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宗弟子们的守备,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极峰岭的十二座主峰与侧峰都有各级宗师和弟子把守,寒尽冰原的边境,飞虎骑排兵布阵,严阵以待。断雪崖的崖顶,一声涤荡人心的凤鸣破天而起,几声穿云破月的琴音袅袅飞升,如流水涤心,给人无比安定之感。

群峰环绕之中,是一处宽广静谧、积雪皑皑的盆地,千万座矮小可爱的民居坐落其中。家家门户紧闭,每隔几家,就有一只冰蓝尾羽的聆音燕立在屋顶之上,机警的审视着四周。

要守好这里。离山暗自下定决心,转头望向宗门。子时已过半刻,独目拐和花千岁的军队都没有出现。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一股莫名的焦躁在离山心头升起。他宁愿冲到战场上与敌人光明正大的拼杀,也不愿忍受这种未知的等待。好像有个不怀好意的阴谋在蠢蠢欲动,藏在深深的黑暗里窥视着他们。

“宫一宫二宫三!你们在打什么瞌睡,给我起来!”离山顺着宗门往下看,一眼瞥见宫三兄弟在门前打盹,他脸色一黑,夺过墙上的水晶怒吼。

“是是是!”宫二仿佛梦里被雷劈了,捧着水晶蹦了起来,一脚踹醒旁边的兄弟,“快起来,看着点宗门!”

“封印结界不是好好的嘛……”宫一迷迷糊糊地撑起圆滚滚的身子,看了眼身后巍峨的宗门,接着伸出手,拍了拍门上巨大的眼形雕刻。紧闭的巨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宫一慢吞吞的凑过去向外看,接着,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噫!外面有人!”

宫三好奇地趴过去看,“哇!有两个孩子!”

宫二两手扒开他两个圆滚滚的兄弟,挤进去一看,“嗬!他们好像在找宗门!等等,那个小姑娘看过来了……她好像看见我了!她和我对视了!不可能啊,有封印结界在,谁从外面都看不见摸不着咱们的宗门,她怎么……她走过来了!她走过来了!”

“外面何事,报!”

离山威严的怒吼直穿耳鼓。宫三兄弟吓得一哆嗦,齐齐把手掌放在眼形雕刻之上。他们的眼中亮起一模一样的金色韵光,瞬息之间,巨眼慢慢变得透明,奇寒道上的景象映在上面,所有弟子都好奇地停下手中的事,关注着这里。西诗憔悴美丽的小脸在巨眼上出现了,她的目光焦虑的环视四周,仿佛在找着什么,然后定定地看向这里,眼中流转着与宫三兄弟同样的金色光芒。

眼宗弟子们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这小姑娘是谁?”

“她好像……能看见这里?”

“这绝不可能!宗门封印由初代宗主创造,一旦开启,从外部根本看不见也摸不着,这可是极限高等幻术!”

“喂,你们看看她的眼睛!她这是开眼了吗?”

“胡扯!她看上去只有5、6岁啊!哪有这么早就能开眼的?”

空蝉罕见地收起了笑容。他仔细地注视着西诗的双眼。

“离山,还记得凤颜宗主的话吗。”

离山没有搭腔。他的手早已紧握成拳。这太不可思议了。宗门封印只有宗师级的眼宗门人才能看破,连他都还远远摸不到那层境界。

“说不定,眼宗收获的不只是一位预知瞳呢。”他想起了师父凤颜的话,这么说,隐约站在这小姑娘身后的那个男孩,说不定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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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小心地伸出手,向前一触。

“哥哥,我找到了!”

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喊,整扇宗门忽然变得如虚幻的影像般飘忽闪现,一道华丽的光芒通天而起,雕刻巨眼忽然睁大,整扇宗门变得隐隐透明,所有人都看见了门外的场景。

立于雪花之上的白衣女子。漫山遍野的巨型魔物。被围困在悬崖上的少年少女。

“敌军来攻,备战——!”

数只聆音燕腾空而起,迅速飞往各方传递消息。上千名眼宗弟子不用任何人的指挥,各自拿起兵器,无声地冲向备战的位置。浅紫色的斗篷迎风飞扬,宛如旗帜,每个人的眼睛亮起灼灼的韵光,注视着宗门。

离山扫了一眼宗门,迅速拿起冰晶,晶体微微发亮,胜兰的虚影出现在他面前。

“禀宗师,如您所见,花千岁的前锋军已到宗门门口,是否下令出击?”

胜兰眼皮也不抬,“等。”

“是,可是门前还有一对孩子,那个女孩刚刚看破了宗门封印,还有她身后的男孩,会不会是独目拐教宗提到的……”

“等。”胜兰声如冷铁,抬起指尖,“好好看看,那是眼宗的叛徒,猫瞳三姐妹的生瞳。她率领的这一队魔物,正是花千岁藏起来的第六路军队。”

离山和空蝉这才仔细注意起生瞳。空蝉疑道,“花千岁不是原本派出了一路前锋军吗?宗师如何肯定这就是隐藏起来的第六路……”

“以杀瞳贪婪嗜杀的性格,攻打眼宗她必打头阵。她未出现,独目拐未归,疑似预知瞳的孩子单独出现在宗门口。想一想这意味着什么。”

空蝉慢慢醒悟,“多半独目拐教宗已拦住了杀瞳那一军。”

离山急道,“那我们该打开宗门,把预知瞳他们接进来,再痛击魔物啊!”

“愚蠢。数数门外的魔物有多少,守门弟子抵挡得住?现在开门,你是把眼宗拱手让人。花千岁正等着你这么做呢。”

离山又瞅了眼宗门上的景象,不甘心道,“可那两个孩子根本敌不过生瞳和魔物啊!哪怕只放我一个人出去,我可以救他们……”

“等。”胜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生瞳身旁,环绕飞翔的雪枭,接着把目光落在少年少女的身上。

“谁也不准擅开宗门。我要亲眼看看,这个预知瞳是真是假。”

悬崖底吹上来的寒风激烈的撞击着宗门外层的结界。巨大的裂口飘忽不定,时而扩大,时而收缩,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雪枭高声鸣叫。生瞳望着宗门,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求。

“哥哥快来!”西诗用手抓住宗门上巨眼雕刻的缝隙,另一只手伸向西门。

“好!”

西门迅速转身,将手伸向妹妹。就在他满怀希望要踏进结界时,一阵熟悉的困倦袭向他,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模糊的景象。

又看见了。

他看见了让他毛骨悚然的场景。

巨大的宗门被成千上万只巨型魔物推挤着撞开,轰然倒地。

雪谷之中一户户可爱的矮房子,瞬间被咆哮着的魔物群淹没。

穿着浅紫色斗篷的眼宗弟子们奋勇顽抗,他们的双眼都亮着韵光,孤单的消失在比他们多十倍、百倍的魔物群中。

躲在雪洞之中的百姓瑟瑟发抖,被疯狂的魔物拖了出来。

母亲哭喊着护住孩子,父亲冲了上去,被巨大的爪子掀飞,落在一群争夺的爪牙之间,瞬间被撕得粉碎。

白色的盆地渐渐染成了红色。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中,幽紫色的混沌从四面八方升起,如同海啸般淹没了整个眼宗。

村民中不断有人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他们的身躯渐渐膨胀,在哭嚎中变成了魔物。

新的魔物转过头,嘶吼着开始吞食周围的村民。

晶莹的雪睛城下聚集了无数的魔物,它们一只只跳上城墙,疯狂的攀爬、撕咬,城墙渐渐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苍蓝色的天空中,眼宗结界开始出现一条一条巨大可怕的裂痕,结界的碎片轰然掉落。

破裂的结界之上,露出了一双覆盖了半个天空的巨大眼睛。它缓缓地睁开。

那是一双猩红色的凶恶眼睛,让人极不舒服地转动着,扫视着渺小的眼宗,发出狰狞的笑声。

它的视线所过之处,爆炸四起,哀嚎遍野。魔物们纷纷朝它欢呼,向它臣服。

那双眼睛转了转,最后盯住了西门,发出贪婪的、凶恶的光芒。

“你是我的……预知瞳……是我的……”

一个低沉邪恶的声音回荡在天际。

“去,杀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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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清醒过来。他的心跳得那样急,血咚咚的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的胃抽搐着,头痛的快要炸裂。视线里摇晃着西诗焦急的脸,“哥哥,你怎么了?快过来啊!”

那是黯的眼睛。黯的声音。猫土最凶恶的大魔头,他要来了。

决定只需要一瞬间。西门迅速把西诗向宗门一推,透明的结界便如水流一般涌动着合向一起。西诗尖叫着伸出手,最终消失在结界之中,和宗门一起隐没不见了。

她会安全的。眼宗会保护她的。

西门转过身,现在他的身后空无一物,而他的面前,奇寒道上雪尘飞舞,积累了上千年的冰寒之气仿佛要吃掉他的骨头。寒冰结成的地面隆隆巨响,漫山遍野的魔物咆哮着向他涌来。雪枭气急败坏的鸣叫。生瞳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手中的雪花已凝结成形。

西门的手微微颤抖,他是疯了吗?他一个没有力量的孩子,站在这里是想逞什么英雄?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成百上千的魔物大军?甚至这里还有一个黯的杀手!他是不是得意忘形了?独目老者说他是几百年一遇的预知瞳,他就真的自以为是了?他甚至连韵力都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看见了。他们兄妹会成为魔物叩开宗门的钥匙。只要眼宗为了救他们打开宗门,那个可怕的未来就会变成现实。

绝不能让它发生。西门咬牙,眨了眨冻僵的双眼,眼前浮现出阿木碧绿色的眼睛。

“西门,你既然看得见以后发生的事,为什么老是逃避,不试试改变它呢?”

西门突然回想起阿木问他的话。明明才分别没多久,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有本事,没出息。”阿木挤眉弄眼,嘲笑道,“大哥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怕了?”

“去你的。”西门忍不住低声笑了,“你可看好了,从今天起,我既然看见,我就要改变。”

狂风渐起。

西门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跟着狂风一起点燃了。刚才那番话,仿佛解开了他心头困扰许久的阴霾和畏惧。他控制不了的预知力总是像个黑洞一样,追逐着他,绝不会给他带来好事,这是第一次,他试着伸出双手,扒住黑洞的边缘,想要撕开一丝光明。

西门笑了,他摸了摸身上,想找件趁手的家伙,却只摸到了那只独目老者要他交给凤颜宗主的锦盒。魔物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忙打开锦盒,摸到一件好像有点眼熟的东西。这东西轻轻巧巧,他来不及细看,便把它握在手里,好像握住了极大的勇气。他抖了抖,大喊一声,“好,来吧!”

魔物群此起彼伏的嚎叫着。生瞳踏着雪花飞落,冰冷的语音如同机械娃娃一般,再度响起。

“你破坏了千岁大人的计划。”她说,“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跟随黯大人,或者死,请回答。”

蓝衣少年笑了,单薄执拗的如同寒风里的一株幼松。飞雪落满了他的全身。他一人当道,动也不动。身后是看不见的眼宗。

“告诉你的主人……”

少年慢慢地举起手中之物,指向漫山遍野的魔物。

“他永远,得不到预知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