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明沧凑上前,“六哥不止一次跟我抱怨父皇偏心,前些年偏在三皇兄,这两年又偏太子。”

“三皇兄的事我知道,太子倒是不了解……”

“近三年,东海年年大鱼潮,户部这三年的财算都极其亮眼,而恰好太子又在户部旁政,彭大人也不吝赞美之词,常常在朝会上夸赞太子。如此下来,父皇对太子的赏赐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彭大人与太子是什么关系?”

“底下人都说他已经倒向太子了。”

明海想了想,嘴角不由地咧开了一些,户部尚书彭纛怎么可能倒向太子,那样的老狐狸只是看上去偏向太子,实际上……

只要皇帝不死,朝中含权量极高的几位官员都是皇帝的手眼。

这是明海穿越之后的第一次朝会,在外人看上去像是彭纛倒向太子,可实际上却更像是皇帝的恩赐,而他也算是意识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时期皇帝的权势有多大。

在民事财政领域,户部尚书和司农卿已经是含权量最高的两位官员了。

可即便如此,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剥夺他们三年在东海渔业上的政绩,甚至能让他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去监督户部办事。

“仅仅只是户部尚书偏向太子,不至于让二皇兄如此着急吧?”

明海又问,“我记得,二皇兄现在常驻刑部共审,太子和户部熟悉,他也和刑部熟悉,那不是……呃,这样……”

明沧疑惑地看,明海抬起手,两个拳头平对着撞了撞。

“户部、刑部,不是权力平衡了吗?”明海撞拳说。

“权力啊?”明沧忽然笑了,像是自嘲,“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哥哥们想争就争呗,我们俩这种出生晚的,哪还能剩下东西给我们?”

明海微微一惊,总觉得明沧话里有话,但又觉得这是明沧无意间说出的东西。

他问起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前,就有担心会被人误解是自己要加入到夺嫡的斗争中去,但实际上他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这东海一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过啊……”明沧忽然仰起脑袋,“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明海直起身。

“因为这几年户部财税做的很好,而彭大人又将功劳都归到太子头上,父皇大喜,于是赐给太子在涉及东海渔业的诏令和奏章的封驳之权。”

“封驳之权?”明海疑惑,脑海里有关学识并不包含这个词。

从初感上,这里的行政体制已经超越了秦汉时期的水平,也远比三国时期的蜀汉政体更加完善。

得益于两次祭祀的成果,他的脑海里最熟悉的行政体系就是沿袭汉制的蜀汉官制。

但蜀汉体系实际上是极不完善的,明海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武侯自己的想法……他在祭祀的过程中,感受到武侯数次改制的迫切想法,但最终却受制于人才凋零而作罢,心中郁极。

因而,武侯在位时虽是人治,但也是无奈之举。

如此想来,特赐的封驳之权本意上是加强了皇权,而实际上是削弱了户部、司农寺等财政机构对国家政事的专项把控。

难道针对太子的,不止是二皇子,还有户部!?

此时,明沧没有注意到兄弟神色的变化,而是继续道:

“陛下特许,太子能去门下省内共议有关东海渔业的政事,而本来的封驳之权是在侍中及其他六部尚书手里的,父皇这一赏赐,可谓是极重,当时底下的官都闹起来了。”

“哦对,那个时候你还没开府,不知道朝会上的情况。”

明海好奇问道:“当时朝会炸开了?”

“是啊,那还是我第一次见朝会这么吵闹,几位大人甚至跪着大喊其中弊端。我当时懵懵的,后来我府上的文士给我普及了,原来这封驳之权是用来制衡咱的。”明沧晃晃脑袋,清醒了些,“封驳,是封还皇帝失宜的诏令,驳正臣子的奏章中的错误,是前朝皇帝们妥协的结果。”

“你记得还挺清楚。”明海忍不住说。

明沧这么一个整日里吃酒打花的皇子,居然还能解释清楚“封驳”的意思,实在是难得啊。

“能不清楚吗?”明沧迷糊地笑,“我,二哥和六哥,我们仨在一起用膳的时候,他们俩时常聊起这个事,还说父皇太偏心,居然能让太子进到门下省里议事,虽然只是商议东海事宜,但能进去的和不能进去的,不是一回事!”

明海微微颔首“这就是二皇兄今日在朝会发难的原因啊。”

他恍然醒悟,现在东海渔兴变成了东海鱼患,受伤最重的就是太子。

而太子是因为渔业兴盛而得到父皇赏识,故而得以入门下省,这也难怪官府在东海渔业繁荣的时候没有加以遏制或引导,原来其中涉及到封驳之权。

等等……

那是不是意味着,父皇也希望东海鱼潮再延长几年呢?

彭纛不争,把功劳给了太子,父皇借助太子在户部的功绩,顺势令其进驻门下省商议东海事宜,其中的助力不仅是父皇,还有太子的生母——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背后不是京都门阀,而是……魏郡杜氏。

魏郡杜氏,计州门阀,宗族庞大,支系繁盛。祖上共有七人封爵,十余位六部尚书,族人活跃于广平、阳平、清河等地。

太子背后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大啊。

难怪,今日父皇虽然罚太子静思抄录,但却没有提及封驳之权,而群臣也无人上奏此事,多半是对太子背后的势力有所顾忌。

可若是太子静思结束,是否还会继续接管东海一事呢?

“嘿,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来,喝酒了!”

大大咧咧的声音将明海从茫茫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眨眼,入目果然是一尊银杯,杯中酒液摇晃,明沧的手随着其首左右轻摇。

“喝,喝吧。”明海一饮而尽,只觉得痛快。

看来即使自己暴露了一定的学识,短时间内也不会引起各方注意,这一次朝会赏将“东海渔兴”改性为“东海鱼患”,并不是因为危及百姓生计,而是各方势力共争对弈的结局。

表面上看,是太子和二皇子的交锋。

实际上,却是皇帝及其联合势力与群臣、门阀和世家的交锋。

此前,封驳之权开了一道口子,进来了一位皇子;现在,这位皇子被请出去了三个月,但口子还在;未来,世家门阀必然不会错过这三个月的窗口期,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堵住门下省裂开的口子。

其中关键,就在于……他自己和京都白氏。

再加上宫里传闻说父皇要给他和白凰赐婚,整个京都从旧的清晰,又走到了新的谜团里,而且是一片更大的谜团。

“白氏……”

明海盯着清澈的酒液,痴痴地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