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完氧的裴安双腿还是软绵绵的,他趴在顾净背上,看着顾净干净的侧脸,声音细弱:“顾哥,今天的事你不要和我外婆说好不好?”

顾净微微侧头看向将头搭在他肩膀的裴安,裴安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苍白,半垂着眼,睫毛挺翘,病恹恹的。

顾净捏捏裴安腿弯,将裴安往上送了送,感受着裴安柔软的发尾搔着他的脖颈,柔声说:“好,不告诉你外婆,你下次体检什么时候,记得着重检查肺部,报告也带回来我看。”

“知道了顾哥。”裴安闷闷的应了,手指抠着顾净肩膀,又带着哭腔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大了还要家里人跟着担心,顾哥也是,你背着我累不累啊?”

“不累,顾哥身体比你好,你轻飘飘的,像朵云呢。”

“对不起顾哥,如果不是我闹着要出来看烟花,就不会出现今天的事。”

顾净感受到肩膀湿热,裴安将他的脖子搂紧了一点,眼泪一滴滴落下。

顾净心里还带着后怕,听到裴安的话心里闷痛,用力拍了下裴安屁股,带着气说:“说什么傻话呢,我愿意出来跟你玩,要是不跟着你,你今天会怎样,有人会带着你去医院吗,有人背着你回家吗?”

“没有顾哥,我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妈妈他们也是,要不是因为我,爸爸也不会和妈妈离婚,外公外婆也不会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操心,更不会遭受其它人的白眼。”

裴安很小就在外公外婆身边了,那时候年纪小,闹着要出去玩,外婆拗不过他,只能叮嘱他别跑远,只能在晚上出去玩。

裴安什么都不懂,天刚擦黑就跑出去,想认识新朋友,周围的几个小朋友在用沙子堆城堡,看到他来也不理,裴安想和他们交朋友一起玩,那群小朋友看到就躲。

小孩子的恶意是很明显的,野孩子妖怪之类的词语层出不穷,裴安听不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更有一个小朋友会拿石子砸他,直到把裴安砸跑,裴安跑了后还会欢呼着说他把妖怪赶跑了,是英雄。

裴安很难过,也会向外婆询问为什么小朋友不愿意和自己玩,还拿石头砸自己,外婆听了很气愤,放下围裙就坐在门口叫骂,外公也会愁得抽闷烟,家里一片愁云惨淡。

渐渐的裴安就不愿意自己出去了,外婆就会陪他一起出去散步,裴安耳朵尖,会听到大人的窃窃私语,都是在说他的奇怪和外公外婆可怜,那么大年纪了还操心他这个拖油瓶,连女婿都丢下他跑了。

裴安小的时候还和外公外婆睡一起,在偶尔的半梦半醒间会听到外婆的低声啜泣,颤着嗓子说我们安安可怜,夹杂着外公沉重的叹气声。

裴安就这样一点一点长大,也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情绪藏起,受欺负也不和外公外婆说了,自己默默消化。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拖油瓶,是累赘,是妖怪,是连累外公外婆无法安享晚年的罪魁祸首,是让妈妈背井离乡赚钱的原因。

裴安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让这个家好过一点,只能任由无边的自责和惶恐淹没,变成颜色灰暗,存在感低的脏污泥巴,呆在角落渐渐干涸。

“裴安,谁让你这么想的?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你很棒,外公外婆也觉得你很棒,你妈妈在外面也在为你奋斗,你这么想就是否认他们为你做的一切。”

裴安沉浸在自己的灰暗世界,顾净干净的嗓音像是一束光,照亮他过往的自我怀疑和否定。

“我们都很爱你,你会书法,学习好,又会长笛,这是其他小朋友不会的,你这么棒,讨厌你的人都是傻子,瞎子。”顾净稳稳的背着裴安向前走,说的话没有一丝迟疑,像是坚定的认为自己说的话就是真理,是绝对正确。

裴安擦擦眼泪,哽咽的问:“真的吗顾哥,我是值得被爱的是吗?”

“是,安安值得被爱。”顾净往上颠了颠裴安,又说:“你下学期就和我一个年级了,说不定还是同一个班呢,你长得小,谁再欺负你就和我说,我帮你报仇!”

“好,谢谢顾哥!”裴安破涕为笑,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走了一段路,又开始嘻嘻哈哈地说今天烟花真好看,顾净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在快到家时,将裴安放下,扶着裴安胳膊说:“你走走看,腿上有力气了吗?”

裴安踩实了地,走了两步,抬头对着顾净笑着说:“可以了顾哥,你背我这么长时间累不累,去我家坐坐吧?”

“不了,我还要回家上课呢,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知道没?”顾净松开裴安胳膊,看着他走的稳稳当当,松了口气,又问:“明天想吃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做,蛋挞和烤红薯好不好?”

“好呀顾哥,天气冷吃热乎乎的最舒服了,记得帮我谢谢阿姨呀~”裴安笑着回答,向顾净挥挥手,慢吞吞向亮着灯的家走去。

顾净站在路灯下,看着裴安一步一步走回家,等裴安进了家门才转身回自己家。

顾家书房灯一直亮到深夜,顾爷爷从劝解顾净未果后,便不再管了。

从医院出来前,顾净就吩咐了查白化病最新的研究报告,在他到家后全部资料都摆在书桌上,顾净看到最新报告上写着无法治愈,心头猛跳了下,翻开资料。

上面详细写着白化病的类型和相关症状,看到不致死后松了口气,顾净一直翻看着,试图找到让裴安自由行走在阳光下的方法。

次日,顾净眼睛带着淡淡的青黑,站在书房窗前,看到隔壁的裴安穿的圆滚滚的,冬天太阳不大,穿的又多,裴安戴好帽子眼镜就可以在白天出门。

顾净看着裴安向目送他出门的外婆挥挥手,顾净看着裴安充满朝气的身影,心头松了一点,他似乎能听到裴安在说什么,「外婆,我去找顾哥玩啦,中午不用给我留饭啦!」清亮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

顾净看着裴安向这边走来,走回办公桌,在抽屉里取出洗出来的照片,照片上的裴安还很青涩,聚光灯打在他脸上,眼眸半垂,长长的睫毛卷翘,圆鼓鼓的脸颊上还有睫毛的阴影,穿着小店老板提供的小西装,俨然一副矜傲的贵公子模样。

“咚咚。”

是裴安在敲门,顾净唇角勾出笑意,扬声说:“进来。”

裴安推开门,看向房间内,“今天没有老师上课吗?”

“我给老师放了半天假,下午上课,元旦嘛。”顾净含笑说:“今天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没有顾哥,我觉得昨天就是意外,不用担心。”

顾净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想着拿到下次体检报告,让舅舅找国外的专家看看。

回神看到裴安好奇的看着手上的照片,又说:“学校录了元旦晚会的录像,我单独要了你的片段,昨天的照片也洗出来了,要看看吗?”

“要看要看!”裴安兴奋起来,绕过办公桌,看向顾净手里的照片,“啊?我眼睛都没睁开,一点都不好看…”

“谁说的,昨天表演的人都没有你好看,老师都夸呢。”

“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上台呢,还好没有掉链子。”

“真的,顾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对,我要拿回家给外公外婆看,录像呢,顾哥你看过没?”

“我还没看呢,录像是光盘,你家有DVD机吗?”

“顾哥说的是放碟片的那种吗,有的,妈妈去年带回来的,还有好多唱歌的碟片呢。”

“那我们一起去你家看。”

顾净从抽屉取出包装好的光盘,带着照片一起向裴安家走去。

“外婆!外婆!”裴安还没到家就大嗓门的喊,外婆正在客厅陪着外公听收音机,闻声应了一声,站起来就看到裴安兴奋的脸蛋涨红,牵着顾净就进来了,顾净也喊了声外婆,外婆应了一声,连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顾哥拍了我昨天上台的照片呢,外婆你看!”

裴安按着顾哥坐下,将顾净递给他的一沓照片递给外婆,外婆哎哟了一声,连忙取出老花镜,和外公头碰头看照片。

老两口看着照片上闪闪发光的裴安,一叠声的夸道:“我们安安真棒,照片拍的也好看,真好啊!”外婆眼里闪着泪光,外公常年严肃的脸也露出笑模样。

裴安被夸的不好意思,脸颊涨红,害羞的捏着顾哥的手,看着外公外婆把照片看了又看,又说:“学校也有录像呢,顾哥单独要了我的片段,我放给你们看看。”

外婆抱着照片不撒手,连声应好,和外公正襟危坐,看着裴安鼓捣DVD机。

裴安将光盘放进DVD机,电视开始闪现画面,开头是幕布拉起,裴安一点一点在幕布后显现,待光打到裴安身上,悠扬的笛声响起。

裴安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自己的身影,还很害羞,坐到顾净旁边不敢看,只敢低着头捏着顾净带着薄茧的指腹,紧张的手心冒汗,顾净和外公外婆看的目不转睛。

光盘全程不过三分钟,在播放完后便暂停了,外公外婆看得回不过神,裴安听见没有动静,悄悄抬眼,看到外公外婆都怔怔的,有点失落,说:“是不是吹得不好啊?”

“很好,安安吹的很好,我们看入迷了,安安好棒,第一次上台都不怯场。”外婆回神,站起来搂过裴安,亲昵的贴了贴裴安脸颊。

外公沉稳的开口:“安安表现的很好,不过不要骄傲,要跟着你顾净哥哥好好练习,不要辜负了顾净的好意。”

“知道的外公,我天天跟着顾哥练呢,长笛老师还说过段时间就可以去考级了,有证书呢。”裴安应着,脸颊带着酡红。

“外公不用担心,安安练习很刻苦,也很喜欢长笛,老师都夸安安天赋好呢。”顾净接话。

“好好好,有阿净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辛苦阿净督促安安,中午在这吃饭吧?”

“不用了外公,我还有课呢,不麻烦了。”顾净婉拒,低头看见裴安带着失望的眼神,对着裴安眨了眨眼,又说:“安安吃完午饭记得过来,书法和长笛都在下午练呢。”

“好,顾哥放心吧。”裴安点点头,看到顾净起身准备回去,连忙站起来准备送一送,顾净走到门口,转身摸了摸裴安柔软细腻的脸颊,让没戴帽子的裴安不用送。

裴安点点头,扒着门框依依不舍的看着顾净远去。

“安安。”

“诶,外公,怎么啦?”

裴安转头看到外公捣鼓着DVD机,像是想打开。

“帮外公把光盘拿出来,过年你妈妈回来让她也看看。”

“来啦!”

裴安将光盘取出,妥善装好,又听到外公问:“阿净生日是多少来着,安安你记得吗?”

“是12月12号,顾爷爷说过。”

“那不是快啦?安安有没有想到给阿净送什么礼物啊?”

“书法老师说我大字写得好,想给顾哥写一帖字,我也没有其他好送的。”裴安闻言有点失落,半打小孩第一次为钱发愁,自责自己无法给顾哥送更好的礼物。

“安安这个想法就很好,礼物不在于贵贱,用了心就是好礼物。”

“知道啦外公,我会好好写的。”

外公笑呵呵的看着裴安将光盘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心里缓缓思索着怎么在顾净生日还这个人情。

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他这个长辈不能不懂,不能让小辈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