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拆穿
帝王之怒,伏尸千里,不少人因许家造反被牵连,军队里血雨腥风,宋怀玉雷霆手段将大启朝野杀了个人仰马翻。
权高位重哀嚎一片,罢官夺爵,流放赐死或抄家处死者比比皆是,满朝文武风声鹤唳,小心翼翼。
生怕惹了这位张口闭口“网开一面”,提笔弄墨间叹一声秋后问斩,行云流水落笔后三族皆夷的威威九五不快……
……
“升王殿下,陛下有请。”
已是翩翩公子的宋元凯得令后出府,入宫,缓缓踏入大殿,见那九五至尊斜斜靠在龙椅上,便恭恭敬敬走过去行了一礼:“参见皇伯父。”
“嗯。”宋怀玉端正坐好,一手放在桌案上,一手去拿旁边的圣旨:“最近过得可好?”
“还好,劳皇伯父挂心。”
“打开看看。”
“诺。”宋元凯弯腰接过圣旨,小心翼翼打开来看,顿时大惊失色,后又敛了情绪。
“你意下如何?”
“侄儿遵命。”
“不怕是试探?”宋怀钰笑着问他,宛如对待亲子。
宋元凯沉默片刻,跪地不起,仰头看着眼前视如亲父的九五至尊,坦然而答:“皇伯父待侄儿如师如父,怎会试探?再者,母后也同知而讲过了,皇伯父有可能会将大位传于侄儿,故此侄儿其实心中已有预料,只是看到圣旨,侄儿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他母后时常教导他为人处事要宽和待人,更将他父皇所行所为皆告知于他,望他以其为戒,往后余生多结善缘,行事谦慎,万不可行差踏错。
他不曾见过父皇,印象里,父皇是个罪人,对于父皇,他没有任何印象。
他的皇伯父虽不常与他见面,可每次来都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文雅模样,他很羡慕明锦和元绣有父皇。
他曾问过母后父皇是何模样,他母后跟他说:“你小时候见过的,你再想想……。”
他曾想象过自己父皇是何模样,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模糊不清,连声音也想象不出来,他曾懊恼过。
母后跟他说父皇抱过他,他便时常懊恼自己连父皇样貌都记不清,实在是不孝。
直至匆匆岁月而过,他慢慢长大成人,脑海中那个模糊不清的父皇逐渐清晰,他渴望父皇的慈祥容貌渐渐有了模样。
而今他每每想到父皇,脑海中便会缓缓浮现出劳累多年的大启帝王,眼前这位天冷时会提醒他多加衣裳,给明锦他们带吃食总会热切叫他过来一同享用,百忙抽空时偶尔也会过问他课业的皇伯父。
“今日怎的了,怎的动不动就跪?”宋怀玉起身,伸手扶起他,指着旁边的楠木椅子:“坐吧,别动不动就跪的。”
”皇伯父…”宋元凯坐到椅子上,忐忑地唤了一声:“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元凯有心了,还好,咳咳咳……”宋怀玉缓了缓:“就是时不时会咳,老毛病了,你也知道,无妨的。”
“皇伯父。”
宋怀玉抬抬手,如释重负道:“皇伯父老了,这江山之重,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他膝下子嗣不少,可后宫争斗总有些容不下的,回首看,竟无一人能保其余手足周全,故此,他并不放心将皇位传于膝下任何一子。
他虽对其他儿子并不上心,但终归是他的儿子,他不希望自己百年后他们手足相残。
政局关乎天下,朝堂上不能一直鸡飞狗跳,若不然大启必将再次走向衰败,而今的大启,正需要一名仁厚之君。
故而,他选了元凯。
元凯品性纯良,且因怀英之故,这孩子从小便常自省,擅知错而改,可见弟妹教子有方。
为君者,当时常自省自查。不管是不放心他人,亦或启之未来,他都觉元凯合适。
以元凯之秉性,他若登基,他膝下子嗣可安度余生。
至于怀英所犯之过是否会牵连到元凯……这自古以来,从来都是谁拳头硬谁有理。
而今他便是将这九五之位扔大街上,任由他人去捡,朝堂上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莫说他原本就是皇太侄了。
宋元凯郑重点头:“皇伯父放心,侄儿当以父为戒,定不负皇伯父的教诲与嘱托。”
宋怀玉欣慰点头:“好。”
宋元凯看着眼前的老人,不知不觉间有些眼热。
前些年他出宫立府,他在云阳里有了不少诗词酒友,他觉得眼下日子不错,斗鸡走马,投壶射箭,乘船于湖中饮酒作诗,好不快活。
可多年前他便知晓自己已没了选择,那年狩猎,元绣差点被刺杀,后回宫染上天花。
母后因先皇后嘱托,对元绣他们比对他还要上心,元绣死后,母后哭晕过好几次,愧疚自责,总说没护好元绣。
原本最该伤心的皇伯父当时却平静的可怕,最后只是跟母后说:“不怪你,你日后好好照顾明锦。”
母后没有说话,盯了皇伯父的背影好半晌,手都在抖。
人们都说皇伯父很有福气,本是与皇位无缘的景宗庶子,半路捡了个现成,成了这万万人上的高高至尊,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和生杀予夺之权,纵观史书也找不出如此轻而易举坐上皇位的王爷。
可他看到的,却是个丧妻丧子,苦苦煎熬的老人家。
“你回去做准备,过些天朕便将这道旨昭告朝臣。”
“诺。”
“下去吧。”
“侄儿告退。”
……
“娘娘不好了。”
匆匆报信的宫女大汗淋漓跑到晚妃面前,气喘吁吁,一边喘一边说:“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将太子殿下废了。”
靠在贵妃榻上的晚妃如被重锤砸死的鱼一般,迟迟回不过神,她本以为自己的儿子能坐上那至尊之位,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她的儿子被废了。
毫无征兆的废了?
她回神,赶忙站起身到那宫女面前,朝着那宫女不断做手势:“这怎么可能?”
宫女伺候她多年,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只战战兢兢地回了两个字:“真的。”
晚妃还是不断摇着头,那宫女虽无奈,但还是一遍一遍同她说:“娘娘,这是真的,后宫都传遍了,圣旨也已经在朝堂上传开,大致意思…是说太子殿下残暴,恐难堪大任,现在陛下已经立升王为太子了。”
残暴?简直是无稽之谈!她心中万般迷茫不甘,最后起身往殿外奔,逆着夕阳寻他。
“陛下有令,不论任何人皆不可打扰,请娘娘恕罪。”
侍卫们尽忠职守,莫说眼前之人是被废太子的生母,哪怕是个宫女,只要能走到这正和殿来,他们都以礼相待。
往常他的正和殿可任她来去自如,可今日她却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才进去。
里面的场景仍是她入宫为妃后时常能见的场景,每每端汤来给他喝时,如山高的奏折后面是他提笔弄墨的身影。
“为什么?”她缓缓走近,行了礼,朝他做手势。
宋怀玉不曾抬头,瞧不清神色,唯有那风轻云淡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么些年…可曾有人入过你的梦?…”
她僵在原地,迟迟回不过神。
初次入宫时,她只是当他的奉茶侍女,她本以为九五至尊很难伺候,可慢慢相处下来,她发现他是个格外安静温柔的男子,只是经常会让她坐在自己批奏折的不远处,偶尔抬头痴痴望她片刻。
她开始好奇,她开始打探他的过往,才知晓他有个很相爱的妻子,那个病死在宫里的先皇后,她儿时也曾听过一嘴的小佛医。
她忽然有些可怜他,可往后的日子,他却时不时调情于她,他让她喝自己喝过的茶,他教她写字,枕着她的胳膊。
有一日他喝醉了,如往常一般一个人暗自垂泪,沉默不语。她上前关心,却……
那夜他在床笫之间与她温存,他带她极尽温柔,那美好似梦的时刻,让她忽然明白为何这世间那么多人,都那般喜欢男女欢爱之事。
她接连诞下子嗣,她记得自己为何会被他选入宫中,直到那晚他与她温存……
她如往常一般感受着他在自己身体的温度,却听见他一声似梦却真的低低耳语:“我要与你白头到老。”
那日后,她有了别的心思,那年六皇子被人谋害,她平生第一次觉得随波逐流是这般不安。
后来岁月里,偶尔午夜梦回时,她能看到那孩子的笑。
……
她点点头,宋怀玉缓缓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面前,双眸如寒潭深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你终于承认了!"
她愣了片刻,蔑视地看他一眼,绕过他到满是奏折的桌案前,铺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间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然后重重放下笔,拿起纸向他展示。
“我承认什么?你当时自己不知?不过是这样心安理得些罢了!你一个当皇帝的背地里多少手段?你现在这样高高在上的质问我,不过是因为你是皇帝,而我们这些当女人的只能任你宰割,当年的事,你自己也顺着路走了,六皇子走了,你顺水推舟开始独宠我……现在一切都做好了,你迫切的需要人来承受你的怒火,可是你心里清楚,真正该死的人是你自己,你明明知道有谁在害他,可你还是由着发生了,你独宠我不过是因为你要逼许家,你把他们都一锅端了,你现在却反倒来怪我?…世人皆说你深情,可你才是最薄情的那一个…”
“啊!”
宋怀玉看着眼前的一笔笔浓墨重彩,宛如被什么刺了一般红了双眸,他粗气连连,像个泼皮无赖夺过她手中纸撕了个满地狼藉,抬手便给相貌平平的人儿狠狠一巴掌。
“你个贪得无厌的贱人!”
恒辉而来的巨大力道打的她歪了脖子,她扶着身后桌案已红了眼眶,残忍的笑自嘴角勾起,她又从身后拿出一张写好的字,直直对着他双眸,让他看了个一览无余。
“你所爱之人的步步退让,是你的半推半就,你自己没用,保不住要保的人,现在却理所应当的怪旁人……”
他又如刚刚一般气急败坏,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然后重重地又给了她好几巴掌。
她重重摔在地上,他居高临下,颤抖的手指着她,微张着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咳咳咳咳……”
她看着他,挑衅地朝他眨了眨眼。
“你……咳……”他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捂着胸口,竟是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陛下?来人!传太医…太医…”角落的小宝赶忙出来扶着他:“陛下!陛下!陛下!”
殿外甲胄之声铿锵作响,由远及近,几名侍卫匆匆入殿,单膝跪地:“陛下!”
“陛下?陛下?”
小宝一遍遍呼唤着,却见身旁的九五至尊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如孩子气般的声音些许暗哑:“来…来人,将…将晚妃…赐死!”
“咳咳咳……”
九五至尊斜斜倒在他身上,小宝接着喊:“陛下!陛下!太医,快传太医!”
“已经有人去了。”
几名侍卫惊呼一声,其中一名侍卫赶忙上前来同小宝一起搀扶着已神志不清的九五至尊,用眼神询问小宝。
小宝沉声开口:“来人,将晚妃关起来。”
宋怀玉所言他虽已听清,可正因其是君王,所言所行刹那间便可要人性命,故而在宋怀玉这般恼怒之时,小宝不敢轻易处决了她。
晚妃嘲弄着看着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起身后转身离开,几名侍卫不敢耽搁,小心翼翼跟在她后头,
……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
当大火扑灭时,晚妃娘娘的寝殿已被烧的残破不堪。
晚妃娘娘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宫里,世人只叹挽妃娘娘无法接受太子被废的事实,故而引火自焚。
却无人知晓,她曾在火海中内心哀叹:“老天爷还真是爱开玩笑,为什么先遇见你的不是我?如果这样,那就好了……”
他的薄情,只对旁人。
这么多年,原来,她仍然只是他眼中的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