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见你主动来这里。”朝泠并不追问他反常行为的原因,含笑问他。

“你…殿下为什么让宋知雪住在了沁元阁?”付白泽声音哑涩,看似在答非所问。

“你只是想问这个吗?”朝泠侧侧头,看向他的目光永远温和,似乎无比包容他的胆怯。

付白泽突然就发不出声音,僵硬的像个木头人,他突然意识到,朝泠应该比他还清楚他在想什么,毕竟他所有的不安,都是她带来的…

他不再说话,静静注视着朝泠,原来人冷静下来,是真的可以看到一些自己从没发现的事情。

比如,她眼中根本毫无笑意,一切都是在骗他,偏他自己还跟着自欺欺人,哪怕心口再疼,也不敢说破一切…

“你与她不是共同长大的吗,住的近些也好互相照顾。”朝泠察觉到他的双眸微黯,好像明白了付白泽在想什么。

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他最好是掰开自己的心,捋清所有疑问和不解,最后再给她一个她喜欢的结果,不要让她白费时间。

“你会开心吗?”付白泽问了她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问她也在问自己,她这么戏耍他,会开心吗?他这么随她戏耍,他又想什么?

“你愿意跟她离开吗?”朝泠抿唇笑道,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她的笑容好像迷雾中开在沼泽地里的曼陀罗,开的惊心动魄,让人害怕又情不自禁受其蛊惑。

付白泽眸光微闪,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朝泠抬脚走向他,替他走过他没有走完的路,不带丝毫犹豫,缓慢却坚定。

她的问题在此时好像有了另一层意思,她不止在问他愿不愿意跟宋恩夏离开,更是在问愿不愿意留在她身边。

付白泽迟迟没有回答,呼吸不由放的极浅,生怕惊吓到这片刻的心悸,也怕这片刻温柔再变为假象,她为他披上原本在她身上的月白披风,温暖顷刻间包裹住他,他却只能怔神望她,恨不得在此刻将自己印在她心里。

“我从来不强迫你。”朝泠顺手抚了一下他的头发,果然还是同昨日一样的凉滑,手感极好。

“殿下,马车准备好了。”白芷打破这偶然和谐的氛围。

付白泽突然盖住她要往回收的手,阻止她离开。

朝泠用眼神询问。

“只要我说,就可以吗?”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几乎消散无几,在她波澜不惊的视线中,他忍不住收紧了手,即使她神色半分触动都无,他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般不愿松手。

“我不会强迫你。”朝泠却将没被抓住的那只手覆到他手背上,再次重复。

付白泽深深望进她眼中,期望能找到一丝一毫自己的存在,这仿佛是一场赌博,赌注是他自己,她从来不强迫他,就好像从来不逼他入局,可就像那天她心甘情愿被他捅了一刀,又救他出柴房,他知道他是心甘情愿踏进去的,从来不是她在博取他的好感,一直都是她站在那里,等他踏进泥沼,却又救他不会深陷,却是一触即分,让他永远无法完全得到,他不想这样,他想这双手,永远抓住自己。

“公子旧伤未愈,将公子送去休息。”朝泠慢慢撤开手,转头吩咐过,便离开了。

付白泽视线随她转身,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转角。

他好像,每次都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她却从没有回过头…

“公子,请先去书房休息一下吧,那里一直点着碳炉,比外头要暖和许多。”白伏上前劝道。

“咳,咳咳…”朝泠走的急切,刚离开寝殿范围,便止不住咳嗽起来,移开手帕时,手帕上乌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还没有反应,旁边的白芷却白着脸手忙脚乱的想给她顺气,被她给挡住。

“殿下…”颤抖的语气担忧害怕,白芷眼眶红润,心急的看着朝泠。

“无事。”朝泠看了一眼帕子,就收紧了手,把帕子攥在手心,“不要告诉母亲。”

“宫里那些都是庸医,怎么什么都治不好,殿下…”白芷扶着朝泠,语气愤恨。

“不用担心。”朝泠笑笑算是安慰她,“你也不要哭,不要让母亲看了去。”

“殿下为什么非要瞒着娘娘啊,让娘娘找人帮殿下医治不好吗?”白芷抽抽鼻子,擦掉眼泪,朝泠脸色本来白皙,经这一咳血,面颊竟然透出异样的红润,像极了回光返照。

“时间还够。”朝泠揩掉血迹,避开她的搀扶,再次朝前走去。

“什么?”白芷没有听懂她的话,只以为是殿下已经放弃希望,心里不由更加难受,她连忙追过去,面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公主府不是没有太医,你可见他们有一个人能用?”朝泠语气稀疏平常,这些太医不过是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从她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意识到了。

白芷哑口无言,她知道那些老东西不是什么好人,她曾经不止一次见她们怠慢了公主,开的方子也是不轻不重的补方,没有效用,也找不出错。

朝泠脚程不慢,并没有拖延时间,等坐上马车,她便难以忍受的皱起眉头,伸手箍住了自己的脖子,五脏六腑疼痛难忍,血气倒涌,她眼前都漫了一片红,实在是生不如死,可她不能让任何人瞧出异常,她熄了香炉,靠在一边小憩,身上冷汗涔涔,脸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早起的集市比晚上要安静许多,只有早点摊子在叫卖,天气阴沉,带的人心情也疲累起来。

马车没有被拦下来,是特许了可以进宫的,侍卫看过腰牌,抱拳退后,但是马车还是行至正殿前停了下来,朝泠下了车坐上轿子。

冗长一段时间的颠簸,轿撵缓缓停下,白芷弯腰去掀轿帘。

朝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她面色如常,跟在宫人身后被引入宫,行过那些泉水奇石,珍树芳草,走到最里面的一处行宫,幽深寂静,殿外铺了蜿蜒的石子路,两边种满了花草。

“殿下,娘娘刚梳洗完,请您先进殿等候片刻。”着青色宫装的婢女迎上前。

朝泠垂眼打量她,默不作声随她进殿门,刚坐下,这宫女就端来一杯茶。

朝泠端起杯子,略略看过,唇角渗出冷意,“是本殿许久未入宫,你们都敢爬主子头上了?”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让人去换。”流云慌张的压下眼,举过手就要去拿朝泠手里的茶盏,被朝泠躲过,她诧异的抬头,却被迎头浇了一脑袋的茶水。

“滚。”朝泠挪开手到她耳朵边,松开手里的茶杯由它摔在地上,茶杯碎裂的声音吓得流云跪地磕头。

“殿下让你滚没听见吗!”白芷自然看到了杯中的茶,是公主最不爱喝的普洱茶,这般轻待就算是娘娘身边的人也该重罚。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流云被吓得脸色惨白,腿软的站不起身。

“殿下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下去?”素秋声音从一侧传来,她走过来睨了眼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流云。

“是,是!”流云连忙逃离现场,头发丝都被汤水黏在脸上,十分狼狈。

素秋没有去管她,她走向朝泠,欠身行礼,柔声解释,“这丫头是新来的,还不知道公主的喜好,您莫要与她计较。”

朝泠抚了抚眉角,嘴角噙着一抹笑,“原来素秋姑姑就是这么教导新人的,本殿看不仅她该罚,姑姑也该一起受罚呢…”

素秋不知道朝泠哪来的这么大火气,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平日朝泠再生气也会给她两分面子。

“泠儿。”轻柔的声音打破尴尬,淑妃从屏风后走出,眼神柔和却带着不赞同。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淑妃是十足的南国美人,鬓间点翠生花,面容娇美似仙,那双眼睛似嗔似怒,直直勾魂又令人不敢觊觎。

朝泠挑眉,目光一转,松了口,她站起身走上前去接替贴身宫女的位置,伸手扶住淑妃,“母亲就是太好说话。”

“哪是本宫好说话,明明是你太挑刺了,还泼人一身茶。”淑妃微微笑着,被她搀着坐到榻上,抬手轻轻敲她额头。

“那是她自找的。”朝泠撇嘴,虚虚盖住被敲的地方,坐到旁边榻上,伸手拿了桌上的橘子,三下五除二剥好,掰了一半递给淑妃。

“你这脾气太冲了,以后免不了吃亏的。”淑妃一愣,无奈的嗔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橘子。

“母亲太多虑了,哪有人敢让女儿吃亏。”朝泠不以为然。

“她不过就是上错了茶,哪里值得生这么大气呢?你幸亏是在自家发脾气,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怕是又要编排你。”淑妃看她不着调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可不是上错了茶。”朝泠漫不经心剃着橘瓣上的白须,“我不过是一句话,她便接的那般痛快,连头都没抬过,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母亲说,该不该罚?”

朝泠说着歪头去看淑妃,脸上兴味盎然,眼中却全是平静,她边观赏着淑妃那一瞬间的僵硬,边将一瓣橘子送到嘴里。

“孩儿不过随便说说,哪里会真罚她?她可是素秋姑姑调教出来的。”朝泠轻笑,低下头继续剥桔子。

素秋是淑妃身边的人,流云那般行为是素秋教的,那谁让素秋这么做的,她俩都心知肚明,看来淑妃比付白泽还要更早怀疑她,可惜了,她是合法接替,再专业的驱鬼师也看不出来。

“泠儿,范医师说你性格大变本宫原本还不信,今天一见,似乎确实有些不同。”淑妃也不慌,把手里的橘子搁到一旁,面上还是那般温和带着柔柔笑意。

“可女儿依旧是您的女儿。”朝泠也笑着回她,解决完手里的橘子。

“那你可是因为溺水坏了脑袋?范医师说你身上如今有两种毒?”淑妃找不到她的破绽,她冷静的过于坦然。

“母亲,哪有咒孩子的?”朝泠接过白芷递来的手帕擦手,“是有,不过范医师也说不可轻易医治。”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淑妃语气严肃了些。

“可女儿也不知道那毒从何来啊。”朝泠无辜摊手。

“不知道?”淑妃眉心微拢,莫非,又是她?

朝泠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多做解释,反正也不算冤枉,毕竟毒还真是从那来的。

“这些腌臜小人,本宫已经不与她计较,她还是步步紧逼,让本宫女儿如此受罪。”淑妃语气有些狠色。

“母亲莫要气坏身子,女儿这不是还活着吗?”朝泠安慰她。

“胡话!她们若真的害了你的性命,本宫定让她悔恨终生。”淑妃愠怒的瞪她一眼。

朝泠抿唇笑笑,刚好素春端了糕点过来,她没等素春放下糕点,就伸手拿了一块送嘴里,“这个好吃,母亲快尝尝。”

“你啊。”淑妃拿她没法,又接过她递的糕点,转头对素春吩咐,“公主喜欢吃,让小厨房多准备一些带走。”

“还是母亲心疼我。”朝泠并不爱吃甜食,吃的很缓慢。

淑妃被她带偏了心思,伸手想为她擦掉嘴角的残渣,结果碰到了端茶来的素秋,素秋手一滑,茶水就洒了出来,朝泠眼中一暗,不躲不避的由着洒了一身。

“娘娘恕罪!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素秋麻利的直接就跪下低头请罪。

“素秋!你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怎么如此莽撞!”淑妃斥责道,同时拍了下桌面,架势看着十足。

“奴婢真是罪该万死,求娘娘责罚!”素秋颤颤巍巍的请罪。

“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今天已经频频惹公主不快,本宫看你是真的不中用了!”淑妃心烦的叹气。

朝泠眸光冷淡,旁观主仆二人装模作样的演戏,慢腾腾吃着手里的羊奶糕,等到最后一口落肚,她才朝白芷伸手,白芷立马递了手帕。

“母亲息怒。”朝泠一边擦手一边轻声制止。

淑妃闻言看向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今天如此毛手毛脚,没有烫到吧?”

“女儿很好,不过是湿了衣服,换一套便是,母亲莫要生气。”朝泠颔首,斜眼看跪趴在地上的素秋,“奴才不中用,罚过就好,何必为了她们动肝火呢?”

“那泠儿想怎么罚她?”淑妃好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罚她去死吧。”

朝泠声音轻轻的,说出的话却寒意入骨。

“不过,看在她服侍母亲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便饶了她,只砍去手脚吧。”

话音落下,淑妃眼中的震惊快凝成了实质,她声音梗在喉间,一时间屋内寂静的压抑,跪在地上的素秋却在淑妃的沉默中慌了。

“殿下!娘娘,娘娘,绕过老奴吧,看在老奴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

“泠儿…”淑妃是完全没想到朝泠会说这样的话,砍去人的手脚好像还似恩赏一般,她心里难免迟钝和困惑,这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女儿说笑的,素秋是母亲用惯了的,女儿与她无冤无仇,怎么会这样做呢。”朝泠笑的纯粹,似乎对淑妃如此反应感觉好笑。

“泠儿,可不能再开这种玩笑。”淑妃皱着眉头,一副西子娇柔模样,看着柔柔弱弱的。

“女儿知道了。”朝泠面上虚心受教,顺从她的话应下。

“素春,带公主去更衣。”淑妃扭头看向素春,避开了朝泠投来的目光。

朝泠向淑妃告退,跟着素春去了偏房,由白芷将湿了的衣服放到一旁,素春很快让人带来了新的衣物,看那样式,应该是原主的旧衣。

素春上前替了白芷,为朝泠整理衣服,转到身前时,看到了朝泠两边锁骨下两寸正中央的红痣,她垂下眼,很快为朝泠穿好衣物,戴好方玉禁步,退后了几步。

“素春姑姑,麻烦您告诉母亲,本殿昨日没有睡好,今天实在疲乏,见母亲身体无恙,本殿也不便多烦扰母亲了。”朝泠低头扯了扯腰带。

“公主,娘娘已经很久没见过您了,今天好不容易说说话,您这就要走了吗?”素春还想留她与淑妃多说说话。

“姑姑,过段时间是祭祀大典,到时候要留在宫里斋戒沐浴三天,现在您就放过我吧。”朝泠颇感头痛。

“唉…公主身上的伤,娘娘不会不管的,之前由着殿下性子,现在可是不能了。”素春叹气,她知道这公主从小娇生惯养,性子横的很,主意很大。

“…何必这么麻烦呢。”朝泠浅笑,语气轻松,却引得素春心中苦涩。

“公主,不能这么想,总会有办法的。”

“母亲高兴就好,”朝泠抚平袖子,“那本殿就先回去了。”

“素春恭送殿下,羊奶糕也已经让人备好了,殿下要多注意身体。”素春侧过身。

朝泠点头领了她的心意,转身离开寝店,领了守在小院外的两个侍卫朝宫殿外走。

朝泠走得不快,白芷拿了点心紧追了几步,到朝泠身后才缓下步伐。

“殿下。”白芷贴近朝泠,小声唤道。

朝泠微微偏头示意她先不要多言,白芷明白了她的意思,抒了口气,沉默下来。

朝泠坐上轿子,撑着头闭目养神。

“我说五皇子,有的吃不错了,奴才已经不算亏待你们母子了,你竟然还想着偷东西吃?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