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遇
次日午后，古河三长街。
相貌平平、颇具书生气质的灰衫文人停在昌王府门前，护卫夹门而立，与他面面相觑，双方沉默地看着彼此，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灰衫文人忽然抹了抹额头的汗。
王府护卫看向他，还以为他要开口，可在期冀中却见那灰衫仍然停在那片阳光底下，没有任何动起来的迹象。
“他就一直站在外面等着！？”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震惊。
“是啊，方先生就站在街上，一动不动盯着门口看。”另一道浑厚的声音接上。
“这都多久了！怎么不早进来通报？”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
灰衫文人微微抬眼，府门未合，贯通的青石路上出现两道身影，一道是个头不高的小侍女，另一道是王府带刀的护卫。
宁宁轻松跃过门槛，在灰衫文人面前仔细打量。
“在下是昌王府的宁宁，请问先生是计家方遇吗？”
“是。晚生方遇，见过宁姑娘。”方遇挽起灰衫长袖，微微躬身作礼。
“方先生，请。”宁宁也回礼，旋即请手向门。
“多谢姑娘。”
宁宁领着灰衫文人进入王府，期间暗暗打量，觉得对方看起来有些冷漠，面无表情的，走路时的目光永远放在最前面，好像对王府里的景色都生不起兴致来。
据宁宁了解，方遇虽然是计家学生，但两年前就从计家的学府里出师了，而且其家世背景仅仅只是有房有自耕田的庶民，祖辈都在禹州安丰郡，按理来说这样的家世应当无法支持方遇在京都的生存才是。
宁宁略微思索，这个叫方遇的文士并非文贤大家，此前进入另外两座王府时早已不是计家学生，不会有学派担保，因而王府给他的私供年资应当不会多，最多也仅够维持生计，大约也就是三四十两银。
要知道，王府是很多人挤破头都想要进入的，甚至有些家境殷实的文人会通过钱财贿赂谋得进入王府的机会。
但方遇这样一个没背景没家资的年轻人凭什么能进入其他两座王府，如果是天赋异禀破格进入，那这样的人也不该会被驱离啊。
宁宁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书房。
“殿下，人到了。”
宁宁跑到雕花窗前，看见了里面正在捣鼓笔墨的明海，先是一愣，然后笑出了声来。明海也看她，执笔的手停在半空，目瞪口呆。
“从门进啊，宁宁！”明海佯怒。
“哦对对，殿下稍等。”宁宁连忙跑开。
方遇露出一抹错愕的神色，看着这个小侍女跑过去又跑过来，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还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开了门。
宁宁和王府护卫先行入内，“方先生，请。”
方遇微微颔首，进入书房，颇具古色书香的氛围让他有些迷茫，这和外界传闻的昌王府不太一样。
明海盯着一袭灰衫布裤，往上看，平平无奇的面容，初次见到方遇，明海的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这就和平日撞见的街边路人没什么区别啊。
“计家方遇，拜见昌王殿下。”
对方神色淡漠地朝他行了一礼，算不上毕恭毕敬，抬起头来的瞬间，明海从对方眼神里看见了一丝厌恶，但转瞬即逝。
“坐。”明海坐着，微笑着引手向书案前的坐椅。
“谢殿下。”方遇坐下，目光扫过书案上的卷册。
“去，叫人奉茶来。”宁宁回身去往门边，招来一名小侍女。
她低声吩咐了沏茶的事宜，小侍女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后者第一次听到奉茶的命令，王府里几乎无人饮茶，倒是有人饮酒。
门外的事，屋内人都不知晓。
书案前的两个人一言不发，明海在引文士坐下后便低头去看手里的卷册，而方遇则静候着，脸上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
宁宁和护卫对了对眼神，竟觉着有些不寒而栗，整个书房的气氛变得庄重而肃穆，只有偶尔传来的微风轻拂饰帘的声音，打破了一片死寂。
良久，明海抬起头，望向高处。
他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近日来，府中开支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说着，他目光下移，直勾勾地看着方遇的眼睛，“先生是计家学子，不妨替本王看看这府中账本，如何？”
宁宁打了一半的哈欠猛地收了回去。
她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自家殿下的眼睛，因为这几日，她觉得殿下有些陌生，对自己比之前好些，可就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方遇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他接过账本，捏了捏，直言道：“殿下开府不过半年，这账本已经有一指厚度，不是牟有大利，就是赔了买卖。”
“赔买卖？”明海一愣，然后有些尴尬，“这里面的买卖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方遇皱眉不解，轻轻翻开账本。
伴随着卷页摊开，一页又一页，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震撼，里面有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支取原因，包括了花酒、闲酒、开曲、召戏、寻欢等等。
宁宁站在后面，没好意思地低着头，只有不明所以的护卫还小心地探着脑袋。
“真丰富。”方遇惊讶，忍不住喃喃，“人，真的可以这么忙吗？”
“咳。”明海轻咳一声。
方遇抬起头，账本还未翻完，他不解地看着对面锦袍玉带的年轻皇子，“如果……每个晚上花费五千钱，三日两回，每月就是二十日，共计十万钱，银百两。”
“这是？”明海挑了下眉。
“我说的是出手较为阔绰的嫖客，且身体要较好的。”方遇补充了一句，旋即继续道，“殿下在淫秽之事的开销均算下来，每月约莫花费五百余两银，而王府每月俸钱总计一百五十两有余。其中差额足有三百余银，殿下打算靠家中长辈的接济来补齐吗？”
“以后不会有了。”明海郑重道。
“什么？”方遇又皱眉。
“不会再有花酒之类的开销了！”明海咬着牙笑，“难怪你这家伙会被其他府邸逐出，什么淫秽、接济的，说起话来真是刺耳。”
“殿下若是不满，方某立刻就……”
“行行行，打住！”明海抬手打断他的话，迟疑片刻后问道：“你应该知道本王和岳王的关系吧？”
岳王，三皇子的封号，也就是明海如今那位同父同母的皇兄。
“知道。”
“那你怎么想的？”明海问，“我记得你惹了岳王妃，那是我正经的皇嫂，你就不怕我给你难看？”
沉默片刻，方遇面无表情地说：“走投无路，试试罢了。”
明海点了点头，满意道：“你好耿直啊。”
方遇先是一愣，然后微微瞪大眼睛，显然是没想到昌王会夸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夸，耿直到被前主子驱逐的人，那不就是愚吗？
明海没有再看对方的神情，而是取出一份卷册，摆在他们眼前。
“这上面的部分是京城各坊市的商贸分布，旁边标注了各家势力，而底下这张纸……”
明海轻轻翻起卷册，一页轻薄的纸轻轻浮起，“这是昌王府纳人的书契，岁入八十两，正八品的待遇，你若是有意，便翻开这些卷册，给王府在未来商市里寻一条开源的路，寻到了，这份书契就是你的。”
方遇认真地看着明海的眼睛，静了片刻，他的手伸向了那一沓卷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