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幽辞迷迷糊糊地在马背上颠簸,拼命地追赶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半条命,她似乎听见了模糊的兵戈之声,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看见了妈妈的手,听见了父亲的教诲,他说,做人要以诚待人,以心换心,要敬畏生命,帮助他人
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感觉到他怀里非常温暖,她安心的睡了过去,两个身影重合,她叫了一声爸爸,便放心的陷入昏迷,梦里光怪陆离,一时是前世的家里,一时在外祖母的膝下,一时和同学朋友嬉闹,一时是贵女们的嘲讽嫌弃,总伴随着无数的“浓浓,浓浓”,像舅舅又像爸妈。
醒来的时候,楚幽辞愣了一下,若不是古色古香的床帏,她以为自己还在那个和平世界,试图自己爬起来,却和以前生病一样,身子就跟灌了铅一般沉重,或许是动静太大,吵醒了旁边的侍女,是临香。
小丫头哭哭啼啼,一面抹眼泪,一面慌忙地扶起幽辞,让幽辞靠坐在床上,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道:“郡主,您可醒了,您吓死奴婢了,您不知道,您都昏迷三天了,前头连药都喂不进,城里混乱,若不是谢将军找来军中医师,您恐怕再也见不到奴婢了”
这时,盈香端着药进来,终于解救了幽辞的耳朵,她训斥临香道:“好了,你别哭了,郡主本就身子虚弱,你再这么吵下去,不是让郡主更加不适嘛。”
幽辞喝了一点水,缓解了一下快冒烟的嗓子,艰难地开口道:“我这是在哪里,邑城如何了?”
两个侍女瞬间红了眼眶,讲起了这几天的经历。
那日幽辞带人出城,引开了西楚兵卒,本以为邑城之危可解,城里百姓渐渐安稳下来,谁承想,不过一日光景,西楚大军便陈兵邑城,那一战十分艰难,邑城是小城,本就只有千余兵马,面对西楚来势汹汹,几乎溃不成军,伍氏全族出动,邑城城门仍旧告破,闯进来不少西楚士兵,在各处放火烧屋,幸而援军来得及时,仅灭火就用了半日。
恢复民生,尚需时日,兵卒十不存一,伍氏青壮几乎死伤过半,城墙坍塌,城外良田不知损毁多少,目前尚在统计,这几日,城中哭声不断,随处可见送葬队伍,即使盈香已经隐去许多情形,楚幽辞大抵也能猜到其中的惨烈。
大梦一场,楚幽辞想起了许多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爸爸是一名消防员,从来把人民放在第一位,这么多年的不作为,楚幽辞心中多有羞愧,父亲常说,每个家庭都不一样,但他们的生命却一样重要。她来到古代,年幼失怙,幸而外祖父、舅舅庇佑,在宫中仍旧无比艰难,与那些贵女之间,不过是些无病呻吟的小事,而如今,邑城百姓遭遇战乱,他们渺小如蝼蚁,生活又何其艰难。
“扶我起来,我要出门看看!”
两侍女知晓郡主脾性,面上看着温和,实则最是倔强,无法,只得照办。三人出得门来,纸钱和飞灰散落在各处,被风一吹,差点迷了眼睛,一路行去,往日里最是繁华的玉门坊,冷清萧条,百姓脸上染上愁苦之色,再无欢笑。
街边一处角落里,蹲着一家三口,老人、孩子和妇人,一看便知,已是多日未进水米,示意盈香给一些银两,他们抬头望来的眼神,让楚幽辞的心,狠狠揪了一把,迷茫空洞欢喜,说不清是什么。
那三人突然改蹲为跪,吓得三人后退半步,正欲劝阻,却被打断了,只见那老汉连连磕头,嘴里哭道:“是郡主,是郡主娘娘,多谢郡主救我孙儿性命,老汉给您磕头了,望您长命百岁”
原本寂静的长街,竟被这一声唤醒,几息之间便跪了一大片百姓,形容狼狈与乞丐无异,个个磕头作揖,嘴里说着感谢之语,三人吓了一跳,两侍女已经去人群中劝阻,楚幽辞正待去扶那老汉,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郡主还有心情在这里接受跪拜,想必身子已经好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马蹄之声,停在百姓一侧,楚幽辞终于看清来人的样貌,他长得颇为俊俏,骑在马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藐视地看向人群中那唯一站着的人。
楚幽辞正欲询问,却见他抛下一句“虚伪”,便打马而走,像是极其厌恶的样子。
回到府中已是一个时辰后,这里是临时找的院落,伍氏族人战死过半,府里乱成了一锅粥,郡主需要静养,便没留在府里,细细询问两侍女后方知,那人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谢寒州。
谢寒州此人,楚幽辞是听过的,皇帝表哥时常提起,还是靖王的伴读,两人相交甚笃,他身份尊贵,很受各家贵女的追捧,据说大公主对他颇为欣赏,大公主那人,楚幽辞最是知晓,她一向喜爱颜色,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俊俏郎君,可是,楚幽辞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喜,甚至是厌恶,原本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产生的好感也淡了许多,罢了,总归日后不会再见。
伍氏乃是外祖母娘家,总归要去拜见,自来邑城,族中对幽辞颇为照顾,现下身子好些,不论是拜访还是祭奠,都是应尽的礼数。
“对不住郡主,本该老夫去拜见您的,奈何这几日丧事太多,已无暇他顾,这才耽搁下来。”一花甲之年的男子客气开口,此人便是伍氏现任族长。
“叔祖哪里的话,我就是一个小辈,哪里担得起长辈的拜见。”
楚幽辞还欲再说,斜地里冲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形容狼狈,钗环歪斜,袖子还被撕破了一条口子,她用尖利的声音喊道:“她也配我们去拜见?她一个人跑了,哪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说得好听,什么长辈,狗屁,若不是你跑了,那些西楚人怎会攻打进来,我儿子也不会战死,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虚伪,去死吧,贱人!”
不知她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刀,就向楚幽辞刺来,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闪出,来人动作太快,楚幽辞的“留人”二字,还卡在嗓子眼里,妇人已经飞出三丈远,重重撞在一颗树上,又被弹回地上,人事不知,胸口的衣裳被大量的鲜血染红,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