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宫,大虞殿。

偏殿内,宫女们分立左右,礼官捧上皇袍,深红如炽,黄金织绣明藏龙纹。

大虞皇帝,后世称为虞顺帝的明拓在宫女们的侍奉下披上了红底龙袍,殿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洒进来,微微照亮龙袍上的黄金织,犹如海波般粼粼生辉。

皇帝面色平静,在礼官点头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通往正殿的大门。

“鸣!”

“鸣!鸣!鸣!”

礼官的声音,传到内务府武官的耳中。

紧接着是武官的声音,沿着两路,各自传到鼓楼和乐宫。

鼓乐齐鸣!

宫外传来马嘶,皆是臣子们的车驾。

大虞殿下,臣子们碎步登上台阶,紫袍为先,绯红其次,而后是绿青。武官在侧,皇子们走在最前面,随百官一同入朝觐见。

一步一趋,步疾而声静。

至殿内,无人喧哗,亦无人抬首。

文于座左,武列座右,皇子们站在下阶旁立侧听。

明海站在下阶最左边,侧目看去依次是七皇子、五皇子、三皇子和太子,而另一边则是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和八皇子。

脚步声传来,众人整肃面容。

帷帘被轻轻撩起,一道威严的披袍身影大步进殿,上阶登座,远远地看着阶下的皇子和群臣。

“拜!”礼官高声。

“恭帝圣鉴,赋虞百盛!”群臣躬腰长拜,齐声高呼。

皇帝轻轻挥手,目光如炬。

“起!”礼官会意。

群臣直起腰身,正襟而立,奏表呈于怀前,不敢出声妄言。

皇帝目光扫过下方,最终落在明海身上,父子对视一眼,后者立刻垂眼错开目光,谁也没注意到皇帝那转瞬即逝的笑。

“彭纛。”平沉的声音自座上传下。

“臣在。”文官里一人出列,紫袍金带,容老眉白。

彭纛,户部尚书,掌户籍和财政,在古华夏《周礼》中称谓“地官”,六部排序仅次于“天官”吏部。

“渔业税改,渔业新规,拿上朝堂来论论。”

“是。”

彭纛上呈奏表,礼官下阶接过,递给皇帝。

“近三年来,东海渔业大兴,墟、庆、扬三州赋税有涨,各地商贾纷纷汇聚沿海设网捕鱼,并在各地兴开鱼铺,实为盛景。”

“然而,最近几月,各地鱼价不断下跌,户部试行拨款平准,不断向各地采买渔产运往北地,但东海三州渔业膨胀,短期内根本压不住入市的鱼量,平抑鱼价较为困难。”

“故而,海鱼泛滥,各地湖鱼、江鱼都受到了此次鱼价下行的冲击,这些鱼商纷纷上书京都诉苦,说是难以为继,请求京都遏制东海渔业猛涨的势头。”

“臣以为,东海渔业大兴是一件天赐的好事,但……凡事都需要有个度,无论度上还是度下,若是继续任由海鱼泛滥,则可能使得各地湖、江的鱼商转向海业。届时,待海潮退去,海鱼供应不及,而湖鱼、江鱼又无人培育,臣恐……”

彭纛欲言又止,与皇帝对视一眼后,恭声地道。

“臣恐,渔业将登高踏空,若现,则会造成鱼价飙升,商贾又齐汇于湖江,海渔则空。如此往复,是为渔业之动荡。”

话音落,后方的群臣对了对眼色。

“董正。”皇帝面色阴沉,看向其中一人。

“臣在。”同样紫袍的老臣出列行礼。

董正,司农寺大卿,农家文贤,是那时明海在观看学宫论战时突然杀出来的老人,若是论及渔业,司农寺对京都的鱼储最是了解。

陛下叫上司农寺大卿来论此事……

明海意识到,对各地鱼价进行平抑的主力不止是户部,还有司农寺,所以父皇才会唤司农寺大卿的名字。

似乎前者是全国范围进行平准,而后者侧重于京都及上州各地。

“彭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董正递上奏表。

“京都鱼储过多,若不考虑损耗,足可满足未来三四年的量,大量干鱼被运往了北地和西北,可即便如此,运量和食量还是比不上京都为平抑商价的采买量。”

“臣以为,主因在于东海渔产是水陆并行运往京都,运量极大,而北地和西北水势难测,大多时候仅仅只能走陆路,官道运力有限,难以在短期内将渔产大量补给边疆。”

“臣曾请教过宫中算家,经测算得出结论,即使动用官马、军马也不过是多两成运力,因而,鱼储之消耗是与人力、物力无关。”

“而若是不能及时消耗掉这一部分粮储,来年损耗不可想象。”

“臣以为,当以遏制东海渔业发展,避免海鱼过盛,造成东南沿海大量农户转业。若农产衰退,渔商兴起,或将摧毁百姓耕桑的传,有损社稷之根基。”

皇帝沉默了片刻,翻阅着礼官呈上的两份奏表。

奏表上特地标明了东海三州的渔税,写明了三年渔产总量、运量及食量,还提及了可行的解决方案。

阅止,皇帝抬眼,群臣皆垂目,无人与他对视。

“太子,你曾巡视扬州,就渔业一事,说说你的想法。”皇帝的声音冰冷,“什么危害,怎么解决。”

下阶,诸位皇子中有一人站出半步。

大虞当朝太子,明洛。

明海微微侧目,见太子俊朗的侧颜,后者垂首作礼时,目光平静如水,抬起头去看坐于上阶的皇帝。

太子拱手作礼,朗声详述。

“回父皇,儿臣以为,彭大人与董老所言极是,东海富渔已有三年,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

“东海富渔,虽是大兴之象,可若是纵容海鱼泛滥,对扬北的危害绝非只是湖鱼、江鱼之业的崩溃,也不止是耕桑衰退农田荒废,还可能会导致扬北商业受到不可逆的损失。”

“东海渔兴三年,越来越多的商贾涌向沿海,还有不少手工抛售商铺,举迁至东南沿海,造成了内地空虚。”

“此前禹、言二州的商税连续三年衰减,大抵就是因为工商东迁。”

太子微微抬眼,直视父亲的眼睛,朗声道。

“儿臣以为,应尽快拟定东海三州加增渔税,各州暂停发放渔业市籍,暂时降低禹、言、庆、墟、扬五州除了渔业以外的商税,保证商贾利润,鼓励百姓从事工商杂类,以解各地之困。”

皇帝微微颔首,像是认可。

“陛下,臣有异议。”熟悉的年迈声。

群臣纷纷侧目,下阶的皇子大多也回首去看,只见群臣之间一人躬身,是司农寺大卿,农家文贤董正。

皇帝微眯起眼,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