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而至的右相,拖着微驼的背,矮小的身子跑的很快,此时的他没有在百官面前的淡定从容,听到国君带着御林军来抄丞相府的消息,他大惊失色,一头的长发来不及整理,连床边的鞋子都来不及穿,旁边的夫人鬼哭狼嚎,他也来不及理会。

出现在刘谨面前的,只有披头散发的右相。

“丞相怎么出来如此匆忙?”身为始作俑者的刘谨毫不自知。

右相呦哭,“不知老臣犯了何事,劳烦陛下您亲自来抄相府,老臣惶恐,甚为惶恐。”

一个老翁哭哭啼啼的,委实不像样子。

“右相误会了,寡人是来此做客的。”

右相看了看一群御林军,模样显得很是犹疑。

“是老臣误会了。”语气显得很是半信半疑。

“这不是上次寡人出宫,太后训斥了寡人一顿,右相不也因此参了寡人一折。”刘谨打趣道。

被刘谨呛了一句,右相勉强恢复镇定,“陛下的安危为重。”

“对了,右相,有饭吧?寡人出来的匆忙,来不及让宫人传膳。”

右相的眼皮子狠狠一跳,“有,自然是有。不过府上的厨子一般,比不得宫里,倒是怕委屈陛下的胃口。”

刘谨微笑,“宫里的御厨也不过如此,寡人今日说不定能吃一顿新鲜的。”

君臣两人打着太极。

右相是只老狐狸,他不断的揣摩刘谨的心思。来丞相府吃饭做客的说法,他是半点都不信,宫里又不是没有御厨,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现在不过卯时刚至,国君不好好的在宫里呆着,反而大驾他的丞相府,有猫腻,绝对有猫腻。只是他一时半会还理解不了刘谨的心思。

哪有国君大半夜让人踹臣子家门的,就只是为了在臣子府上吃一顿饭,谁信啊?只要不是个蠢的,都知道其中大有问题。

国君治下一向严苛,赏罚分明,跟随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稍微有点脑子的哪里有胆子敢触他的霉头?

右相开始反思自己,自己为官不能说大公无私,但也绝对没有结党营私,他自己没啥大毛病啊,他已经是官中清流了。

“右相怎么还不动筷?”

丞相府的厨子动作很快,他和右相聊了没一会,还没联络多久的君臣感情,面前便摆了一桌的菜,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简单到全部都是水煮的,很单调,也很素。

刘谨尝了一口,菜叶子都煮烂了。

刘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滋味太寡淡了,连盐都没有加,比白开水还不如,还有一股子的苦味。

刘谨喜甜厌苦,酸甜苦辣咸,他不能忍受苦,饭菜可以无滋无味,淡若开水,但绝对不能是苦的,便是给他一口盐,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吞下,但苦不行。

怎么形容这一股子苦味呢?

这菜生前必是水灵鲜嫩的,但厨子一定极为粗心大意,火候不到,就把本该清甜可口的鲜菜丢了进去,清甜没能保留,反而留下了令人痛恨的苦味。

导致这苦味像一条蛇,在他的舌尖上蜿蜒扭曲,让刘谨感到一阵恶心。

这一顿饭,刘谨吃的很是没滋没味,不过他的重点也不是在丞相府蹭的这一顿饭上,饭菜是否难以下咽无关紧要。

相反,右相就吃的自然多了,他像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伴着苦涩的菜叶吃了两大碗饭。

刘谨失望之中又透着一点满意,“丞相饮食很是清淡。”

这是什么意思?

右丞相收回动筷的手,“是厨子做的太寡淡,不合陛下胃口吗?”

刘谨呵呵一笑,何止是寡淡啊,还苦呢,苦吃多了,终究是没有意思。

“厨子确实不行。”

留下这么一句话,刘谨就走了,期间有一个御林军悄悄在刘谨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句话,右相听着就是丞相府确实不行。他的手抖呀抖,筷子哐当一下砸在他没穿鞋的脚上,这把他敲了一个激灵。

他以一个要准备后事的语气,“去叫三少爷来。”右相的声音,沉痛且悲壮,这也感染了下人。

右相吩咐完,就悲从心来,他对陛下素来忠心耿耿,陛下起于微末之时,他就跟随陛下南征北战,当时民间起义四起,地方势力横行,陛下无数次遭遇危机,他不说次次为陛下肝脑涂地,也就有那么三十多次想临阵脱逃。除了这三十多次,其余哪次他不是挡在陛下前头?就算是这三十多次想临阵退缩,他不也有几次逃到一半就又回来了吗?

右相的心中仿佛有一阵秋风穿过,徒留冷清凄凉。

陛下的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陛下也不例外。

那些年奔波流离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那些年,君还不是君、臣还不是臣的兄弟情,终究成为过去。

早知今日,他那时候就应该弃陛下而去,天下何愁没有英主?天下之大,他未必没有一席之地。

后悔,右相相当后悔。

当时有好几个豪强向他抛出橄榄枝,待遇比当时力量渺小的陛下给的强多了,他当时就是被狗屎糊了心眼,聪明一时,糊涂一世,才把那些金橄榄枝通通给拒了。

右相悔不当初,既然如此,那他也该准备好退路。

大半生都活的很骄傲的右相,他的背一瞬间就更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