的事。
“那糕点,你去验过再给公子送去。”
“殿下担心这糕点会有毒?!”白芷讶异的惊呼。
“小心些好。”朝泠捏了捏眉心,她的反常都招了原主母亲猜忌,谁知道会不会引来别的祸端。
“奴婢知道了。”白芷表情凝重。
“殿下,您是怎么知道那个流云有问题的啊?”
“她不像个普通婢女。”朝泠闭上眼休息,她来引路时便能看出她身上的武功底子,走路永远轻巧,足见点地,怎么会是个普通倒茶婢子。
朝泠没有立刻回府,将马车停进了一处酒楼后院,又遣了几个侍卫去酒楼休息,自己则带了白芷去了另一处茶馆。
“殿下,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啊?”白芷瞅着朝泠举动颇为低调,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去看场戏。”朝泠唇线轻扬,由店小二领着她们到了包间。
“你不能走!你撞了我的摊子,就这么跑了,没门!”
“你放开!多少钱我陪给你就是了!”
“一百两!”
“你疯了!这么个破摊子你要一百两!”
朝泠坐在茶水间静静瞧着楼下远处的纷杂混乱,眼见几人的争吵招来了更多人围观,那人便想着咬牙散财免灾,但是拉扯间却不慎掉了东西。
朝泠定睛打量,见那东西通身漆黑,质地奇特,长度也就一寸多些,那物什落地以后,那人表情一下紧张起来,甩开摊主的手就想去捡,摊主却不依不饶,她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眼,却见已经有巡逻的官兵来处理现场,那人却直接捡了东西跑路,官兵也是没想到他的反应,等有人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官兵们立马去追赶他。
原来,转折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