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刘谨相当快乐,感觉心胸都开阔不少。

皇宫里早就闹翻了天,国君怎么就突然出宫,外面夜黑风高,出了意外可怎么办,对好待在皇宫不好吗?

起因是宫人甲看到策马而行,跑出宫外的国君,兴致勃勃地找到宫人乙,“你知道吗?陛下出宫了。”

宫人乙好奇,“为什么?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宫人甲摇摇头,“不知道,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能知道的大事。”

宫人乙转头又把这件事告诉宫人丙,熟悉的开头。“你知道吗……”

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泊,掀起的波澜向四面八方散去。

皇宫中除了刘谨之外,另一个尊贵的人物李氏太后,刘谨的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温婉,花白的头发没有多少黑色,前额的皱纹如一道道山梁,一道道沟,深深雕刻着她的人生与沧桑。其余的皱纹就如完好瓷器上的裂纹,牢牢印在上面。

此时她大发脾气,“国君大晚上出宫,怎么就没有人拦一拦?”

宫人不敢出声,李太后平时很少发脾气,但素来和善的人突然发起脾气,也让宫人提起了心神,虽然她此时发作的不算厉害。李太后性子温柔和善,平时就是一个乐呵呵的老太太,再加上太后年事已高,轻易不得动怒,容易伤身,这让宫人忧心忡忡。

宫人忧心的不是太后发脾气,而是太后动怒然后伤到身子,以至于不好向国君交待。

“陛下乃真龙天子,身负大运,太后莫要着急。”

李太后想,我怎么能不着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前刀里来箭里去,她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这浑小子折在了战场上,好在这小子吉人自有天相,但现在富贵日子还没过够,这浑小子又整什么幺蛾子,她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小子了。

从小到大,最不让她省心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

“哀家怎能放心?”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李太后彻底消停了,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许久许久之后,才得到刘谨归宫的消息,李太后这才安眠。

长治殿重新亮起,刘谨没有急着批改奏章,而是拿起一本书,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活民书”,这是徐客临行前相当郑重地交给他的。

全文分为三卷,上卷考古以证今;中卷条陈今日救荒之策;下卷则备述名臣贤士之所议论施行。

序言是这样的:鄙人闻水旱霜蝗之变,何世无之,然救荒无术,则民有流离、饿莩、转死、沟壑之患。鄙人不才,幼尝窃慕先朝富弼活河朔饥民五十余万,私心以为贤于中书二十四考远矣……

字字端正,没有半点潦草,字字可鉴真心,草草翻看一遍,没见任何涂改,用心如此,全文大约三万余字。

刘谨感觉这本书沉甸甸,不是诚心忧国者写不出这本书,不是身怀大义者写不出这本书,字字真言良策。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国事何所依?大概靠的便是这群人吧。

假使他以前遇上这么一位好官······

这世间心怀大义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刘谨为这份为国为民的情谊动容。待寡人看完这本书,就召人将此书刊印出来,这本书不能只留在寡人这里生灰。

刘谨批完一些奏折,就时不时在御桌趴一会儿,浅眠一下后又继续阅览奏折。

堆得厚厚的奏章不见减少,刘谨的身形反而愈发消瘦。

后来,实在撑不住,他趴在御桌陷入了沉睡,最后一眼是还有一沓的奏章。

寡人不批了。

当外面刚刚放亮,刘谨就像是被惊醒了,与上前的近侍面面相觑。

“陛下,该早朝了。”

“更衣吧。”刘谨揉揉发涨的太阳穴。

草草吃完一顿饭,刘谨慢悠悠地走向听政殿。

等所有大臣都到齐了,刘谨才姗姗来迟,底下是一排排一列列的黑。

百朝尚黑,所有官服都以黑色为主调。

大殿内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闷,他看着为首的两人,原本应该有三人,但有一位被派去治灾了。

一位身材略显矮小,背微驼,神色有些老沉的是右丞相;另一位长得像一个竹竿,脸瘦瘦长长的是中丞相。两位都是他的肱股能臣,但两个此刻都面色不善,风雨欲来。

刘谨从这两位的脸色上看到了阴云密布,他的视线从这位转到那位,越看越觉得有事,他额头青筋直跳,寡人的帝业又要迎来挑战,他不知不觉正襟危坐。

这种疑虑挠得他心肝难受,恨不得冲下去使劲摇晃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啊。

这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陛下昨夜出宫了。”

刘谨的脑子一下没转过来,想到昨晚的夜风,想到寂寥的大街,一切都很寻常。

“陛下为何要私自出宫?”

笑话,寡人送宫门都不能出了,皇宫内的一砖一瓦都属于寡人。

“陛下为何要私自出宫?”第二次。

刘谨感到头痛,“寡人昨日因国事而心烦意乱,想到有人流离失、妻离子散,寡人就夜不能眠;想到寡人受到百姓的供奉,不禁惭愧不能阻止天灾……”

刘谨的眼睛还应景地掉出几颗水珠。

臣子的眼神陡然温和,“陛下关心江山社稷、天下民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但陛下万万不可再突然出宫,连侍卫都不多带一些,陛下身为人君,更应对自身安危负责,这也是为天下负责,为百姓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