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眼宗宗门上,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还在持续着。
守门的眼宗弟子们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关心门外的进展。
“喂,这小子到底坚持多久了?”
“有一炷香了吧。看看他面对的魔物和对手,换作是你,你能坚持多久?”
“他到底是哪来的?你们看看他使出的招式,根本连韵力都控制不好,东一股西一股的,但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
“笨蛋,好好看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多嘴的弟子噤了声,仔细向门上的景象瞅去,慢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嗓子里呜咽了一声,嘶哑道,“这不可能、不可能……那是……”
“是随风扇!他手里拿的是凤颜宗主的兵器!”
弟子们一片哗然,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每个人的脸上都惊疑不定,重新审视起宗门上的印象。蓝衣少年浑身是伤,他的背上、手臂上插着一把把细小尖锐的雪花,腿上被魔物的爪子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殷红的血迹一簇簇盛开在他的蓝衣之上,他摇摇晃晃地立着,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精致的折扇,随着他眼中忽明忽灭的韵光,那把折扇被他挥出一阵阵亮晶晶的风,风儿如天河之水倾泻在魔物群中,所过之处,魔物如同被泼了滚烫的开水,纷纷哀嚎着避开。那在空中急速盘旋的巨大雪花,从四面八方凶狠的袭向他,却在碰到风儿的瞬间如冬雪遇春阳,迅速融化。
这个少年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在大战前出现在眼宗门口?还使用着宗主贴身不离的兵器?
“胜兰宗师的命令还没到吗?再拖着不救,这孩子怕是支撑不下去了!”一个师姐不忍再看。
“慢着,还未搞清他是什么来头,是敌是友,万一他是花千岁放下的诱饵呢?”一位师兄冷冷说道。
“他被魔物追杀,还拿着宗主的随风扇,怎么可能是敌人?”
“那宗主的折扇为何会在他手上,莫不是他盗了去?”
“那也要先救进来再问,人命关天啊!”
“放着一个孩子在门外不救,太有辱眼宗的脸面了!”
“大战在即,没有宗师命令,谁敢擅动!”
“去问问离山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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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哨塔之上,圆滚滚的宫二和宫三气喘吁吁爬上楼,小心翼翼把手中抬着的女孩,轻放在一张高背座椅上。
“她刚跌进来就晕过去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能看透宗门结界,竟然还穿过了结界……底下弟子们都炸锅了,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啊?”宫二絮絮叨叨,可怜巴巴地望向离山,“离山大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离山没有回头,沉默地望着宗门。门外孤身一人的少年手持神兵,那一点点蓝在无穷无尽的灰白魔物里挣扎,随时都会倒下。他连韵力都没好好学过。这身板明显没受过锻炼。他不是预知瞳吗?为什么不把预知力用在战斗上……小心后面!笨蛋,随风扇不是这么用的啊小子!
“离山,你的心里话太吵了。这么担心的话,下场指导一下如何?”空蝉笑道,手里不慌不忙凝起一团青绿色的韵光,缓缓输入小女孩的额间。
“我们是堂堂眼宗,是十二宗里与黯对抗十年,屹立不倒的宗门,我们保护过无数黎民百姓,为什么现在,一个小孩子在宗门前独自面对花千岁的魔物大军和先锋杀手,我们却只能在这里袖手旁观!这不是京剧猫该有的作为,胜兰宗师到底还在等什么!”
冰晶应声而碎,滴滴鲜血从离山握得泛白的指节里滴下来。宫二宫三早吓得抱作一团,缩到角落瑟瑟发抖。空蝉瞥了一眼,笑道,“喂,你别给我增加治疗量啊。”
离山扔了冰晶,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伤口,问道,“她怎么样?”
空蝉思索片刻,收了手中的青光,“不知她的眼睛到底是何种瞳力,但她未经锻炼,就贸然使用韵力,刚刚又惊悲过度,已是气力用尽。真是太乱来了。”
离山紧皱眉头,“要送去德云宗师那里吗?”
空蝉笑笑,“暂时不用。我刚才探过,她的体内有独目拐教宗种下的防护,并无大碍。只是她的心脉十分脆弱,真气逆行不畅,其中还有暗流涌动,以我之力只能暂保她平安,剩下的恐怕要请我师父亲自看诊,才能下断……嘘,你还不能动。”
衣衫破旧的女孩睁开了双眼。室内的所有人不禁呼吸一滞。
好像迎霜开放的雪芙蓉,在一夜之间钻破泥土,披了月华,在寒风中绽放出第一缕香。
美人尚幼,其韵已天成。
但是这韵味却没有温室里养成的轻柔。这是一种在苦难中安之若素的从容,是相信有人可以依靠的安然,是风雨飘摇,她自如一的沉稳。
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气质,而且这双眼睛——
空蝉和离山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稀世之瞳,数有十二,其中有一看透世间万般幻术的瞳力,名为透幻瞳。其色浅,多为紫。韵力流通时,呈紫金之光。在此瞳前,任何幻术与伪装不攻自破,无所遁形。唯心地纯净者,能运用自如。”
这是眼宗秘籍《千年明睛谱》上的记载。它搜集了上千年以来,猫土曾出现过的各类稀世罕有的眼瞳。其中的十二种眼瞳,百年难遇。一旦现世,必将引起世间的动荡。他们高超的瞳力被各方势力争夺,往往左右了战争的结局,甚至历史的发展。
也因此,世间对这些稀世之瞳的拥有者,态度相当分化。有人拥戴他们,把他们当救世主,有人厌憎他们,把他们当扫把星。
透幻瞳,就是其中的一种。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出现,甚至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现在,活生生的传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女孩转了转灵动的眼睛,目光依次扫过他们。忽然,她盯住了空蝉斗篷上眼睛状的绣纹,双眼倏然发亮。她立刻挣扎着起身,捧住空蝉的手,跪了下去。
“英雄哥哥们,你们都是眼宗的京剧猫吧?求求你们,救救我哥哥,他就在宗门外面!”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滑下来,她仿佛刚刚绽放就被暴雨打落的幼小梨花,那些眼泪烫了空蝉的手,也烫了离山的眼睛。她急促地述说着他们兄妹的来历,每一个字都像是落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哥哥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才自己挡在门口的,他不是坏人,求求你们救救他!”西诗哭哑了嗓子,头深深地低下去。
离山转开眼睛,远远望了一眼雪睛城,胜兰宗师所在的地方。
那个苍龙般的男人,眼宗的定心盘,运筹帷幄于指尖,让眼宗数次以极少的损失,顶住了数十倍、数百倍的敌人,保护了宗内黎民万千。
如果说凤颜是守护全宗、牢不可破的天眼结界,胜兰宗师就是宗门上历经千年不倒的门梁。
他的考虑自有其设计和道理,哪怕看上去无情无义。
他严名在外,极少亲近任何一名弟子,却曾在离山拜入凤颜师门的那一天,特意把离山招去,对他说,“你既师从我儿,成为眼宗大师兄,当以宗主之律自束,以宗门之律束人。上梁正则下梁稳。你要成为眼宗的‘律’,不论对手是情,是理,还是歪魔邪道。”
这样已经算是寄予厚望了。离山不敢怠慢,终日严苛律人律己,哪怕师弟们沸反盈天,暗地里把他比作魔鬼,他也坚信自己没有行错,没有辜负。
但今天不一样。
门外的少年无辜被卷入战争,且不论他是不是五百年难遇的预知瞳,放他一人在宗门外不管,让他面对成百上千的魔物,这可没写在任何一条宗规里。那孩子经历的每一刻都是对“京剧猫”这三个字的羞辱,他坚持的越久,离山的脸就越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京剧猫是猫土的英雄,是唯一能救黎民百姓于魔物之口的英雄。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可胜兰命令他,“等”。
那双瞳术高深莫测、引领眼宗走向无数胜利的眼睛,现在也在看着宗门外孤身一人的少年,等他展示自己的瞳力,证明自己值得一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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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不想等了。
他解了身上的斗篷,随手往西诗身上一盖,“空蝉,这里交给你,我去去就回。”
空蝉眉头一挑,解了自己的斗篷,回扔给他,“奇寒道的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好歹给他带件御寒斗篷。”
宫二大吃一惊,惶惑的左右看看,急道,“这、离山师兄该不会要出宗门吧?可、可胜兰宗师还没有下令啊!战时抗令、擅出宗门……那咱们都要被军法论处的啊!大师兄三思啊!”
离山抄过空蝉的斗篷,眼风凌厉地扫了宫二一眼,“我决定的,没你们的事儿。”
宫三懦懦地扯住离山的衣角,“门外的魔物那么多,还有生瞳那个杀手在,大师兄一人或许,或许应付不了的,不如我们去找凤颜宗主……”
离山置若罔闻,一跃跳上塔楼的窗口,寒风掀飞了他的衣角,他如同一只黑色的寒鸦般锐利凛冽。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脸上的英气混合着怒意,眼睛紧紧盯着宗门上的映像,哑着嗓子说,“为了眼宗的安全,就把一个孩子扔在宗门外送死,那我还算什么眼宗大师兄!空蝉,我出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再开宗门。你只管提防着花千岁,别管我。”
空蝉沉着地笑笑,“那是自然。你自己小心。”
“还有,拦着点我师父。他身系天眼结界,只要他不出宗门、不受暗算,没人伤得了眼宗。”
离山腾空而起,风中的玄衣仿佛黑色的翅膀呼啦展开,他的身影只停留了一瞬,就骤然消失了。
宫二宫三看呆了眼,脑子在“大师兄竟然违规了!”和“大师兄怎么违个规都那么帅”之间来回震荡。西诗倒抽一口冷气,她刚才听得糊里糊涂,只知道这人似乎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才能救哥哥,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她很熟悉,那是西门把她推入眼宗结界时,脸上浮现的表情。
他也要回不来了吗?
“他很强的,别太担心了。”空蝉笑着为她系上斗篷,刚要说些什么,一只冰蓝尾羽的聆音燕,就悄然落在窗口。
它眉目冷峻,看了眼地上碎裂的冰晶,目光扫了一圈,落在西诗的身上。
宫二和宫三见了它,立刻浑身发抖,忙不迭低头跪拜行礼,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完了完了,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他们绝望地闭上眼睛。那只聆音燕代表谁,他们再清楚不过。
“带她过来。”
一滴冷汗从空蝉万年不变的笑脸上淌下来,他上前一步,挡住西诗,轻轻一揖。
“是。胜兰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