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杂记里大多是裁切下来的报纸和褪色严重的老照片,还有一些小纸片,是收集者的添加笔记。我把它们逐一铺开,数量大概有三四十张,一些惹眼的标题引起了我的注意。

比如这张。

【海湾码头惊现怪鱼!】

和这张。

【宇宙和潮汐的默契】

这些报纸的日期相隔几年甚至十几年,在发行时似乎没有掀起太大波澜,然而一旦把它们放在一起,就会出现一个神奇的现象,或者说指向性。

模样怪异的生物器官状尸体、形状奇怪的海浪、被逮捕的邪教团体、异样的天文表现。他想证明什么?这明显是在搜集证据,里面甚至有几篇从物理或其他领域的学术报告上裁剪下来的段落,充满我看不懂的专业用词。

我的耐心快被耗尽。

因为他的资料让我忍不住联想到我曾看过的某些诡异邪恶的描述,另外,我忍不住分心去考虑为什么我拿到了这些资料,为什么我现在能如此完整的阅读它们。我的意思是,这并不是我的“任务”的一部分,甚至不在所有人的预料内。

也就是说,这个人没有理由因为在某天有人会打开这个独特的行李箱而特意用一些办法将它固定住。这些事的巧合似乎不是那些小说中的无限流的背后定律,我现在看不见摸不到的这些东西好像比读者默认的设定更加......严重。

几乎让我脱口而出在任何情况下都带着不可逃脱的神秘定律的一句话:

“这是命运的指引。”

我只是沉船事件的局外人,我对其背后的故事知道的可能比这艘轮船上的任何人都少,因此这些线索在我眼里只是拼图的碎片,我甚至没有拼成后的作品预览图。

在我终于忍不住要收起这些零碎的资料时,我看到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也是这里面最完整的一张,图片、大字标题、完整文章,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我先看了报纸。

日期是他的日记中断后的某一天,我想这能够填补他未曾记录的空白。上面写着某个城市的海边忽然发现了多具浮尸,经过专业人员的研究与溯源,找到了在海崖边的美丽小镇,这里曾以美丽的景色与原始简单的生活方式而出名,但大约三周前,这里的居民发生了集体跳海,原因尚不明晰。截至报纸出版前,已经捞起了十五具尸体,还有至少三十人失踪,生死不明。

这可不是件好事,我猜这个人也是集体跳海的一员,但意外活了下来。这样容易解释那一大段空白的日记和逐渐混乱的语言。

我想起刚刚看到的某张形状奇怪的裁切后的报纸,翻翻找找后将它抽出来。

上面说这一地区的空气存在轻微的毒素,是由海水里的什么什么物质挥发在空中导致的,长时间吸入会有致幻效果。

答案放在谜面上。

我一时间有些无语,我以为能有什么突破当时科学神学知识极限的惊天大发现,结果官方就只是用这种理由断送了一个完美的探索未知的机会。真可惜。

他还用笔在报纸背面极力反驳,写着诸如“骗子“、“谎言者”、"阴谋”等愤怒但短促的词语,但恐怕这份报告发表的时候,可怜的收集者笔记已经凌乱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的精神状况也可见一斑。

“可怜。”

我将那张纸放回原位,展开了那封信。

奇怪的是,信封上用黑色的印章标明着退回的字样,在印章的下面,用铅笔写着备注:地址错误。

地址记错了?

我拆开它,上面写的事情让我再次察觉到怪异,以至于我一时失语,想不到比诡异更好的形容词。

这封信里一共有两张纸,第一张是没有来源与寄信人的奇怪邀请函,有一个名为太阳轮的民间组织声称他们在召集一切有识之士。这封信件里提到,他们的成员中有人曾拜读过这位作者的诗集,称赞他是一位难得的才子,希望他能够加入太阳轮,随他们一起前往另一座城市开始新生活。

第二张纸,就是日记里提到的回信,上面的文字极其潦草,能够看出来他已经濒临崩溃,但还是努力模仿正常人完成了一封勉强能够阅读的信。即使这封信里满是他的自言自语。

他没有把信寄出去,地址是假的,是编纂,而这封多少让我带着些熟悉的邀请函,也让我不得不考虑一下太阳轮和光辉旅途的发起公司上那颗抽象太阳。

我忽然有一些猜测,于是打开了日记本,第一页,再展开那张邀请函,这样直接的对比让我脑子不再转动。

这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我将那本日记甩到一边,庞大又可怕的猜测让我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寻找一些其他的事做,避免我陷入自己的思维旋涡。

我的确找到了,但是很可惜,我翻开的是另一本日记。

它的主人更像是日记的狂热追随者,登船前一天开始,每一天都有相应的记录,但我更希望他的描述不要如此详细,它最终只会加速不安吞噬我的速度。

一开始,他的用词比起上一个人要严谨、条理清晰得多,因此我更愿意相信他的话,也就是这艘沉船的身份只是普通的航船,而不是什么民间组织买下来去往新城市骗人的工具。根据他的记录,这艘船会经过一整片海域,中途停在八个城市,最后会到达他的家乡,许久未见的妻子在那里等待。

在此之外,他还在日记中写到,他预计这次的回家之路会用上一个月,于是在下一段补充到:“我的爱人,我会在我们尚未见面的这些日子里用你送给我的钢笔写出我的期盼与爱,我会把它们偷偷的送给你。我永远爱你。”

美好的爱情。

此后,他只是在记录胸中几乎喷薄而出的思念与爱恋(真应该人上一本日记的作者来学学情诗到底该怎么写)和轮船的停靠,无一间断,就这样持续了——

六百三十八天。

我的手脚冰凉,快要失去呼吸,638,这个数字躺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前面是637、636、635.....单纯的数字记录持续了四百多天。我无法判断他写下这些数字时的心情,但那些透过纸张与时间向我汹涌着奔来的不解、恐惧与绝望却几乎把我淹死。

我逼迫着自己再向前翻,我看到他的纯粹的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逐渐扭曲,在船上其他游乘客的癫狂与骚乱中逐渐与他们趋同,看到他在无尽的时间中痛恨一切直到自我厌弃,用长篇大论美丽动人的语言向描述着他长达两年未见的妻子是如何温柔而美丽,能够让他原谅自己思想的恶行。

在此之后,他只是每日都像机器一样的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我爱你。直到某一天,连这句话也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那些死气沉沉的数字,日夜的循环,和沉没于寂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