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昌王府第一位客卿
“你是在羞辱我吗?”方遇冷着脸问。
“问你出路就是羞辱?”明海有些不悦,“先生会不会太过敏感了,若是你连对自己未来的规划都没有,我凭什么需要你来为王府作谋?”
方遇嘴微张,又合上,神色渐渐平静,“殿下说的是,是方某想……想多了。”
“嗯。”明海摆摆手。
书房内顿时又冷了下来,气氛有些僵硬,宁宁在门外有些担忧,手刚刚抬起,正要叩门,却听见一道沉闷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方某自幼体弱,家中……”方遇刚说一句就停下,眼神垂下,久久不与明海对视。
嗯…嗯?家中,然后呢?
明海干瞪眼,许久,忍不住道:“不是,你继续说啊,突然停住是为什么?”
方遇微微抬起眼,幽幽地看着明海,抿了抿嘴,眼神坚定得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明海看得目瞪口呆。
“方某自幼体弱,家中有三子,我排老二。”
“我年少常患病,父亲和大哥去耕地,母亲在门口织箩,我就待在屋子里,后来弟弟长大了,干活也比我勤快,父亲母亲对他们就极好……”
“后来,也算机缘吧。”
“我在一次赶集时遇到了一个老先生,他送了我一些旧书,说是离别的赠礼。当时我不明白老人家话里的意思,还以为只是简单的那种告别。后来,我再次回到那片集市,才知道老先生散了家财后便寻江而尽了。”
“我当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如果以后我也会这样死去,会很遗憾的吧。”
“所以我想,要是可以选的话,我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要风光地回家,京都里有无数机会,只要……只要我能抓住一个!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地方官,那也是要比在家里耕田自命要好啊。”
“我看了很多书,因此忍受了很多冷眼。”
方遇话音一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刚拜入计家学府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抓住了功成的机遇,但慢慢才发现原来那些看得见的机会不是抓住一个就能有回报的,只有一直抓下去,直到把天上的绳子扯下来,才能看见云层后的机会!”
明海听得口干,有些沉重地端起茶盏,抿一口却猛地一颤,刚泡进去的茶还滚烫,而他却丝毫没注意。
他这才明白,明白方遇这个人为什么要来帝都,又是为什么要借京债为继。
如果他这一生碌碌无为,是要辜负自己功成名就的梦想,那这一生的结局与其经历里那位跳江的老人有多大差别呢。
散尽家财,只剩枯骨飘于江底。
方遇也端起茶,丝毫不在意是否滚烫,直接饮尽,而后呲起牙说:“后来我离开了计家,借着一次机会入了岳王门下,为府中人士推演星相。”
“你不是计家文人吗?怎么在岳王府里做起了算命的活?”明海好奇地问。
“这个……”方遇叹了口气,“离开计家后,凭借算术根本没有能谋生的去处,只能去街上给人算命,正好有一次算到了岳王妃身边的丫鬟,她说我算得准,就引我入府里给其他丫鬟算算,后来这件事传到王妃那里……”
“然后你就给王妃算了命?”
“是啊。”方遇又叹气,“最开始还好,算得了好命数,王府管事就给了我点银钱。但……最后一次算的时候,我看见……”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明海看他神色犹豫,嘴紧紧抿着,不由地好奇起来。
“你看见了什么?”明海问。
“云波相。”方遇咬咬牙,说了出来。
“什么寓意?”
“就是……字面意思。”
“说来听听。”
明海把头凑过去,目光暗暗扫向房门,勾手示意方遇也靠近上来。方遇神色变了又变,眼帘倒映着一张纸,最终面露难色地往前靠了靠。
“什么是云波相?”明海压低声音地问。
“云波相,顾名思义,如同云团里荡出来的波纹。无论多么厚的云,只要风足够烈,都会被吹散,散成一块一块的,完全瞧不出规律,这就是云波。”
明海一听,心中有些思路,看来这个世界所说的云波相就是乱象之一。
“而星相中的云波也是如此,变幻莫测,星辰乱布天空,毫无规律,没有主星,也没有辅星,完全看不出星命之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只有无尽的乱象。”
“那就是一片被搅乱的星海,我们将那儿的星称为是被世界遗弃的地方,这就是云波相。”
方遇闭上眼,解释完了云波相的涵义。
明海心下不安,即使是穿越而来,但他却本能地感到畏惧,畏惧什么?
岳王是他血缘里最亲的皇兄,岳王妃如果命里真有乱象,等到了那一天,对皇兄该是多大的伤害。
他好像很敬重这位皇兄……
“你有多大把握是这云波相?”明海一脸严肃地问方遇。
“我在府中算了一次,被赶出来后又算了一次,后来入了灵王府,灵王又命我算了一次,总共三次,无一例外。”
“灵王府为何招你?”
“为了知道我为何从岳王府离开,还问了很多关于岳王府的事情。”方遇摊开手,“问完后就甩开我了。”
“那你看命的水平?”明海斜眼看他,似是怀疑。
“不太行。”方遇大方承认。
明海挑了挑眉,只觉一阵好笑,“那你还敢说什么云波相,随便忽悠岳王妃一个好命相不行吗?”
“算得什么就得是什么!”
“那你好不容易攀上了岳王府,不要几年就能还清京债,王府是很多人争破脑袋都进不去的地方,你就舍得离开了?”明海问。
“如果只能在王府里算命,那我这些年的……这些年又算得了什么?”方遇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王妃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戏子,每日算命就如看戏,图个开心罢了。”
明海看着方遇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戏子……你对诸多学派都有了解,为何不去杂家求学?”
“我已是计家学生,再去杂家便是转投,自古有尊师重道之礼,我若是为了求学而去杂家,那就是自毁前程。”
明海心中深以为然。
方遇神色忽然激动,但想到对坐之人的身份,又悻悻地倚了回去,“也是,你是皇子,在宫里有各学派的文贤争着要为你讲学,自然是不会明白何为尊师礼节。”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明海没有在意,而是平静地问。
“若是有一天你还清了京债,想要做什么?”
“入朝为官。”方遇毫不犹豫。
“你的水平考不上选试。”明海也毫不犹豫。
方遇没有反驳,垂眼思索片刻,反而问道:“那要学到什么程度才能考过?”
“名师在侧,背有高官。”明海耸耸肩,“你以为当官是唯才是举吗?错咯,考官凭什么要选你出来,难不成真是为了社稷,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多几条搭得上线的官路,何为线?文贤大家为下线,朝中大员为次线,陛下亲任为上线。”
“庸俗!”方遇忍不住地低喝一声。
“但现实。”明海倒靠在椅,悠然地端起茶盏。
方遇黑着脸,忍不住问:“那殿下与我说这些,是为何意?”
“你落我府中,做出些事来,我便举荐你入朝为官。”
明海放下茶盏,去看方遇微微瞪圆的眼睛,“你所学甚多,虽然不精,但事事相通。你懂算式,可掌管府外账目;你懂天相,可算得都城大致之变;你懂地势,可为我谋得商道;你懂政道,可断时局变迁;你懂法令,可与他人斡旋。”
明海起身,身子前倾,左手撑在案上,右手将纳人书契引向方遇面前。
“再加你二十两,合岁入一百两,不以王府学士为称,以客卿身份,你看如何?”
方遇坐直起来,与明海对了对眼神,嘴角憋不住笑了,他摇着头,提笔,刻下本名“方知安”,点朱油,押上指印。
做完,他起身,恭敬一拜。
明海呆了一下,嘴唇微颤,神色变幻,他摊开了案上签字画押的书契,底下露出一模一样的。
“还有两份。”
“嗯。”方遇神色如常地回到座上。
“你第一次签契?”明海脸色微微变了。
“是,去王府算命都是现结,哪里会有书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