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微微睁开眼睛,感到血从眼角流了下来。

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红。他浑身冰冷,半截身子已经埋在雪里。我这是在哪?

他忍耐着头痛,回想起刚刚的场景——

袭击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当西门抱着妹妹,乘着轻盈的纸鹤,充满希望地看着极峰岭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到眼中高耸的宗门时,天空突然开始飘起雪花。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西门的鼻尖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凉麻木之感。

西门伸手拂去这片雪花,便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身影。是个年轻女子。她立于一朵巨大的雪花之上,白裙飘扬,面容清丽,身影仿佛蒙了一层薄雾,一双雪白的眼瞳静静盯住了西门。

“你是……”西门提防起来,纸鹤开始躁动不安。

女子沉默着,轻轻抬起手,指向西门。

一瞬间,数朵不知何处而来的巨大雪花,仿佛飞刃一般盘旋而来,将纸鹤切得粉碎。西门还来不及叫出声,便和西诗一起急速向着遥远的地面坠落下去。纷乱的树枝和雪花扑面而来,他在一阵巨大的撞击中失去了意识。

现在在哪里?妹妹呢,西诗在哪?

西门挣扎着从雪中拔起自己的半截身子,蹒跚站了起来。从那样的高空坠落下来,怎么也会断几条骨头,奇异的是,西门试着活动了下手脚,除了皮肉的疼痛之外,没有受任何重伤。他摸了摸胸口,松了口气,独目老者交给他的锦盒还在。一片轻飘飘的纸片忽然从袖口里飞了出来,飞到他的手上,筋疲力尽似的动了动。

是纸鹤的残骸。在被粗暴的攻击之后,它的碎片们竟然还忠实的遵从独目老者的命令,从坠落中保护了西门。

“谢谢。”西门的感激之心油然而起。他轻轻戳了戳纸片,纸片蹭了蹭他的掌心,突然飘了起来,向着远处飞去。见西门没有跟上,又停下来,着急的上下飘动着。

难道,它知道西诗在哪?西门涌起一丝希望,急忙跟了上去。纸片轻飘飘的引领着,西门发现四周都是松软深厚的雪坡,数棵高大的雪松稀稀松松的分布着。月亮已经很高了。西门一路四望,明白这里已是极峰岭的顶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已离眼宗宗门不远了。只要找到西诗……西门想起那个危险的白衣女子,拼命加快了脚步。她到底是谁?也是暗势力的一员吗?她是要杀他,还是要抓走他?西门唯一清楚的是,他必须在她之前找到西诗。

在不知爬了多久的雪坡之后,纸片忽然加快了速度,往一个方向冲去。在陡峭的雪坡尽头,一个娇小的身影匍匐在地。西门冲了过去,果然是西诗。她的衣服上残留着几片纸片,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但看起来没有严重的外伤。西门握住她的手,心凉了半截。体温太低了。她天生体弱,若再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待下去,刚刚被独目老者镇住的心痛病,说不定也会卷土重来。她需要温暖和安全。西门二话不说背起西诗,过低的体温让他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们该怎么去眼宗?”西门抬头望向飞在空中的纸片。纸片像蝴蝶似的舞动了几下,向雪坡的另一侧飞去。

西门拔出自己的脚,雪越来越厚,都快到他的膝盖了。他的脚已冻得失去知觉,更让他害怕的是背后毫无声息的妹妹。“西诗,快醒醒,别睡了!”西门不住的低声唤着,有的时候,西诗会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嘟哝,仿佛回应他的呼唤,更多的时候,她一动不动,好像一个冰冷的人偶。西门不断的述说刚才发生的事情,阿木父子的得救,猫瞳姐妹的追杀,还有独目拐是厉害的眼宗教宗。他每说几句,就会问西诗有没有听到,希望借此保持西诗的意识。离子时……还有多久?宗门到底在哪里?西门抬头看了眼月亮,心下一紧,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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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西门觉得永远也走不出这个雪坡的时候,他的视线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宽阔的下坡,正对着一条平直的大道。这大道在月色下呈现出熠熠生辉的冰蓝色,仿佛是由冰面做成的,连台阶都反射着月光,西门顺着大道望去,道路沿山而上,笔直通往峰顶。在那峰顶之上,遥遥耸立着一扇大门。

“是宗门,西诗,快醒醒!我们找到了!”西门欣喜若狂,一边低声唤着,一边拔脚向坡下冲去。空气越来越冷,西门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他拼命跑得快些,仿佛一停下就会晕倒在地。“哥哥……”一阵微弱的低语在西门耳边响起。“西诗,你醒了?”西门大喜,“别怕,还有时间,咱们马上就……”

“哥哥,小心!”

空中飞舞的纸片应声而碎。一阵大力把西门拍倒在地。西门感觉肋下一疼,接着便是无数冰雪扑在了脸上。他翻滚着掉下雪坡,什么也看不清,只来得及紧紧把西诗抱进怀里。松枝扫过他的脸,坚硬的雪块撞在他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从肋下一直延伸到了后背。最后,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西门感觉自己嵌进了一面墙里。直到眼前的金星渐渐飞到了天上,他才发觉自己正仰面躺倒在冰寒的大道上。他的左手还紧紧抓着妹妹,西诗躺倒在他旁边,眼睛痛苦的浮现出异样的金光。她紧紧盯着他的身侧。西门顺着她的目光,伸出右手摸到了肋下,一片温热的猩红出现在他掌心。寒冷急速的从那道伤口钻进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这条大道上简直聚集了猫土一百年的冬天。更让他心寒的是,不远处那只通体灰白,双眼赤红,足有三、四丈高的巨型魔物。魔物正悠闲地舔着爪子上的血迹,在它身旁,一朵巨大的雪花悬浮在半空,上面站着之前那位清丽的白衣女子。

“你是、谁……为、什么追来……”西门忍着钻心的疼痛坐起来,牢牢挡在西诗的前面。西诗面色如雪,眼睛里有不知名的光泽流转。她恐惧的盯着魔物,手里却忙着把一捧洁净的冰雪敷到西门的伤口上。

“预知瞳,你只有一次机会。”

冰冷、如机械娃娃般的声音从白衣女子的口中发出。她的身影依旧如蒙了一层雾般飘忽,话语却清晰而不带一丝情感。

“跟随黯大人,或者死,请回答。”

乌云渐渐遮住了天空。

空荡荡的大道上寒风呼啸。巨型魔物不耐烦地甩动着长尾,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吼。

“西诗,听着,待会儿我喊跑,你就往宗门跑,别回头。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西门冷静的低语,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下。

“哥哥……我、我会跑得很快、很快,你要答应我,等着我,等我找人、回来救你……”出乎西门意料的,西诗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要求留下来。他回过头,看见西诗定定地盯着他,用力之猛,好像要把他印在她的眼睛里似的。她努力憋回眼角的泪,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

西门强迫自己扭过头。乌云毫无声息的移动,在寒风中遮住了月亮。大道骤然陷入昏沉的黑暗之中。

“就是现在,跑!”

西门大喊一声,同时向魔物扔出手中的东西。混着冰渣的雪球直飞向魔物的面部,狠狠击中了它的双眼。魔物毫无防备的吃了这一下,痛嚎一声,长尾狂扫,四爪乱翻,沉重的身躯像战车一般撞来撞去,惊得白衣女子向后连连飞去。成功了!西门连忙将手摸向怀里的锦盒……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西诗!快……”那个“跑”字还没有说出口,西门的舌尖就冻结了。

这不可能。

刚刚明明还在的。

乌云慢慢离开了月亮。大道上重又洒满了月光。西诗跪坐在地。道路尽头,峰顶洁白如雪。

宗门不见了。

机械娃娃般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拒绝黯大人,即是死。”

魔物长长的嚎叫一声,巨大的阴影伴着呼啸的寒风,扑向西门。

眼宗的宗门是由玄冰铁和万年晶龟的甲背所铸成的。宗门极其高耸,设于极峰岭的最高处,上面密布着各种眼宗的符文阵法,看上去华丽而神秘。在宗门的正中央,一只巨大的眼形雕刻沉默地看着门外的一切。

宗门两旁的塔楼上,离山和空蝉并肩而立,看向门外长长的奇寒道。此道的路面全是坚固如铁的深寒之冰,道路两侧雪坡高耸,传闻若在此道上行走,万万不可停留。只消片刻,停留的人便会在极度的寒冷中失去意识,成为雪坡上的一尊冰雕。奇寒道之名,就是由此得来。它也成了眼宗的一道天然屏障,看似直通宗门,实则凶险万分。就连韵力深厚的眼宗弟子,也不敢在道上多作停留。

“来得及吗……”空蝉喃喃自语。

几乎是话音刚落,遥远的钟声便传了过来。子时到了。整个眼宗回荡着浑厚的钟声,在极峰岭连绵的冰山雪岭间仿佛战鼓一般,一下一下敲在每个眼宗弟子的心上,使他们更加肃穆而紧张。最后一声钟响消失后,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长啸。冰狼伏地,雪燕归巣,一切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

离山的身姿如肃立的黑松,浑身散发出蓄势待发的张力。他的双眼亮起韵光,牢牢盯着奇寒道的尽头,“快来呀。”他低语着。

狭小的塔楼内突然响起冰晶碎裂的声音。离山和空蝉回头一望,立时弯腰行礼。胜兰宗师的虚影凭空出现,冰冷地看着他们。

“子时已到。闭门。”胜兰的声音不容置疑。

离山咬了咬牙,向前一跪,斗胆进言道,“独目拐教宗还未归来,他带着宗主的神兵和预知瞳,可否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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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沉默笼罩了塔楼。离山不敢抬头看胜兰的表情,只听见身边衣角掀动,空蝉也跪了下来。

“弟子愚见,预知瞳对眼宗太过珍贵,还请胜兰宗师三思。”

“三思?”

胜兰慢条斯理的落下目光。离山和空蝉同时感到被两条冰狼叼住了脖子,仿佛他们敢微微动一动,等待他们的将是最可怕的下场。

“若记不住作战会议的决定,下一次就不必参加。这是战争,收起你们天真的幻想,和无用的慈悲。”

毫无情绪的声音仿佛绳索般勒紧了二人的胸口,强烈的威压让离山和空蝉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宗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改变立场。不论他是教宗,宗主,还是预知瞳。听懂了吗。”

“是……”离山和空蝉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

“闭门。”

说完这句话,胜兰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般,悄然消失了。

离山和空蝉像被突然丢到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还是那么可怕……”

离山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站起来。他的目光再次穿过奇寒道,放在地平线的远方。寒风呼啸,那里空无一人。

“现在怎么办?”空蝉轻轻问道。

离山收回目光,抬手取下墙壁上一块冰晶,在冰晶微微发亮后,他严肃的开口,“守门弟子听令!子时已到,闭门!眼宗封界!”

高耸的宗门发出一声巨响,亮起了韵光。很快,宗门上的眼形雕刻突然活动起来,巨大的眼珠转了转,缓缓闭上。随着一声轻微的碰撞,整个宗门倏然消失。奇寒道的尽头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存在过。