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大臣们开始交头接耳,权衡利弊。

龙椅之上,那人淡淡开口:“你?如何解决此事?”

“眼下,唯有说和!”

宋怀玉沉默不语,大臣们躁动了起来:“殿下有此心是好事,可您乃楚君……”

“是啊,楚君怎可轻动?”

“如若他们动手,殿下,您可如何是好?”

“那里头什么人都有,若有刺客混进去借机行刺殿下…”

“此言有理。”

“再者,倘若那帮人抓了您,胁您以要挟陛下,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臣附议!请陛下三思,请殿下三思!”一声声附议响彻朝堂,宽袍大袖弯了一片。

宋元安向着九五至尊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看向文武百官:“国可一日无储,却不可一日无君,他们并非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只是想去北边,将咱们的同胞救回来!他们是大启的骄傲,不可兵戈相待。而今天不遂人愿,国库空虚,朝廷暂时无法支持北伐,他们只是用他们的方式报效国家,并无过错。本宫的父皇曾许下承诺,而今无法兑现,亦是天不遂人愿,非他之过。常言道:父债子偿,父诺子续……”

“诸位爱卿且先商议其他事,元安,你跟朕来!”九五至尊忽然开口,深邃双眸静静凝望着台阶下那如松般的背影。

“诺!”

宋元安回头,众朝臣静默无声,看着九五至尊远去,皇太子无声跟在后头。

……

宋怀玉带着人,到了偏殿后转身问话:“元安,瞧你这样子,你是有办法?”

“回父皇,自然!”

“说来听听,你要如何游说一群有主子的叛军?你要如何让他们乖乖听话?”宋怀玉背着手,目视前方,绕着他慢慢悠悠地转,语气淡淡似闲话家常:“难道你跟他们说,我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你们要听我的。还是你跟他们说,你们再信朝廷一次,就一次,或者,你把各军的头领都宰了,然后对着下面的人说:要听话?…做事儿……别逞强…”

“父债子偿,父诺子续!”

“你……”宋怀玉愣了许久,而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指着他破口大骂:“胡闹,混账,没出息的东西!”

宋元安起身重新跪好:“是,儿臣无法让有主的叛军们停下,可父皇,难道您就真的能下令派将军去率军平叛吗?”

他要那九五之位保弟弟妹妹们一世平安,可在此之前,他是大启的太子。

那年,他亲眼看着两个姐姐背井离乡,只为保住大启最后的和平,而今的大启还需休养生息,他不可让她们的努力功亏一篑。他想,母后若在天有灵,许是不会拦自己的。

而今身在局中,不动则山河危矣,王朝倾覆亦可在朝夕之间,动则前功尽弃,自损自耗,民心尽失,使渔翁得利。

唯有以身破局,方可让那些叛军无话可说,亦可再得人心,以扬朝廷之威信。

若他们得寸进尺,届时,朝廷可威震四方。

他曾哭打过眼前之人,可这些年,他也处理过不少政务,儿时的满腔怨愤,如今回头再看,也能慢慢理解些许。

“请父皇恩准。”

“你个混账东西!”

宋怀玉目眦欲裂,一脚一脚踹着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抬头,惨笑着说:“请父皇成全,成全太子,成全孩儿。”

他而今年岁虽可承继大统,可他是太子,注定了此事不可置身事外,朝堂风云诡谲,他年岁尚轻,而今的他镇不住满朝文武。想着余生漫长,要这般疲惫,他忽觉此刻能做事情是这般简单。

他虽不喜父皇所为,可偶然间得晓他与人虚与委蛇之良苦用心,得晓他所行皆为他们筹谋,从不曾忘却母后,他心中怨气便散去不少。

他无需顾虑身后手足,父皇一直心向他们。

再者,二姐已在西景当上摄政王妃,若将来元绣无缘登位,以后不管何人为君,皆不可慢待了他身后手足。

两个和亲的公主和坦然赴死的太子,会让他们同父同母的手足成为万众瞩目。

若不想被文人墨客抓着把柄指天骂地,朝廷只可供养,新君只可厚待。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万民百姓,皆为正。

“儿臣会尽力去说服他们。”宋元安拽着他的袍角:“请父皇恩准……”

“不准!”

“那父皇是决定让各地的冠军围剿他们吗!”

他哑口无言,他护着的人,终究还是被人算计了去。

……

这年,皇太子请命出京平乱,皇上允准,各处叛军副手齐聚一处,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谈言论理。

一番游说下来,竟让半数以上的叛军点头。

也不知是谁人一句朝廷不可信,原本还算顺利的谈判一发不可收拾,而后愈演愈烈,皆说朝廷不可信,说当今九五只顾享乐,无所作为,不顾北方那一片水深火热。

皇太子傲然而起,慢悠悠从刀架上拿起一柄长刀,神色坦然:“本宫父皇曾有诺,也曾失约,可国库空虚,实在无法……本宫的父皇乃一国之本,不可轻动。人说:父债子可还,父诺子亦可续。而今诸位豪杰都在场,今日以我之躯,换尔等再等十年!只愿尔等,莫在自相残杀,我等皆为启民,当同仇敌忾!”

“唰”的一声,长刀出鞘,刀颈间血花飞溅,高大身影渐渐弯了脊梁,伏案而倒。

无法承受的疼痛让他不自觉颤抖,眼中水雾蒙蒙,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却暗叹:

———父王,儿能做的都做了,您多撑会儿,人间太苦了,儿先走了,儿能见母妃了。

“太子殿下!”

在场众人惊骇起身,皆目瞪口呆,已有人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可那一刀力道十足,而今人已咽了气。

满胀心怀壮志,或心怀鬼胎之人,死一般的寂静。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谁人最先冲出帐外,高喊一声:“太子殿下自刎!太子自刎了!”

外面那些披甲戴盔的侍卫们,向着大帐的方向单膝跪地,伴随着铿锵作响之声,声声怒吼,震彻云霄:

“恭送太子殿下!”

“恭送太子殿下!”

“恭送太子殿下!”

紧接着,大片大片的营地,无数甲士朝此单膝而跪。

营帐里,看着那满地鲜血,心思各异的人恍然大悟。

他们的兵力虽多,却多不过朝廷,若真打起来,是无法与朝廷抗衡的,他们想北伐,而今期限已到,朝廷却迟迟不愿发兵,他们不想偏安一隅,故而对朝廷施压,以求朝廷发兵同他们一起收复河山,却未想会闹到此等地步。

如今太子死在他们面前,无礼的便是他们,无论他们有何种缘由,逼死一国楚君便是大逆,朝廷本可派兵镇压,却没有,若非国库真的没钱,何至于此?可再没钱,能没钱到哪儿去?朝廷那么多军队,若是真打起来,他们胜算不大。

皇太子是先皇后所出,人人都传皇上敬爱先皇后,在其过世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个一模一样的人带回宫里日日独宠,以解相思之苦……

皇太子于皇上而言至关重要,且太子关系国本。皇上膝下其他子嗣年岁尚幼,先皇后所出虽还有一名六皇子,可六皇子体弱多病,想来……

众人脸色难看,颇有种被当枪使的不适感觉。

可是,为什么会没钱呢?明明每年朝廷都收那么多赋税,怎么就能没钱了?

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将士们凯旋,那副宋元安提前准备好的棺材,带着他的尸身,被甲士们护送着往云阳的方向缓缓行去,凯旋复命。

大启百姓们坚定地相信,国库,真的没钱,朝廷仁至义尽。此后,无人再闹北伐。

“陛下,太子回来了……”

“咳咳咳……”他没有回答,拿着笔在一个个名字上圈圈点点,双眸似枯井幽冷。

次日,朝堂上颁布了一道圣旨:“顺天承命,福泽万民,安泰永宁,大启皇帝,诏曰:皇太子宋氏元安,琴心剑胆,勤学好问,孝义仁勇,辅政数载,功于社稷。今骤薨逝,朕心甚痛,加之谥号曰:“平”。一切丧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一切从简,无需服丧,不禁婚丧嫁娶,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宋明兰坐在自己寝殿外的台阶旁,看着宋元安临行前给自己的信,已是泪流满面。

纸上洋洋洒洒写的不过生活琐碎,唯有最后一页末尾寥寥几句:“明兰莫哭,别怪父皇,你将此事告知他们,切莫让他们对父皇生了嫌隙,你们要多体谅父皇之不易………”

宋明兰知晓,那个偶尔会给她偷偷带些宫外吃食的太子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