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断断续续的雪终是停了,日子便也一溜烟跑到了上元佳节。

《雪梅》与《与风》相比毫不逊色,舞云居又在长安城大火了一把,风头甚至要超过清歌坊,但我们平日做事谨慎,又因着我与丞相府的渊源,并无什么麻烦。

我整日待在园子里,偶与方为初去城中逛逛,我与他的相处与往常别无二致,他待我依旧细致入微,霍锦逸却再未来过园子。

“小云,有宫人相访。”

我正对镜细细描眉,兰心忽地跑将进来,对我道。

“宫里?”

我忙搁下石黛,满是疑惑道。

兰心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宫人相访缘由。

“人在何处?”

我即刻起身出屋,虽不知缘由,但马虎不得。

“已请至角院。”

兰心跟上我说道。

“有几人?”

我又问。

“只一个内官与一个随从。”

兰心说。

我点点头,边走边理了理衣襟。

“民女不知内官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戴墨色孚帽,着墨色衣袍的内官正端坐于榻上饮茶,周边立着他所带来的随从与舞云居奉茶的侍女,我与兰心忙上前行礼。

“禺坊主客道了。”

内官向我抬了抬手笑道。

“不知内官大人有何指示?”

我起身问道。

“洒家是来送诏书的。”

内官道,说着拿出了绫锦织所制的诏书。

我忙跪下接旨。

“晚间会有宫中派的马车来接姑娘。”

内官将诏书放在我手里,随后说道。

“是。”

我接过诏书,随后看了眼兰心,示意她将备好的银钱奉上。

我们将内官送至院门,内官深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后乘着马车离去。

我与众人又对着离去的马车盈盈一拜,方回园中。

“何事?”

刚进门,兰心便急着问道。

“让我入宫献舞。”

我平静道。

“小云……”

兰心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不必担心,只是寻常献舞,清歌坊的青莲不也被传召过。”

我安慰道。

“你去遣人去给方为初带个消息,再派两名侍女为我梳妆。”

我又道。

方为初本邀约了我夜间赏灯,想来是去不了了,宫中设宴,他定也要去。

“好。”

兰心点头道,随即出了门。

我倒了一杯茶水,静静思索。

阿爹,你要我远离宫廷纷争,这半年我都只纯纯粹粹做个歌舞坊坊主,既不结交达官显贵,也不探问朝堂风云,真正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只问歌舞,可既要在天子脚下安身立命,免不了会有少许牵扯……

方为初……我忽地想到他,他与朝堂已是密不可分,我会陪他进入那污浊的泥地吗?

兰心遣了园中最擅梳妆的两个侍女——流烟与照水来为我梳洗。

挑了半日,选了件浅蓝色云纹曳地裙,外着一件湖蓝色织锦斗篷,三千青丝一半绾髻,一半垂落,梳成垂云髻,髻上簪一支蓝水翡翠银簪,垂落的发丝在腰间用蓝色丝带绑住,妆容淡雅素净,整个行头大方得体,又不失礼节。

月初上天幕,宫中马车便至,我带了侍女采薇,坐上了马车。

我来长安城半年,从未去过宫城,但我想来它必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比大月宫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车缓行了半个时辰,方才停下。

我们需在宫城正门下车,随后步行至殿内。

引路的宫女已在等候,见我下车上前行了一礼,随后引着我向门内走去。

不知穿过了多少宫门回廊,才听的些低低人语声。

宴会还尚未开始,只见宫女内监有序穿行,上着各色酒水膳食,我被宫女引至宴席末端落座。

这个位置被一些树影笼罩,于我而言却是再好不过,这可以使我尽观众人,却无人会发现我。

我向宫女道了声谢,又将备好的银钱塞入她手中,她对我愈发恭敬。

约莫一盏茶时间,丝弦乐竹声渐起,各位着锦衣华服的贵人陆续入场,环佩叮当,玉带轻扬。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皇上方才入场。

我随众人跪地,高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平声。”

一声威仪有余的低沉男音响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中原天子,明黄色金丝华丽龙袍,镶金嵌玉精致冕帽,身形修长,面容冷毅,虽已是天命之年,却未有半分疲态。

似乎所有王者都是这样的气度,威严霸气,只一眼,便已让众人呈顺服之态,就如大月曾经的大王。

皇后着明黄色金丝凤袍,头戴镂金连排嵌珠凤冠,面容温婉,雍容华贵,正浅笑着坐于皇上身侧。

坐于下首的应为魏夫人,着缕金百蝶裙,头戴双蝶流苏步摇及各色珠花金簪,面容娇美,听闻她是最被皇上宠爱的妃子。

宴中其余的人我便只认识丞相府的人与霍锦逸,有些锦衣公子虽见过,但都不认识。

方为初着一件月白锦袍,依旧面带浅笑,温文尔雅地与旁人谈笑。

霍锦逸着一件京青色华服,似笑非笑地把玩着酒杯。

宴会正式开始,众人或举起酒杯,或拿箸夹食,饭香扑鼻,酒香四溢,金杯玉盏相碰,言谈欢笑,不绝于耳。

方为初似在寻我,目光总状似无意地投向末席,我注视着他,在二人眼光相碰时展颜一笑。

“哪一位是舞云居坊主禺简云啊?”

酒过三巡,坐于上首的天子俯看在下首,沉声问道。

我缓缓起身,疾步缓行于宴前。

余光瞥见方为初静静注视着我,霍锦逸却略过一丝惊讶。

“民女参见陛下。”

我跪地朗声道。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上首之人平静开口。

我依言轻抬头,目光平视前方。

“果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皇后柔声道。

“花容月貌容易,不卑不亢却难得。”

皇帝颇满意道。

“听闻你才至长安半年,却将舞云居经营得有声有色,自编的舞曲甚至红遍了长安城?”

皇上又道。

“不过是众人抬爱,又得了些许运气,方有民女今日。”

我朗声道。

“嗯,不骄不躁,不错。”

皇上道。

“谢陛下。”

我叩首道。

“听闻你从大漠而来,今日便舞上一曲大漠歌谣吧。”

皇上道。

“大漠舞步热烈轻快,民女需换身舞衣。”

我说。

“嗯,你随她下去换衣吧。”

皇帝轻招了招手,一名着绿衣的宫女即刻前来,他指着那名宫女对我道。

“是。”

我叩首随宫女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