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之君,大概都会有几匹自己的坐骑,陪自己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侍卫牵来的是一匹通体如乌煤,四蹄雪白的骏马。

因四只蹄子为雪白,故名踏雪。

踏雪远远瞧见刘谨,它很激动,挣脱侍卫的手,抬起前蹄,如雨落天地间,奔跑的苍劲有力,流动的鬓毛在空中潇洒飘逸,像流动的水纹,富有某种特殊的韵律,它蹄下生风,如云似雾奔向刘谨,俊逸的马脸上是明晃晃的欣喜。

让刘谨心生惭愧,他的老朋友,多年未见了。

踏雪长长地嘶鸣一声,围着刘谨打转,四蹄时不时的跳跃一番,它又蹦又跳,飘逸的鬓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一个有着一头乌黑秀丽长发的大美人。

“寡人的爱骑,为何你的头发如此之长?”都已经长到地上了。

好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寡人要是上去,不会压到爱骑你的头发吧。

寡人选择走路。

踏雪还在踢踢踏踏,明亮透着灵气的马眼中是满满的疑感,你怎么还不上来,没看懂我的意思吗?

刘谨没搭理它,他问牵马的人,“没人给踏雪修剪毛发吗?”

马侍唯唯喏喏,“有,但陛下,踏雪大人一有人给它修剪毛发,它就大发脾气,已经踢伤好几个人了。”

“伤者没事吧?”刘谨看着旁边一脸温驯的踏雪,时不时抖一抖长长的鬃毛,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没,没事。踏雪大人踢人还是有些分寸的。”

得,某匹马臭美,以致留了如此一头如此难以言表的……

“踏雪啊,这头发还是剪了吧。”

踏雪极通人性,一看刘谨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潇洒的鬓发,它也不围着刘谨转了,就想打道回府。

却被刘谨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它引以为傲的马毛。

踏雪试图垂死挣扎,放开我帅气潇洒的长发,你不要碰它,你自己没有头发吗?羡慕嫉妒我茂密的发量,哼,我算是看透了你了,它不断扭头。

忽然,它停下,用力响鼻,马鼻里黏糊糊液体飞出,刘谨因距离过近,避无可避,脸上、头上、嘴边,是星星点点的不明液体。

刘谨不敢张嘴,他生怕这蠢马的鼻涕会……

很好,明天就吃马肉,这只蠢马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他已经想好了这只蠢马的各种死法了。

踏雪如愿以偿让卑鄙无耻的主人松开了手,马嘴里发出一阵人性化的笑声,谁敢信,一只马还会发出嘲讽和得意的笑声。

这马成精了!

刘谨见怪不怪,他已经被这匹蠢马以下犯上好几次了,都成习惯,但从来没有被马鼻涕……

他不禁咧开嘴,“你这蠢马……”

张嘴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要糟,咸的,咸的……

寡人要杀这匹蠢马!

寡人一定要杀了这匹蠢马!!

寡人今天就要杀了这匹蠢马!!!

刘谨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样了,无所谓了。他恶狠狠揪住踏雪长长的的马发,对左右的人说:“去给寡人拿刀来!”

踏雪一看大事不妙,察觉马身危矣,顾不得爱惜的头发,四只矫健的大马腿用力一蹬,便挣脱开来,只给刘谨留下一个黑色的马屁股和手中十几根揪断的马毛。

那黑色的马快如闪电,驰骋在安静的皇宫中。

刘谨……

他硬是气笑了,吩咐周围,“去追!”

“陛下,刀还拿吗?”

“拿!”

踏雪:我马命危矣!

等踏雪被追到时,它筋疲力竭,喘着粗气,怎么看怎么可怜,怎么看都很狼狈,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明亮的双眼是求饶的光芒。

刘谨他拖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大刀,发出狞笑,“跑啊,怎么不跑啊?”

踏雪已经想刨蹄子跑路,四下都是人,它根本跑不了,这不禁让它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阴森森的大刀越来越近,随后踏雪发出痛苦的马鸣,在黑夜之中如此突兀。

踏雪:已卒,勿扰!

左右的人差点忍不住抱头捂眼,太,太狠了……

皎洁的月光不足以抚慰踏雪的哀伤,它难过的看着一地的长发,这是它吃了多少的草,才养出一头奔跑时似流水的马发,吸引不知多少高贵美丽的母马。上一刻它是多么帅气,这一刻就有……

踏雪四条矫健有力的大长腿贴着地面,它侧卧在地,整只马都生无可恋。

两只明亮灵气的马眼隐隐可见湿润。

刘谨手中的大刀,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见到踏雪这失魂落魄的马劲,他有点后悔,他跟一匹蠢马计较什么,他一个国君,还养不起一匹鬓毛拖地的马吗。

踏雪的智力就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他就等同于与一个孩子计较,以长欺幼,胜之不武。

他蹲下身,摸着踏雪参差不齐的鬓发,干巴区安慰,“还会长的。”

回应他的,只有还在起伏的马肚子。

刘谨上能打天下,下能提笔批奏折,唯独不会安慰一匹失去了头发的马。

不就是一堆马毛吗?

至于吗?

没事,寡人不只一匹爱骑,这匹它要难过就让它难过去吧,反正马的忘性大,过一段时间就忘了。

马多了,也就不值得珍惜了。

身为寡人的战马,陪寡人南征北战,怎么能为区区马毛而落魄。

世上马儿千千万万,怎么能为区区一匹黑不溜秋的马折腰。

刘谨覆手而立,格外豪迈不羁地说,“寡人的其他爱骑呢?还不快为寡人牵来。”

马侍为难,看着瘫成一团的踏雪,又看看意气风发的国君陛下,“陛下,其他马大人脾气傲,这个时候它们都在睡觉,只有踏雪大人喜欢夜间活动,下官也请不来其它马大人,还得陛下您亲自出马才是,马大人们也只听您的号令。”

刘瑾:……

寡人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那几匹马居功自傲,已经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想要使唤它们得看它们心情。

以前是他不计较,现在是他看淡了。

不就陪着寡人出生入死许多年吗?一匹比一匹拽,没了寡人,你们啥都不是。

仗着救过寡人,就挟恩图报。

刘谨心生感触,“踏雪,还是你眼里有寡人,不像它们……”

踏雪沉浸在断发的悲痛之中,理都不想理他。

“踏雪,你才是寡人心头挚马!”

侍卫们有的抬头看天,有的低头看地,绝对不能让国君看到自己上扬的嘴角,做侍卫已经很辛苦了,他们不想笑死。

后来的后来,马侍牵来了一匹色彩斑驳,毛色斑驳的马,毛色不纯,让刘谨皱眉,寡人已今非昔比,怎么能骑此等劣马。

刘谨屈辱地骑上这等品质不佳的劣马,双手各持一缰,大拇指按住缰绳,两侧大腿顺势一夹,便连人带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飞射而出。

侍卫苦兮兮的追在后面,但人的两条腿怎么比得过马的四条腿,不久就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只有零星几位骑着马的跟得上。

陛下跑出皇宫了······

一路上,刘谨都在想他该去哪?

跑出紧闭的宫门,朱雀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人,偶见几家亮着的灯火,堰都没有宵禁,子时以后百姓不得随意出入穿梭到街道上,这倒方便了刘谨,他驾马驰骋在城中,毫无顾忌。

堰都已有至少百年的历史,处处可见岁月的痕迹。

在堰都那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个都城。

待社稷安定,寡人一定要四处看看这个亲手打下来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