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反对和质疑
大虞殿,朝会。
董正拢手一拜,再抬眼,不经意间与太子对上了眼神。
他目光变了变,转而面向陛下,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有理,确实能够解决东海渔业大兴对各州造成的不利影响,但……”
皇帝眉头微蹙,看出了司农卿的迟疑。
明海听声音停顿,不由心起,好奇地偏头看向身边的皇兄们。目光所及的瞬间,他愣了一下,从手边的皇兄到最远尽头的皇兄,个个神色都变了。
他心中一震,忽然想起来,司农寺与户部同为财政机构,太子代理财政已经有好几年了,因而按理来讲,董正、彭纛和太子明洛应当常聚在一起议事才是,今儿像是没谈妥就上了朝……
平日里朝堂上商议财政时,这三人也会演演戏,互相反驳。
但眼下,太子脸上的错愕,明海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那错愕的神情还在不断变幻,变得越来越难看。
“此为国事,你无需顾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皇帝的声音威严,听起来有些低沉。
众皇子不寒而栗,只觉着父皇的话里藏着刀剑。
“是!”董正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
“太子殿下所提之法,兴商贾,而损农桑。以降商税之利驱使百姓弃农从商,此举,旨在扶贫而非扶志。”
群臣间隐隐有惊讶的嘶声。
董正朗声道:“何为贫,百姓之钱袋为贫。商税之变,并非只降不升,若是因商税降低而使农户从工从商,赚的是商税利差,扶贫也,不可长久。”
“假使商税回调,从工从商之农,何以与本工本商之人竞争?”
“农,一国财政之基石,百姓自给自足之镰锄也。若是万农从商,不论全国,单说杨北一地,只要一场旱涝,就能叫粮价暴涨,这商税之利差可填补得了灾祸时百姓的口粮吗?若不及,那便是饿殍遍野之大灾!”
董正神色激动,拱手拜对高坐的皇帝。
“陛下,臣以为,东海渔业一事,可增渔税可禁市籍而不可降商税,且必要防范东海渔产大跌之风险,应当鼓励东海三州之农事,使百姓备足口粮,有以应灾祸之储积,而再图各地商税之变。”
董正看了太子一眼,目光中带着歉意,而太子则深深地吸一口气,神色间瞧不出喜怒。
“农家文贤。”皇帝眯起眼,盯着董正的眼睛。
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嘲弄,群臣与皇子都收敛起了各异的神情,任谁都听得出董正字句间重农抑商的思想,但他句句为民,就连皇帝也不能当庭反驳。
“白榭。”皇帝面无表情。
“臣在。”白榭从群臣前列走出,面色严峻。
明海记得这个名字,当代白氏家主,长公主的夫君,白凰的父亲,当朝户部侍郎白榭。
他忍不住回头看,却直勾勾撞上了对方的目光,只是一瞬间,出列的绯红官服的白姓大臣便将目光移向座上人。
皇帝微微沉吟,“你、彭纛、董正和明洛四人常在门下省议政,东海的事我是交给你们去办的,其他人说不上话……”
皇帝顿了顿,看了眼太子和董正,又看了看彭纛,不由地冷笑一声。
这位户部尚书是当朝的老臣了,说起事来总是会剩一点尾巴,遏制东海渔业的拟政是他提起的,但也是借着各地鱼商上书京都之势,顺势而提。
真可谓是一条半截尾巴露在泥巴外头、又让人抓不着尾巴的泥鳅。
“白侍郎,你的想法呢?”皇帝微微前倾,冷声道:“你不会和彭尚书意见一致吧?”
白榭尴尬地笑了笑,陛下的话堵死了他的出路,他的想法还真是和彭纛一致,半年来几个人就东海渔业的事情商议过很多次了,商议过程中只有太子和董正,就商贾和农事会有一些小小的分歧。
按理来说,太子和董正各抒己见没有问题。
但众人惊讶的点在于,董正并不只是阐述自己的意见,还当庭反驳了太子对于降低商税的建议。
这显然是私底下对立严重才会出现的事。
“回陛下,臣以为……”白榭硬着头皮说,“东海三州之渔业,确如太子和两位大人所言,过于兴旺。”
“而臣知一言,兵锋盛则易折,这渔业也是如此。若放任其势起而不加以制止,很可能会抽空沿海地区其他行业的人力、物力。”
“待到东海鱼潮退去,大量渔民就要争抢,各地兴开的鱼铺也会因为断货而纷纷倒闭,届时,官府又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去引导和维持。”
“臣听闻过太子和两位大人的议案,商税可降,农事亦不可忽视。其中优劣,太子与董老皆以详述。臣嘴笨,实是不宜再叙前论,恐变其意也。”
“不如,依陛下定夺,臣……都可以。”
白榭长拜,其所言,前半段规规矩矩,后半段就像是甩手掌柜,但朝堂群臣却没有异色,神色如常像是习惯了这位户部侍郎的政论。
皇帝脸上不喜,刚要作色,就见皇子里有一人出列启奏。
“启禀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
此言起,百官抬首望向下阶右侧,太子也侧首看去,只是听见第一个字,他就知道是谁的声音了。
明洵,大虞二皇子。
阶下的群臣里似乎有惊疑声,礼部的礼官和内务府的武官都没注意到是谁发出的声音,因为他们方才也都好奇地看向了下阶的皇子。
太子列出于左,二皇子列出于右。
皇帝淡淡地扫了眼两个儿子,挥挥手道:“说来听听,朕倒是好奇,你的问题能不能难倒他们。”
群臣闻言,不觉一惊。
明海的脸色也微微地变了,从父皇平淡的话音里,他竟觉察出了一丝不满。
换言之,若二皇兄所提出的问题无法为难到太子、户部尚书及其侍郎和司农寺大卿的话,也就满足不了父皇的“好奇”。
若要达不到预期,估计少不了一顿责骂。
而在古时,皇帝当朝斥责的人,第二天就会火遍全城,随之而来的就是爆炸性的舆论压力。因而,二皇兄的问题若是不能为难到主掌财政的四人组,那在父皇眼里,“为难”可能就要变成“刁难”。
明海悄悄看向下阶中心,一排皇子中,两道身影列出半身。
针尖和麦芒好像要同归于尽。
他忽然意识到,太子和二皇子的斗争似乎正在恶化,已经要从私下摆上台面了,而朝堂恰恰就是最敞亮的台面。
那三哥呢?
他往太子身侧看,那位精通水利航运的三皇子看上去面色如常,但明海了解自己的亲哥哥,那平静的面容是紧绷出来的,里面是满满的藏不住的笑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