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河三长街,昌王府。

书房,烛光通明,有轻微的对谈声传出。

宁宁碎步走过壁灯稀少的长廊,端着盛了几盏小菜的盘子,紧跟在身后的小侍女们捧着盛酒的瓷壶。

门外,护卫简装佩刀,看见走来的小管事和侍女,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知不知道,你说完那些话的时候,底下那些当官的是什么表情!崇拜!他们那眼睛瞪得就像是看…看…看酒楼里的花魁!崇拜啊!”

明沧站在书房空处,眉飞色舞地讲。

“嘿呀!指不定哦,今天之后,宫里那些老家伙都要被问掉一层皮,居然敢说你不学无术,打打鸟怎么了,去看马有什么问题,你要是在学堂里和那些老家伙对答这些,你打一千只鸟他们都得夸你打得准!”

“那宫里可就没有会飞的东西了。”明海打趣道。

明沧大笑,忽然头一转,就往半开的门跑去,“酒呢,酒来了吗?”

“在后面。”宁宁堆起笑,侧着让步进来。

“就放书案上吧。”明海对她点点头。

几盏小菜排上桌案,明沧夺下酒壶走来,宁宁识趣地往后退。她与明海对了对眼神,而后招呼着仆下们就要离开。

“宁宁。”明沧突然喊。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宁宁欠身行礼。

“诶,都这么熟了,这些宫礼在这就不必做了。”明沧满不在乎地摆手,而后露出笑,“今夜我在你这府上住一晚,不会告状吧?”

“殿下说笑了,宁宁嘴很严的。”宁宁也笑。

“少来,淮妃娘娘那儿都是你写的信,就和我府上的欧阳一样,换个说法就叫细作,你是淮妃的,他是我母妃的。”

“宁宁保证不说,但是……”

“但是什么?”

“欧阳管事呢?殿下能确保骗过了他吗?”

“我和六哥说好了,欧阳以为我去了六哥府里学习呢。”明沧坏笑道,“二哥当时也在旁边,他也说了要替我作证,就算你走漏了风声,我也不怕!”

“殿下还真是细心。”宁宁笑着跨出门,探着脑袋,“那九殿下这里,您打好招呼了吗?”

明沧一怔,门已经轻轻合上了。

“别看了,来喝酒,我府上的小丫头你可别给我惦记上了!”明海揽声笑道,“我整个昌王府就靠宁宁一个人在转,就连以前的老管事都得给她打下手。”

“胡扯。”明沧坐在案前。

“是你贪财好色。”明海笑着说。

“你不也是?”明沧不高兴了。

“我以后可不好色了,现在只剩下了贪财。”明海说,“父皇让我去跟学,跟的什么人,那是户部侍郎吗?那是白凰的父亲!”

“你是不是……”明沧一脸怀疑。

“怎么?是什么?”明海瞧出对方脸色有些奇怪。

“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难不成是喜欢坐轮椅的小姑娘?”

“胡扯!”明海瞪大了眼睛。

“得了,每每提到我们这个妹妹,你脸上的东西真叫人好猜。”明沧比个鬼脸,像是作怒,下一刻又像是要哭的样子,“生气,伤心,高兴?”

明海愣住,看着对坐的人一连换了好几个神情,他这才想起自己和明沧都还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喝酒吧。”

明海扯开壶塞,酒液旋入两个银杯里,酒面涟漪烛光烈烈。

两个人也不客气,清脆的杯撞声之后,他们一饮而尽,倒吸凉气的声音同时响起,汇成一条线。

“很不错啊,哪来的酒?”明沧赞叹。

“开府那会你送的吧,我府里的酒多半都是那时你买来的,说是欧阳不允你府上有酒,所以你就全都放我这里了。”

“想起来了,他可真烦人。”

“那也是静妃娘娘派来的,为你好的人。”

“我又不和哥哥们争,有什么好监督的,不就是听曲打花再喝点小酒而已吗?”

“那倒也是。”明海嘴角微起,“本来我还打算开几个铺子,安安稳稳地赚点小钱,想不到上了个朝,人给搭进去了。”

“开铺子有什么好的……”明沧幽幽地看他,“你没瞧见父皇他们看你的眼神吗?”

“什么眼神?”

“崇拜啊!”明沧再倒酒。

“能换个说法吗?”明海接过银杯,在面前晃了晃,“他们都是一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狐狸,哪有什么崇拜不崇拜,无非就是一点小小的惊讶。”

“来。”明沧抬起杯子。

“嗯。”明海追上。

酒过,两个人吃了些小菜,闲聊间不免说到了太子和二皇兄的事情。明沧与二皇兄都是静妃娘娘所生,对后者的了解,想来比明海要深刻许多。

“你说,为什么二皇兄会在朝会上反驳太子?”明海微微沉吟道,“以前在户部、刑部分管的事宜上,两边都是各论各的,只有在官吏选拔时才会出来争吵,今儿倒是奇怪得很……”

明沧脸色微红,带着酒气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二哥和太子互不对付……那是满朝都知道的事情。”

“还不奇怪?”明海说,“二皇兄没进过户部,怎么会对东海渔业的事情如此了解,竟然论起了州府、郡县和乡道之间的商事关系。若不是提前备好,我是不信。备好这些话,无非就是做足了准备来反驳太子,意义在哪呢?”

说完,明海暗暗揣摩起明沧的脸色。

“这不是……挺有意义的吗?”明沧有些晕乎,可还是端起银杯,“来,再走一个。”

“好。”明海笑了。

在对方没注意的时候,他只是抿了一口,连忙拿起瓷壶,献殷勤似地为两个银杯满上。

明沧乐呵呵地笑。

明海也笑,这不是他不愿喝,而是他需要稍微清醒地去听明沧说的关于二皇子的信息,尤其是明沧对今日二皇子当庭发难的看法。

“你要问有什么意义,那我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明沧晃了晃脑袋,“总不能……不能叫你一个人把风头都出了吧!”

“什么风头……”明海一阵无奈。

“以后,你不光可以问我……嗝……上官二小姐的事情,还可以问我……那几个皇兄之间是个什么关系,我都答得上来!”

“你从哪搞来的消息?”明海有些好奇。

“都说了,曲楼里的女娘、小街贩子,还有东市的掌柜……不止不止,等到时候我攀上了商会的路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明海眯起眼,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他感觉明沧这个人,像是那种看上去不靠谱,实际上却心思细腻的人。

这种人,极善通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