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收网
人们带回来一副装着尸体的棺材,宋怀玉亲自开棺,他寄以厚望的儿子,正静静的躺在里头。
他颤颤巍巍将手伸进去,却不敢触碰,而后合上棺材,扶着棺材滑倒在地,泣不成声:“我的儿啊……”
“咳咳咳……”
“太医,太医……”大殿里立马鸡飞狗跳。
……
太子离世,皇上病重,一时间,前朝后宫风声鹤唳。
后位空悬多年,先皇后膝下还有一嫡子,却是身体孱弱,不知当不当得这江山之重,哪怕当得,又能几年?
前朝表面拥立先皇后嫡子,可宋元绣转头就因天花死在了那深深宫墙里。
宋怀玉没有落泪,被拦着不让靠近,只呆呆看着近在眼前却已遥不可及的半大孩子。
直至宋元绣下葬,宋怀玉仍旧没有任何表示,景顺十一年冬,有人告发娘家三代从商富比帝王的韩德妃谋害皇嗣,宋怀玉震怒:“来人,韩德妃谋害二十皇子,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韩家家产充公!”
那夜,他若有所思窝在晚妃怀里诉说委屈,声音沙哑疲惫:“元安没了,元绣没了,明兰和明锦她们不要朕了,她们都不理解朕…朕什么也没了…”
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晚妃在他背上写:“你还有我们…”
这一夜,双颈相交,晚妃与他恩爱更胜从前。
……
接连丧子之后,皇上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独宠晚妃,恩爱偏宠胜过已故的先皇后,宫里其她嫔妃小心翼翼。
景顺十四年秋,皇上下诏北伐:“顺天承命,福泽万民,安泰永宁,大启皇帝,诏曰:大启建国至今已有百余载,疆域不增反减,皆因元盛年间北蛮愚弄我大启,任口随言,其居心不良,欲吞我大启河山。马踏北境,残杀百姓,致使民不聊生,条条罪行,罄竹难书。先帝怒而兴兵北伐,收失地,安万民,逐北蛮于关外乃人心所向,奈何天不遂人愿,后中奸计,致使全军溃败,损兵折将。虽被擒,然我大启天子傲骨宁折不弯,虽败不降。北蛮绑先帝于阵前以胁“景和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憾而舍子,朕临危受命,宁死不为瓦全,守而不退。先帝悔愧而求死,后死于乱箭之下,呜呼哀哉。然其不忘家国之志,虽死不灭。朕受命于危难,亦不敢忘。北蛮暴虐,辱我同胞,意图亡族灭种,其心甚毒。万民之苦,朕痛心疾首,夙夜忧叹,寝食不忘,只盼兵甲钱粮足后收复北地。而今大启风调雨顺,国库充盈,粮仓满溢,带甲百万,理当救民于水火,重踏青山故土,逐北蛮于关外,以扬我大启军威。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诏书誊写成的一份份誊黄发往各地,紧接着,皇宫内,一道道圣旨如雪花般送往各处手握重兵的将领手中,军心振奋,百姓们也自发参军。
将士们欢呼着,挥舞着手中利刃,回应那圣旨的,是如宝剑般势不可挡的一声声:
“北伐,北伐,复我河山!”
“北伐,北伐,复我河山!”
“北伐,北伐,复我河山!”
枕戈待旦的大启军队如苍龙出海般势不可挡,于景顺十六年冬将所有失地收回,被打的溃不成军的烈刀丢盔弃甲,被驱赶回了草原,寒风凛冽的北境边关,再次插满了大启军旗,由大启儿郎们日夜镇守。
……
几载北伐,许家功劳不少,皇上恩赏各方,时常与自己的舅舅勾肩搭背,笑着说:“若是无你,便无朕之今日。”
许大将军总是强颜欢笑地说:“为皇上效力是臣的本分。”
皇上立晚贵妃膝下二十四皇子为皇太子,自那以后便时常围着他们母子几人转,其他皇子嫔妃便是连面都鲜有能见。
忽而有一日,皇上深夜叫了不少举足轻重的大臣入宫,没人知道他们那晚说了什么,只是不过一月,银发满头的九五至尊忽而起了兴致,拽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舅舅,淡淡话语仿佛句句卡人喉咙:“好久没狩猎了,舅舅,改天咱们一块去叶昌狩猎如何?”
“回皇上,臣身体不适,怕是去不了。”许大将军似笑非笑地看了皇上好半晌。
皇上有些失望,但并未强人所难:“哦,那太可惜了,既如此,那就改日,改日舅舅定要与朕一同比个高下。”
在全天下人眼里,许大将军和皇上是舅甥情深,他们是一家。一个是贤明之君,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良将贤臣。
皇上前脚带人去叶昌狩猎,酣畅淋漓的策马摔断了自己一条腿,至使危在旦夕,许大将军一呼百应,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高举着皇上遇害的大旗前来救驾,发兵将叶昌围的水泄不通,转头才发现各地的军队已围了过来:“陛下诏命,许家谋逆,人人得而诛之,尔等放下武器便是无罪,若一意孤行,执迷不悟,祸及家人,罪及妻儿,三族皆斩!”
军心慢慢涣散,许大将军无路可退,只能围着叶昌打,却最终没能走到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外甥面前,倒在了行宫外的乱箭之下,再没能站起。
他的旧部门弃刀而降,救驾的将士们朝着殿内单膝跪地,齐声高喊似奉若神明:“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举足轻重的将领们见过宋怀玉便匆匆退去,他坐在轮椅上,听着殿外杂沓的脚步声和铿锵作响之声,并未言语。
过了许久,他低头垂眸,看着自己这满是补丁的龙袍,忽而笑出声来,最后长叹一声:“我们……一家人啊…”
……
皇宫大殿内,许贵妃面色惨白跪在地上,九五至尊拿着一卷落了些许灰尘的圣旨扔在她脚边,冷冷一笑:“这是朕送给许家的礼物,看看?”
许贵妃抖着手,将地上圣旨捡起,展开一看,恨不得马上晕死过去,只因那圣旨上,明明白白,注定了许家命运:
“顺天承命,福泽万民,安泰永宁,大启皇帝,诏曰:车骑大将军许灵,居心不良,起兵谋反,祸国殃民,致使民不聊生。其谋大逆,霍乱朝纲。强买强卖,霸占良田。欺行霸市,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私受贿赂,买官卖官,官官相护,致使冤假错案不胜枚举,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乱贼逆臣,竟身居朝堂高位,此乃朕识人不明之过。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许氏一门,夷三族,家产充公,在朝为官者立即罢免,有爵或诰命在身者立即削免。男丁发配光临凿挖铁矿,女子贬为营妓莫入军中,以正启律。一切事宜交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行判,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许贵妃泣不成声,仰头望着他:“妾……领旨谢恩。”
她是许家女,眼前的皇上是比她大二十岁不止的表哥,她以前常去晋王府和明月明乐他们玩儿,她比他们年长,他们经常围着她转喊表姐。
她很羡慕表哥表嫂恩爱的日子,因为他们从不吵架,不像她家父亲和母亲,总是吵个没完没了,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寻个同表哥一样体贴疼人的男子成婚,往后好过日子。
后来她慢慢长大,也有了心仪的男子,然而为等表明心意,她表哥却已当了皇上,
家里需要有人入宫,她的姊妹或已为人妻,或年龄尚幼,唯有她与表哥年龄还算接近,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她便这样稀里糊涂的入宫做了足够她当娘的表嫂的好姐妹。
她知晓表哥对表嫂重情,表嫂又是个和善的,她便带着自己孩儿不争不抢,只要表嫂在,她与孩儿便可高枕无忧。
可是景顺六年,表嫂走了,一切都变了。
她不知自己何错之有,表嫂死后表哥便不愿与她亲近,她一个尝过鱼水之欢的芳华女子,又是面对自己表哥,哪里能耐得住寂寞?
可那夜她的主动示好,却换来他冷冷一语:“许楚楚,你这样不会觉得很累吗?”
“陛下何意?”
她一头雾水,他却只冷冷留下一句:“问你父亲!”
她宣了许灵入宫,方知表嫂之死,竟有许家的份。
她只觉得天塌了,许灵告诉她:“你无需做什么,为父会解决所有事,你只需带着孩子安安分分便好,为父会让你孩儿当上天下之主。”
她跪求父亲收手,许灵却告诉她无路可退,她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各方争斗,可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算计死元安有她许家一份,表哥便用同样的法子逼得许家进退两难,直至造反。
她不敢奢望太多,唯愿表哥记得些许情分,哪怕一点点,只愿他莫迁怒几个孩子。
宋怀玉哈哈大笑,又扔下几道圣旨在她脚边,慢悠悠道:“这圣旨……是给十三和十五去黄泉的,赶紧看看?”
“陛下,虎毒不食子……”许贵妃连连摇头,浑身颤抖,苦苦哀求,已然涕泪横流:“纵然许家再有错,可孩子们是无辜的,妾求陛下网开一面,他们是无辜的啊…”
“无辜?无辜!”宋怀玉暴跳如雷,宛如听见惊世骇俗之言,皱眉间弯腰便给弱不禁风的人儿脸上狠狠来了一巴掌。
习武之人力道之重,让许贵妃不知今夕何夕,狠狠摔翻在地,脸已火辣辣肿了起来。
耳边阵阵嗡鸣,好一会儿才归于寂静,许贵妃愣愣许久,九五至尊双眼赤红,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她,声嘶力竭的怒吼仿佛积压已久:“好一个无辜,你们无辜,无辜!她行医救人,与人为善,又何其无辜?朕的皇后怀有身孕,怎就这么巧?撞上那档子事儿?他何处惹着你们,须得你们让宫女诱导那姓姜的大义凛然到她面前去?一箭三雕,真有你们的。朕而今能坐稳这九五之位,你们许家还真是功不可没啊,呵呵呵。”
他弯腰狠狠拽着她的两只胳膊,怒目圆睁:“如果不是你们,她怎么可能不长寿!你们就仗着她的为人,暗地里算计她,让个染病的宫女在她必经路上晃。北唐家再怎么贪,可北唐定安哪有?你们是巴不得连她一块牵连死……”
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哽咽出声,明明是声声质问,却显得茫然无助:“暴动逼死元安……还派人刺杀元绣……你们真厉害啊,大费周章找个同她长得一样的来朕面前晃,想要挑拨朕和他们的关系,你们真聪明啊!朕都没发现,你们很得意吧?解决了所有的障碍啊!巴巴的等着朕传位,朕不给就造反,你们真厉害呀,好个未雨绸缪!好亲戚!”
许贵妃浑身无力,垂眉低目间绝望不语,宋怀玉轻轻拍了拍她肿起来的脸,竟笑得有些疯癫:“许家欠朕的,朕……要一一拿回来,不如这样吧?哦,改日……改日朕带你去暴室,瞧瞧你的两个儿子,你看如何?嗯?不想去?”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你儿子……”
“是啊,兄友弟恭,元安他们在下面,总要有人陪的。”
“表哥,表哥,我求求你手下留情,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有参与。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什么为人你不清楚吗?再怎么样孩子也是无辜的啊,你放了他们吧,我求求你了。”
许贵妃想要抱他的腿,宋怀玉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她不管不顾往前爬来:,继续苦苦哀求:“就算你不顾念你我之间的情谊,可他们是你儿子,他们给你端过茶,你陪他们看过书…亲儿子啊,你忍心吗?”
忍心吗?
气急败坏的宋怀玉忽觉胸闷气短,又觉胃里翻江倒海,忍无可忍之下一脚踹她胸口,破口大骂如平地起雷,震耳欲聋:“你个下贱的毒妇生的孽种,也配是朕的儿子?!”
这宫里多少亡魂,宋怀玉不知,可眼前之人并不无辜。
罪不及家人,祸不及妻儿的前提是,不曾享其福,得其利,借其势!
“表哥!表哥!”
宋怀玉转身离开,许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妄图拽着他,却被几名宫女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越发苍老的背影向着大门外缓缓行去。
“你放过他们吧,母妃若在世,定不愿你如此啊,表哥!你放过他们吧……”
九五至尊背手缓缓行远,小宝跟在身后,听见越来越弱的撕心裂肺之声,心中胆寒。
……
那名姓姜的侍卫至今还在皇宫内的暗牢,陛下想先皇后想到怒火中烧时便会去“看看”他,然后再大汗淋漓地出来。
先皇后之死,陛下从未停止过追查真相,这些年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那与姓姜侍卫相好的宫女同许家一名仆人的故友相识。
那年皇上刚登基,当时许大将军还是个七品小官,便开始未雨绸缪要如何帮助陛下坐稳高高皇位。
恰逢当时朝局紧张,当时的许大将军茶饭不思,那仆人为攀青云梯,便诱导那对他百般信任的故友以那宫女亲娘性命相要挟,那宫女为将侍卫做局,说自己家人死在宫外皆因独孤家所为。
二人一拍即合,坦然做局,致使先皇后早产。
那晚,影卫来报,陛下得知真相,一个人在殿里笑了许久,一遍遍说着好,一怒之下便写好了诛许家九族的圣旨。
后来此事被太皇太妃知晓,知陛下性情,原本对许多事都风轻云淡的太皇太妃直接跪在了陛下面前,求陛下别太绝,陛下这才改为三族。
然后暴跳如雷委屈巴巴气急败坏跪在太皇太妃面前,将往后的计划和盘托出,最后只哽咽地说了一句:“朕要说的都说完了,母妃,您选朕,还是选许家?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太皇太妃没在答话,红着眼眶叹了口气便离开。
后来许家风头越来越大,时不时有些欺压百姓的事传出,太皇太妃也提点过几次,可不知是太皇太妃和娘家甚少联络的缘故,亦或他们有恃无恐,太皇太妃所言多数成了耳旁风,那些人仍旧阳奉阴违。
六皇子离世那年,本就病重的太皇太妃也跟着去了,听太皇太妃贴身伺候的老嬷嬷说,太皇太妃死前到窗边吹了会风,然后叹息一声:“良言难劝该死鬼,先走也好,免得到时候看了心烦。这人间,下辈子不来了,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